第九章沉默的绝望(1 / 1)
据天河所说,江之灵并未死,传言里她的离世时因为她脱离了自己的肉体。作为幽莲神族,江之灵有着强大的灵力,而她所独有的能力,就是保留魂魄,使金蝉脱壳之计,等安全无虞之时,再恢复真身。当然,这种伎俩只能有两次,毕竟说,脱离肉体的魂魄太过脆弱,又容易受到天地风雨的干扰。江之灵在被云枫杨追杀的时候,就是用了这个伎俩脱身,魂魄游荡在云浮城后山的时候,她遇上了同样作为游魂还未曾离去的天河。
这下我已经清楚了,天河为什么回来时有了神族之身,大概也是江之灵救他而给的。江之灵这个技法一生只能用两次,一次在自己生命受威胁时救命而用,另一次给了素不相识的天河。那女子,真是有情有义。
那天河究竟为什么到这里来,这跟江之灵还有什么关系么?
自然是有,听天河说,江之灵与他一起住在幽莲的万花山,后来被一位黑衣女子所抓,之后下落不明。他一路打听才知道那女子是昔夜现在的王后,欲雪寂心公主。说这个的时候,我在一旁垂着眼帘,是啊,连天河在外面都知道是昔夜娶了寂心,就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天河看我,脸色有些惨淡,“穿夏,你这些天在他身边并不曾开心过,是不是?”
我瞪他,“不是,谁说的!”
“他娶了别人,而你,你……”
我不自然地剪着花枝子,有些没有底气地,“不,不是,他,他不是想这样的,他,他肯定有原因……”
天河冷笑了一声,笑得我周身寒气。
“那江之灵是被寂心所抓,现在还在这水月城里面?”我把花枝子放下,开始给他倒水。天河并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里面包含了心酸与无奈。
“我被她所救,所以承受着她的灵气。我能感受到,她就在这附近。”
“真的!”我瞪大了眼,扮张鬼脸给他看,“不会吧,你们心意相通诶!”
天河哭笑不得,“这么长时间,你用词的水平怎么还没长进?也对,那三百多年你都没长进,这才一年,你还能长进什么?”
“……”
我突然想起一年前和昔夜重见误会他与花荫的时候,他跟我说的那些话。
“也对,这三百年都没长进,也不指望你这三年还能有什么突破。”
心里一阵钝痛。
长进?什么叫长进?现在知道他跟寂心之间有什么,却什么都不说,只自己扛着,大概,这就叫长进吧。
这种长进,建立在物是人非上面,我不想要。
天河在休息,琼鹤和天风雪在外面守着。我悄悄地往水月楼那里溜,我想见昔夜,我想把那些事情弄清楚。没错,江之灵的事,让我现在对事情有了看法,昔夜一定瞒着我什么。
夜色如水,我慢慢地在路上走,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一个人呆着了,突然这么安静,竟生出一种悲凉。
猫头鹰还在枝头休息,长长的林子小路,落叶满地都是。秋已加深,深夜里的枫林,看不出什么红火的风景,只是有叶子的香味,在这个夜晚独显得清冷。
我踩着叶子咯吱咯吱,不由得笑起来。笑着笑着脸又有些僵,怎么什么都能让自己笑。原来自己喜欢的就是这么简单,不需什么大富大贵。
只是,他为什么不知道?昔夜为什么不知道?
远处传来什么声音,我下意识停住脚步,不敢再出什么声音。然后偷偷地爬上树,在万层红叶里隐着,偷偷的看他们。
“你真的不要跟她说吗,你这样瞒着她,你觉得她知道后会原谅你?”
昔夜沉默着,月光打在他的周围,他整个人像极了天上的神仙,漂亮得无法形容。
“你什么都不跟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违了你先前的誓言。可是那些都是你年少时不懂事所作下的承诺,为什么她要拿着这些来圈固你一生,你明明不用那么在意她,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够了吧,她也该知足了!”
昔夜还是沉默。
“云天河也已经回来了,他才是从小陪着云穿夏到大的人。你也看见了,他现在脱胎换骨,都可以与你不相上下,你所答应给她的,云天河照样给得起。而且,你瞒着她那么多,你背叛了她那么多,她性子又那么犟,你觉得,她真的能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吗?”
月下的昔夜就像一尊雕像,漂亮的,沉默的。
“昔夜,我知道这样很过分,可是你不也是忍受了么?我抓了江之灵过来,你也默许了,不就是想让我们的孩子活得久一点么?”她笑了,笑容清丽,她握着昔夜的手,将他的手往自己的肚子上贴,“这么长时间了,我相信,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
我瘫坐在树上,刚刚寂心说了什么?她说,她有身孕了,那个孩子是昔夜的?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悲凉从头漫到脚,周围的空气凝重到我要窒息。瞒着我?天风雪所说的他瞒着我,是这件事么?他成亲瞒着我,连这个孩子的存在也瞒着我……说好的“我为人夫必不至此”呢?说这一生只娶我一人呢?说好的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呢!
不是说,寂心喝了花荫给的冰花石头滚的水不能再有身孕么?好啊,抓了江之灵,每日取她一碗血来保住胎气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不还在这里吗,为什么不取我的,来得近,恐怕我也不会有怨言吧!
昔夜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笑,“孩子还好,能保住的话,隔几日将江之灵送回去吧,那姑娘刚恢复人身,底子虚,你若再取她身上血,恐怕挨不久,早些收手。”
“呵!早些收手?”寂心冷笑一声,“你还不是怕了没了江之灵的牵制,云天河会义无反顾地回云穿夏身边,那时候,在她身边,你就什么位置也没有了。我说的,对吧?”
昔夜突然伸手,掐住了寂心的脖子,“再说一遍,我与云穿夏的事,容不得别人来管!”
寂心呼吸得困难,笑得狰狞,“说中你的伤心事了吧?怎么,你动手啊,你动手,我一尸两命,还有留在欲雪的那些人,你不顾了是吧?哈哈……你动手啊,来啊……咳咳……”
昔夜不再说什么,松开手要走,寂心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声音委屈地,“昔夜,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彼此伤害彼此相杀?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比不上那个一无是处的丫头!”
“若是知道这样,当初,我何必救了你?”昔夜冷笑一声,甩开她,踩着落叶走了,背影单薄,月光寒凉。
我仰头看着那月光,像极了在五岭江看月光时的那种清冷。而时光却早已不复那时的模样,周身满是残骸。
我的心里,也一片荒原。
我没去水月宫,我无法再去看昔夜。是,我恨他,我恨他的背叛与欺骗,我恨他的口是心非,我恨他面前对我缠绵背地里却又跟别的女人欢好。就算有再大的阴谋,就算有再大的难言之隐……对不起,我接受不了,我原谅不了!
我坐在一处小河旁,看了半晚的月亮,星子闪耀,花风弥漫,一如当年无忧无虑的时光,没有争端,没有阴暗,只有银铃一样的欢笑和漫山遍野的嬉戏打闹。
我想念云峰。
我想念那个记忆里的少年,我想念那个把我捧在手心里的昔夜。我疯了一样地往云峰那里冲,我看不清两边的风景,我看不清路,看不清山,看不清水,看不透这世事无常风云变幻,看不透这人性凉寒人心阴暗……
我想沉沉地睡过去,睡上个几千几万年也好,等那时风云平静再无争端时再醒。可是,我已经失去昔夜了,那时候,又该是多孤独多凄凉?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觉得我渐渐失去了意识,我觉得这个世界都不复存在,那些我在乎的在乎我的,都这样离我而去了,隐瞒与背叛,伤害与欺骗……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月光依旧寒凉,这个秋天过得如此惊心。我觉得我像不久于人世一样,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觉得我要沉沉地睡过去,睡到地老天荒山河崩催,那样才好,那样才好……
我已经死了吧,大概已经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
……
昔夜还是少年,他站在花树下看我,笑容温柔,一改他平时桀骜的样子。落花落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个仙人一样站在我对面。
“鸿蒙氏穿夏夫人,跟我走吧。”他伸出手对我笑。
阳光打在他周围,他全身散着柔和的金色的光。眉眼里尽是温柔,他扬手摸我的脸。他的手白皙修长,很温暖,摸在我冰冷的脸上,我渐渐感觉到了温暖。
“夏儿,这辈子,我只娶你,我只喜欢你。”
“夏儿,你别走,这红尘中要是少了你,我这漫漫余生将与谁共度?”
“夏儿,你不能死,你若离去,我想给你的温暖与安护,何处安放?”
“夏儿,这一生太长,没有你的日日夜夜,又该是多寂寥的岁月,你真的舍得我一人在万丈红尘里,看着所有人成双成对么?”
“夏儿,你不能死,你别死……”
“夏儿,走,跟我走。”
昔夜向我伸出手,他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桀骜里带着少有的温柔,那是我独有的恩赐。他说,这一世,这温暖的笑容只为我一人而放,这一世,所有温暖都为我一人而留……
四年前?四年前我已经离他而去了,现在在他最难熬的时光,我怎么能走呢?
我不想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想起他充满悲伤的黯淡的琥珀色眸子,我想起他在重遇我时捏着我的脸说我回来真好。
我怎么能死呢?我舍不得的还有好多好多啊,我不能死,我怎么可以死呢?
仿佛看见那个少年越走越远,他的背影孤独而凄冷,满带着红尘看遍的寂寥。
“昔夜,你等等,等等我……”我跟在他后面,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阳光,很暖,他的手,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