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五】赌衣听玲珑(1 / 1)
缓慢流淌的岩浆间,赌场如故,来来往往的鬼魂喧哗不止。
景天拽着白子画径直向内走,过了戏台,过了泪道,直走向地底世界最深的王座,火红羽衣的女子慵懒把玩着骰盅,眼神投过来,妖娆而寂寞。
寂寞了太久,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去深爱,然而终究没有等到那渺茫的希望,她是鬼界高高在上的王,却也只是一个过客,只是记忆中一抹淡淡的红。
“美女~我来看你啦~”景天扬手向火鬼王打了个招呼。
大袖轻挥,火鬼王的嗓音黏腻得如同糖浆:“景天将军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啊~”说着,起身,袅袅婷婷走过来,细长的手指攀上景天肩膀。面对美人流转的眼波,景天却只是痞里痞气笑道:“美女,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嗯?景天将军请讲。”火鬼王冷了眸光,神色却仍是妩媚,一步一步退回王座斜倚下,骰盅仍在指间辗转。听了景天请求,招来鬼差吩咐几句,待鬼差退下,火鬼王手腕稍稍一转,骰盅便直直朝景天飞来。可骰盅还未接近便被一道罡气斩成两半,摔在地上弹出几声闷响。
白子画可以肯定,火鬼王看向自己时,现出了一瞬的惊奇。
但手上灵力未散,更隐约有要攻击的迹象,白子画上前半步,将景天护住。
火鬼王垂下眼帘,饰了火羽的密长眼睫风情万种。手指微曲,骰盅便已落回她手中,顷刻便恢复原状。将骰盅在掌心转过一圈,火鬼王笑问:“仙?”
白子画点头。
“可真是巧,也真是像……”火鬼王看看景天,吐出这样意味不明的话,又转向白子画,道:“上仙不必紧张,我与景天乃是旧交,反正等消息闲着,不过想请他赌一局罢了,勿用如此戒备。”只该作旧友对待,如此都好。
景天上前拍拍白子画肩膀,勾着他肩往回带:“行了没事儿,美女想赌,我当然奉陪啦。不过先说一声,我现在一穷二白,可没什么能拿来当赌注了,就算是赌时间,我也早卖身给天界,一天都输不动了。”
“赌?”正直的长留尊上皱了眉。
“小赌怡情~”景天拖长了调子道,猛地伸手揉了揉白子画脸颊,“哎呀不要老是皱眉好不好,皱眉多了老得快,像我一样,多笑笑!”
被景天这样猝不及防的亲昵动作弄得有些怔愣,然景天已经放手,跑到火鬼王面前,问:“赌什么?”
将手中骰盅递给景天,火鬼王道:“一样,比大小,输了的……”唇畔带笑,火鬼王视线在景天身上游移一圈,道:“谁输了,谁就脱一件衣服,如何?”
“哟,美女,我倒是没问题,就怕你输了不认账啊!”
“这可说不准。”
不待白子画发表意见,两人已经坐在了赌桌旁。揭开骰盅,火鬼王轻笑,俯身过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勾着景天衣带:“怎样?愿赌服输?”
“这是运气不好,再来一局!”景天苦着脸抽开衣带绳结,却突然横出一只手,格住了他的手腕。
“上仙何意?我与景天的赌局,上仙可没有道理掺和。”火鬼王突觉嘲讽,恍惚间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奈何终非当年。她盯着景天,想,他究竟是当真不解风月,抑或只是不愿面对。
白子画并不理会她,只是就势拦住景天动作,道:“赌博本就非正途,如此赌注更是有伤风化,而景天你是天界将军,更不该参与此类赌博。”
景天因坐着,只得仰头看白子画,桃花眼里波光粼粼,像是一只久在丛林中食花饮露的兔子,甚至透出无辜与天真,可嘴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有什么要紧嘛,我都好久没摸过骰子了,这局是手生,下一局肯定赢她!”
白子画却仍是拦着他动作,不言不语。
事实上,白子画也不知该说什么,方才的动作似乎全然不受他自己控制,及反应过来,只能搬出一套极为生硬的说辞。
终于,有鬼差前来解了围:“王,已查到了。”
走在苏州街头,景天仍为方才事介怀:“我说白子画,你不要这么老古板好不好,小赌,小赌一下嘛。”
“赌,会诱发贪欲。”白子画道,嗓音清冷。
嘁了一声,景天再懒待搭理他,在路边小摊东挑挑西捡捡,直至一家店面前停了脚步,站在外头打量一番,向一路人问:“诶请问一下,前日里成亲的艾四郎是这儿吗?”
那人停下来:“没错儿,这四少爷和刘姑娘,可算是修成正果了!看公子模样,不是本地人啊?”
景天摊摊手,笑得爽朗:“我是渝州来的,从前因机缘见过艾四郎和刘姑娘几面,当时还说要参加婚礼呢,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谢谢您啊。”说罢,便招呼白子画进店,玉店,店面不大,可景天眼睛毒,早看出这艾家必然显贵。
店内错落摆着各式玉器,亦有原石待客定制,景天却是望着门口一串风铃再不挪步。长短丝绳穿着青青白白十来颗玉珠,珠子大小不一,却也大不过黄豆,看着圆润,细细观赏方又能看出上头隐隐约约纤如发丝的纹路,最下头却是坠了几块极轻极薄的绯红玉片,偶一碰撞,响声脆亮。
内间走来一青衣男子,笑容温和,问:“在下掌柜艾奇,两位客人来看些什么?”见景天只盯着那风铃,又道:“倘若客人喜欢这件,那可请恕在下不能割爱了。”
景天适时才回头,道:“好啦,我不会夺人所爱的,只是看这风铃手艺奇巧,所以多看了会儿,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手中啊?”
“并非大师,只是拙荆尚在闺中时闲来所做,用的也都是些碎料子,并不如何珍贵,不过是意义重要罢了。”提及妻子,艾奇眼里瞬间溢满了温柔。
“正是碎料子才可见手艺好啊!更可贵的是心性,黄豆大小的珠子能用上雕玲珑的法子,单是这耐心细致就不一般,更别说这样大小的玲珑碎玉,别人能不能听到风响儿都是两说呢,当真是只图个自己欢喜,想来贵夫人是个内秀的美人了?”景天抬手拨了拨那风铃,只闻在红玉碰声之间,还夹了丝丝缕缕微不可察的轻吟,正是那珠子内部被镂出的纤小暗孔,微风一过便是琮玲玉声,奈何形小音轻,稍不注意便被略过了。
闻言,艾奇眼睛一亮:“这位公子竟是行家啊,不错,正是玲珑雕法。”
景天笑嘻嘻道:“也就听别人说的,今儿第一回见着真品。真的,艾掌柜,要不是怕你吃味儿,我还真想请尊夫人给我雕样东西的。”
“公子说笑,公子想雕些什么,在下好问问拙荆的意思。”
景天从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乌玉。艾奇还未开口,一道女声突地响起:“美人髻?”
景天应声看过去,眉目温婉秀丽的女子走过来,艾奇微笑唤道:“若曦,怎么出来了?”
“听见外头有人说我呢,当然要出来看看。”刘若曦眨眨眼,立刻带出几分调皮来,又细看景天手中乌玉,道:“当真是美人髻,我还是幼时在爷爷那儿见过一回,不知公子想要雕个什么?若是太细致的,若曦还怕糟蹋了这好玉啊。”
景天却径直将玉向刘若曦手里一塞:“不拘雕个什么,本来就是打算给艾公子艾夫人作新婚贺礼的,就是夫人想摔了听个响儿都成。”不等二人推辞,便拉着白子画离开了,刘若曦愣愣看着那乌玉,想说贵重却已不见景天人影。
运起身法,眨眼便闪过好几条街,景天这才停下来,用肩膀撞撞白子画,道:“怎么样,我妹妹好看吧?”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唇边一抹微笑,又骄傲,又温柔。
就像是一瞬间回到两百年前,甚或更久远的时日,少年唤着自己心中全天下最好看的妹妹,骄傲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