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散了的，我只知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发暗了。
天未黑，昔夜也只当我是顽劣出去了玩，所以并不着急，这么些年来都是这样，他还是把我当作一个未长大的姑娘，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偶尔会耍些小脾气，会笑会闹，哄一哄便好。这么长时间来都是这样，只要不涉及云浮水月幽莲等的事，他也不会朝着我发脾气。说到底，我跟他之间，到底还是有隔阂。
趁着天还没黑，我去了天风雪那里。若拂刚吃完，现在睡着了，躺在摇床里。旁边，鸿蒙宸趴在床沿上看她，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琼鹤在照顾着两个宝宝，我拉着天风雪坐在院子里聊天，天风雪冷笑一声，“呦，大小姐，现在脸垮成这样，怎么了？谁敢欺负我们昔夜王心尖上的人啊？”
我伸手打她，却被她一个巴掌扇回来，“敢打老娘，不耐烦了？！”
我被扇得疼，也没说话，这下天风雪有些慌，站起来揉揉我脸，“咦，你怎么了，生病了？我看看，眼睛怎么红了？”
我推开她毛毛躁躁的手，瞪她，“气红的！”然后抬头问她，“阿雪，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不准瞒着……”天风雪还是有些发蒙，“你到底怎么了，瞒你什么了？”
“昔夜，是不是休了花荫？”
“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一回来就休了。”天风雪冷笑笑，“就那个云花荫？就那花瓶，长得不错，脾气不小，没其他什么能力，不休拿来干嘛？拿来当花瓶插花啊？”
我觉得天风雪真是奇人，再怎么严肃的问题，到她那里，都变成了粗俗的下流的东西。我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再说，沉默半晌，又问道，“他还重立了寂心为后是不是？”
这些轮到天风雪发愣了，她没说话，我说，那就是默认了对吧？怪不得，怪不得你们都知道我在幽莲城，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说是我被幽木羽藏得深，其实，按着昔夜那个能力和脾气，只要她想做，什么做不到？我总是想着他不知道我的下落，所以没能救得出我……我一直在给他找理由，因为我从来不相信，他会放着我不管。”
天风雪没说话。
“你们都知道我的下落，幽莲城一出事，昔夜就过去了。原本我还觉得蹊跷，到后来想着也是他因为太忙，而我又被关得太紧，所以找不见我……原来，他就是放着我不管。”
“没……不是你想的那样穿夏……昔夜，昔夜他他不是想放着你不管，只是……他娶了影无心，那时候的婚礼盛前浩大，也，也不能……”
“是呢？盛前浩大……”我冷笑一声，“对，我被困在幽莲九个月，与外界隔绝，这个瞒我的法子倒真是妙……”
天风雪有些语无伦次，厉害的嘴有些结巴，“不不不，不是这样……昔夜他是有苦衷的，他也是怕你伤心，我知道你……你心里难受，不过，真，真的，你不能……”
“我没说我不知道他有苦衷！”我开始吼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并不怪他娶了谁，我也不恨他这九个月对我不管不问！我只是心寒，他一直瞒着我骗我，他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他跟寂心没什么没什么，私底下他们却比谁都亲密！我恨他这种背叛，我恨他的口是心非！”
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声音也在发抖，“他什么都瞒着我，他骗我，他把我完全当作一个外人，他就真的以为我那么好骗么？我就真的这么傻由着他骗吗？他让你们瞒着我，你们也就谁都不跟我说，真的觉得这样就是对我好！你们把我一个人隔在外面，你们知不知道，当我知道这个真相，我觉得是我，是我被这个世界背叛了！”
“穿夏，昔夜他只是为你好，不想让你处在这纷扰里面……”
“不想让我处在里面？我什么时候不在里面过？他以为，这样简单地将我与这些事隔开就是为我好？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这样自以为是的保护就真的是为我好吗？他这样不过是因为他狂傲的自私，他的傲慢在作祟！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到底要什么，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我要的是什么！”
天风雪不再说话，若拂开始哭起来，尖细的声音让我想起我再被昔夜救起来的那一瞬……那时候是多么欣喜，要是时光永远像那时一样就好了，没纷争没利用，就简简单单的，别让我再受刺激。
我说，“帮我好好照顾若拂。”然后往外走，天风雪在我后面，“你不要做傻事，你打不过影无心的！”
“我为什么要跟她打？她也配吗？”
天风雪在后面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味，我只知道，他们所有人所谓的解释所谓的为我好，都太过牵强。用自以为是的想法，代替我的原本意愿，却还强压在我身上，这就是为我好了？
回水月阁的时候，我谁也没打扰，就静悄悄地往里走，路过那棵花树，依旧枝繁叶茂，繁花似锦，漂亮得很。我叹了口气，到底，是草木无情。
树若有情，尚不会，青青至此。
于是我就站在那外面，看着书阁里面的两个人在交流着什么。寂心忽然笑了，伸手，拂一拂昔夜的头发，就像我每次跟他闹的那样。
有时候，时过境迁，也大致就是这样吧。
我呆呆地站着，直到寂心，轻轻抱着他的腰，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啄一口，笑靥如花。昔夜也笑笑，眼神中的宠溺与喜欢，也是我所熟悉的温柔。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一刻，我是绝望的。
就算假装，我也装不出这般样子，如此真情实意，脸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温柔。
我觉得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
我不知道怎么踱回到水月阁阁房里面的，我只知道，人跟虚脱了一样，直挺挺地躺回床上。许久，总觉得床也很恶心，就坐起来，想下去。
此刻，昔夜推开门，正好看见我眼神空洞四肢乏力的样子。走过来扶我，让我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他身上很香。
他的怀抱很温暖。
他的安慰很贴心。
“不舒服么？今天去了哪里？”
“我……”我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什么，鬼使神差地，没发出来脾气，“我……去了云峰……”真的，我想过一万种跟他发火和他吵闹的方式，可是，到头来，我竟是这种态度，我连跟他发火的语气也没有。
“我去了云峰。”我把脸埋在他怀里，有些哽咽，“云峰的很多花都死了，草叶也枯了，跟我以前看的样子也不一样了……”
“笨呐！”他拍我的头，再搂我搂得紧一点，“秋天了。”
“对啊，都秋天了……我，我都，都忘了……”
他开始瞪我，一巴掌拍在我脸上，我一愣，他开始揉我头发，“怎么魂不守舍的？”
他的笑一如既往地好看，那张繁花一样的脸，我自始至终迷恋的脸，是这样近在咫尺。
相隔天涯。
“我……”
他开始吻我。
唇齿交融，难分难舍之际，我忽然一个激灵，将他推开，他皱着眉头看我，我垂着头，支吾着，“我……我……我今天好，好累……”
他揉着我头发，抱着我躺下，我有些僵，弱弱地问，“我，我很累……你，你不会把我怎么样吧……”他哭笑不得，“我能把你怎么样？”
“好好休息，今晚什么都不做，你好好睡。”他温柔地看着我，看得我鼻子有些酸，“我好感动哇！”眼泪一涌，下意识地，我全擦在了他胳膊上。
他气红了眼，咬牙切齿，“云穿夏，明早记得给我洗衣服！”
…………
半夜，我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乱想，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见昔夜翻了个身，面朝着我，搂我搂得很紧。
“穿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装睡，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他轻笑一声，“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肯定不会原谅。你那么爱恨分明，你要的爱情，可以冗杂很多其他的东西，你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它揉进了杂质。”
他温柔地摸摸我的脸，最后，轻轻地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睡着了才不想跟我闹，所以，今晚那样的平静，到底是你知道了一切是么？”他苦笑一声，那种心酸让我把我先前所有的打算都放弃了，那些想过的弃他而去，那些原本打算的不管不顾地离开，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泡沫。
是，是，我忍受不了它融进了杂质，我受不得在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同时，背后还搂了另一个女人。我不能忍受，我不能，我不能！我也是自私的，我要他完整的爱，我要他毫无缺角的爱，我要他将答应我的一切一切都做到！
我还在装睡，昔夜闭着眼，将头埋在我胸口上，竟然哽咽出声……我从没听过他哭，他也不会在我面前哭，他有他引以为傲的尊严……他是以为我睡着了，所以才如此不受约束么？
“穿夏，我答应你的，终究没能做得到，你恨我是么？”
“穿夏，这一世的繁华，我都不能陪你去看了，我丧失了那个资格，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你那天真无邪的笑？”
“穿夏，我多想，多想像以前那样，桀骜不驯，不管不顾，冷漠地面对这世间悲凉，我多想，做那个可以与你并肩的人……可是，对不起……”
“穿夏，如果有来世，我宁愿做这万千星辰中的一颗，这万千众生与我何干，我只做那一颗星子，独属于你的一颗，在茫茫星河里，我只为你亮着，佑你，一声安康……”
“穿夏……”
“……”
我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从未祈求过什么，可是，他此刻却如此卑微地对着爱情，我们的爱情，我们原本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爱情。他每一句哽咽，都像是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在我心里，直到它血肉模糊，直到它麻木不仁。
那个桀骜的少年，终究是在世事的磨刻下变得圆润，变得不再那么锋芒。他的棱角，曾经让他那么骄傲的棱角，也终于是一点点被打磨掉，变成他最不喜欢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我不能体会到他经历了什么。
在他最痛苦的日子里，我从来就不在他身边。四年前开始，我一直就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我以为他还是那个我记忆里的少年，他也保持着那份我最喜欢的样子，我就心甘情愿地接受着，那份他给我的安稳。
那么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那些你爱的，你在意的，你所努力保持的傲气，那是你的东西，那也是我的记忆。我不许，不准，不让任何人将它毁灭。你的锋芒，你周身散出的光芒，本该就是这世上我认为最美好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让它在别人的诡计与阴暗里消失？
它是你的，它是我的。
其他人，有什么资格？
夜深如水，我不知道昔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已经接近天亮，他才浅浅地入睡。我摸了摸他的脸，笑得苍凉，“既然这样，就应该把这些让我知道啊。越阴暗的东西，你越不把它拿出来见阳光，这样，它会发霉腐烂的，笨蛋！”
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天际升起了一团红霞，像是开在黄泉路上怒放的曼珠沙华，美得惊心动魄。
我静静地看我身侧浅睡的男子，有那么，说不出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