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六】凝泪叹难回(1 / 1)
白子画突然觉得心内疼痛,景天在寻觅他的过去,没有白子画参与,白子画也无法介入的过去。分明相识未久,景天却像一张网,牢牢将他捆缚起来,不得逃离。
景天侧头看着他,眉眼里向来张扬跃动的光芒沉淀下去,瞳孔里满溢的都是温柔:“白子画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小葵为了等我,在锁妖塔里呆了好久,明明胆子那么小……要是没有小龙,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后来找到我了呢,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成日里东奔西跑的受累,连着为我跳了两回剑炉……”
白子画张了张唇,没说话,他素来不擅长安慰人,往日在长留,一年说不上十句话,少有的开口也不过是给门下弟子传经授法,景天这样明晃晃的欢欣与哀伤,存在于白子画不能理解的世界。
“她这么个小姑娘,就该是娇生惯养地长大了,风风光光嫁给一个爱她她也爱的男人,夫妻俩一起白头到老。你看,我妹妹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聪明,要是艾奇敢对她不好,我第一个冲下界教训他。”说着,景天猛然一爪子拍在白子画肩上,仍旧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道:“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寻常酒楼的薄酒自比不得重楼寻来的三十年软清风,但景天依旧喝得很是带劲,至月上中天。小二来了一遍又一遍,望着一旁空坛子时眼珠都能瞪出来,景天却不理不会,只管抱着酒坛一个劲儿向嘴里灌。白子画坐在他身侧,正欲拦他,一根手指已戳到眼前:“白……白……白豆腐?来,你也喝!喝!”
白子画微愕,纵是知道眼前人不一定听得见自己问话,还是忍不住道:“为何要叫我……白豆腐?”
景天倒过来,扒在白子画肩上,“嘿嘿”地笑:“你看看你这人,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又跟块豆腐似的那么嫩,不叫你白豆腐叫什么?嘿嘿……”
已然知晓景天为人取绰号的癖好,白子画便不再理会,只去拿他怀中的酒坛,道:“别喝了。”景天反孩子一般抱紧了酒坛,拱在白子画胸口蹭来蹭去,发髻略散了,柔软的发丝在白子画颈边扫过,微微细细痒进心里。为防景天掌握不了平衡摔了,白子画只得抬手将他圈牢。
景天半闭着眼枕在白子画胸前,嘟着嘴小声道:“白豆腐你越来越讨厌了,不许抢我的酒,要喝自己买去……”
“你喝醉了。”滴酒未沾的白子画仍是冷静自持的模样,耐着性子轻声道,“下次再来喝。”这已是白子画能想出最和缓的劝告了,然景天却一下坐直,身子晃了一晃,才一拍桌子,叫道:“谁说的!我景大爷千杯不醉!哦~白豆腐你是不是喝不过我了?哎呀我知道你脸皮薄,喝不过就说,没关系的啊~”又是满脸贱笑地歪过去。
眉尖微蹙,没辙的长留尊上闹不过景天,只得采用了最直接的办法,净润如玉的指尖轻轻点在酒坛上,景天还未反应过来,怀中的酒坛已是碎了个彻底。酒液泼下来,尽数淋在景天腿上,在地面汇成一片水洼,衣衫吸饱了酒,沉甸甸坠下去。
景天茫然地看了看怀里,猛地抬头瞪住白子画,只是那因酒气而泛红的眼角和脸颊,怎样看都是一副快哭的样子。
“白!豆!腐!”景天抬手指着他,仿佛气到不行,指尖都在颤抖,“好你个白豆腐,胆儿肥了!都敢敲我景天景大爷的酒坛子了!是不是以为我打不过你就治不了你了?你你你……”连着说了几个“你”,一个酒嗝突冒上来,瞬间打破了景天的气势。
白子画就势抓住他手腕将人带进怀里,向桌上扔下一锭银子,便径直半抱着景天走出酒楼。
夜风凄冷,难得知道喝酒要付钱且难得有钱的白尊上又犯了难,今夜该去哪里留宿的好。若只他一人,随便寻个地方打打坐便是一晚,可这儿还有个醉醺醺的景天。他倒也有些芥子须弥之类的空间手段,可且不论在时空相较仙界极为脆弱的人界能否施展,就他先前探查景天身体状况,被封印了风灵的景天绝对承受不了跨越空间的灵力波动。
不了解人类能力的白子画不敢对景天施展任何术法,正如一个从不曾见过小兔子的人,突然有一天,就有一只兔子落在了掌心,纵使是蹦来蹦去地闹腾,也舍不得用一点点力气制服它,只能是小心翼翼护着捧着,不知不觉就放在了心尖。
倘若清醒的景天知晓了白子画此刻想法,必然会摇头晃脑长叹气道:“你们修道的,果然都一样的傻!”换了他,直接将人敲晕,万事大吉。
景天的头靠在白子画肩窝,随他的步伐漫无目的走着。带了酒气的滚烫呼吸落在白子画颈侧,让那一块肌肤都升起酥酥麻麻的微红,白子画揽着景天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听见景天低哼一声,又赶紧松劲。
景天掀起眼皮,混沌间见着白子画清俊的侧脸,不知怎地便闷闷笑起来,抬手环着他脖子向人身上挂,纵是比对方高了小半头,挂着弓腰驼背极不舒服,也仍是要扒上去,鼻尖几乎抵到白子画侧颊。
“白豆腐……”景天唤着,温温软软的嗓音,带了仿佛撒娇的意味。
见他不再闹腾,白子画松一口气,伸手将他揽好,都顾不上这过分亲密的距离,应道:“嗯。”
“哈,哈哈……原来你还在啊,还好你还在……”
“嗯,我在。”
景天沉默了,浓黑的眼睫扑下来,半晌,又唤:“白豆腐……”带了点点哭腔。
白子画几乎就是慌了神,问他:“怎么了?”将景天的脸扳到自己眼前,果见他眸子里盈盈冉冉一层水光,将要落泪的模样。
“白豆腐你知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去天界……你知不知道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就算红毛也不能一直留在那儿……白豆腐,为什么是我?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飞蓬的……我一点都不想变成飞蓬……”景天唇角下弯,轻声道。
白子画无计可施,只能拙劣地效仿门下弟子安慰师弟师妹时的做法,抬手一下下轻拍他脊背,放缓了声音道:“不想去就别去。”
“吱呀”一声,路旁一扇门毫无征兆打开了,只披外衫提着灯笼的艾奇看向他二人,讶异道:“两位这是……”
“我与若曦成亲后便住在这边,先前听见前堂有响动,恐有盗贼,故来看看,谁知听见门外声音熟悉,不想真是二位,二位若不嫌弃,就在此歇息一晚吧。”艾奇说着便做了个内引的手势。
白子画稍一思量,便点了头,走进去,道:“白子画。”复看看景天,说:“景天。”
艾奇栓好门,提灯给白子画引路,道:“景公子这是喝醉了?我去叫人做碗醒酒汤来。对了,那块美人髻,还请公子收回去吧,着实贵重,我与若曦受之有愧啊。”
“不麻烦了。”白子画摇头,“他既给了,你们便收下。”
正巧景天醉眼朦胧地抬头看,见着艾奇,一手搂着白子画肩一手指艾奇道:“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我妹妹这辈子跟了你,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
艾奇惊讶地看着景天,却就在白子画思忖着是否该将其抹去记忆时,又很快做出一副明悟的表情,随即便含了三分同情道:“既然是景公子的一个念想,我与若曦……也只能收下了,若是景公子日后还来,我与若曦定会待他如兄长……好了,就是这里,白公子还请先让景公子休息会儿,我去叫人做醒酒汤烧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