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1 / 1)
弦月挂上树梢,月光皎皎,万里无云。
这是起行的第二天夜里,安营扎营准备度过最后一个难熬的晚上,穿过前方的山林再行一天就可抵达帝都。
烧得正旺的篝火,映得每个人的脸庞如霞如蔚,赫连齐早早得回了营帐,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这帮年轻人。
“初辞姑娘人长得漂亮手也巧,劳烦您为我连城哥哥换个药吧。”到了换药的时候了,赫连城手笨得很,定是手忙脚乱,不如帮他一把。
相处了几天,对他二人心性相投倒是一见如故,孟初辞自幼在云湘堂长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作他想,拿起身边的药箱就坐在赫连城身边帮忙换药。
看着赫连城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花语迟勾唇一笑,烤了三只红薯给容殊和岑默珅拿过去。
“容公子去帝都可有什么要紧事?”花语迟剥着红薯皮,尽量语气和缓的问着。得知容殊要去帝都,花语迟这几晚做梦都笑醒了。
“沧城有趣之处众多,不妨我和连城作陪,带三位好好感受一下风土人情。”
“去见故人。”
容殊看着身旁一直笑着的她,自己也会不禁莞尔,差点忍不住想问她,他去沧城真的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哦,这样啊。”花语迟沉吟了片刻,岔开了话题,“语迟身无长技,只会一曲《兰涯歇》,今晚月色正好,不妨献丑了。”
她拿起一片新叶,横在唇边,悠扬的曲调随着气息轻吐而出,婉转而动听。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瑰丽灵动纤尘不染。
“好听。可否再来一遍?”
得到夸赞,花语迟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再奏了遍《兰涯歇》。
容殊细细品会,记在了心上。
岑默珅啃着红薯,饶有兴致看着这左右两双人,若是情意相投,他自乐见其成。小殊对花语迟动了情而不自知,他若两情相悦,倒是天作之合。初辞对小殊异于常人,恐怕难以释怀,不过,那傻小子赫连城对初辞的心思倒是全写在脸上了,此人坦荡浩然,心中英气凌云,说不定能让初辞动心。
若是二人在沧城有家了,他可回青城,做一私塾教书匠,闲日弄花抚曲,丹青一笔。娶妻生子,侍奉宋南柯百年后。淡泊余生,也似逍遥快意。
月上中天,人们昏昏欲睡。
山野林间,远远传来一阵笛声,隐隐而不可闻。
乌云从四方翻涌而来,遮住了月光。远方传来大地的震动,伴着一声声低吼咆哮,越来越清晰。
人们从不安中惊醒,赤羽卫将赫连齐六人护卫在中间,奔走在黑夜里,朝帝都疾驰。
一声怪啸远从天边瞬至耳畔,巨大的轰鸣声震得神情恍惚,抬起头时,一个庞大的身躯已经挡住了前路,还未细看,身后又堵上了一道铜墙铁壁,退路已断。
“在上面,快散开。”
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拳击下石破天惊,裂木断石碎屑飞溅。队伍趁势一化为二,从左右两侧突袭,前后两尊巨兽展开双臂朝左右攻去,封住四方。两队顺势二化为四,从缝隙中穿过,迅速集合汇成整齐有序的行军队伍。
面前挡住去路的是比黑夜还暗沉的三只披麟甲兽,赤色双瞳犹饮鲜血,让人不寒而栗。他们露出森冷尖锐的牙,发出嘹亮的嘶吼,朝想要远逃的猎物喷薄出内心的愤怒。
“甲队进攻,乙队防御。”
战士们奋不顾身朝黑鳞甲兽扑去,却奈何不了这妖兽鳞甲厚实且力大无穷,纷纷丧命在其脚下。
“宣信校尉,命你速带着辉月郡主赶回帝都。”
“末将,领命。”
战场上铁令如山,没有手足至友,没有父与子。刀剑无眼,战戟无情,活着才能说话。
“进攻。”赫连齐拔剑,即便是在如此漆黑的夜里,也能看到那一闪而过的寒芒,他领着余下的战士不惧身伤不畏生死向前杀去。
中间领头的黑鳞甲兽见到花语迟逃了,而面前这些人,脆弱如蝼蚁一般,竟然妄想阻拦自己,那么就一个一个碾死他们吧。他张嘴桀桀而笑,声音尖锐而高亢却如鬼泣,左右两只黑鳞甲兽开始屠杀,而他自己蓄力一跃,竟跳到了花语迟身前,拦住了去路。
赫连齐手持剑,脚踏着尸骸,跃到一只黑鳞甲兽的身上,等待露出软弱的项颈,一剑斩下,身首异处的庞大躯体轰然倒下,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站在花语迟等人面前的黑鳞甲兽更是怒不可遏,只管朝花语迟疾速抓来,赫连城护着一行人连连往后退去,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繁茂的树林被夷为了平地,重甲之下的身体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残肢断臂。远方隐隐一阵笛声,合着濒死的哀嚎像是一首丧歌。
又一颗恣目圆瞪的脑袋掉下,高大的躯体在一瞬间倒下。赫连齐提着剑捂着胸腹,为花语迟挡在了前面,赫连城急急撕下衣袍为他进行简单的包扎,以免流血太多。
余下了面前这最后一只黑鳞甲兽趁机袭来,赫连齐为步步为防,身后的乱石之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呲呲声,一条青麟斑蛇急蹿而出,直袭赫连齐后背。
“当心。”
前方黑鳞甲兽蓄力朝赫连齐重重一击,他撗剑勉力相抗。花语迟挺身挡住了赫连齐身后,青蛇冰冰凉凉的触感一闪而逝。
“蛇有剧毒,你别动。”
容殊疾步上前,抬起花语迟的左腿,白皙的肌肤上赫然一排齿印,只能把些许蛇毒挤了出来。这一次,换他为她奋不顾身。不作犹豫吮吸出残余的毒液,从自己的衣袍扯下一条布带绑扎好伤口。
须臾,手中剑被拍飞,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插在石土堆砌之上,乌紫的指甲刺穿了护身藤甲,鲜血迸出浸透了胸前包扎带上绣着的紫萱,帝国的神话终于倒下了。
“父亲。”
“城儿。”赫连齐死死抱住妖兽的手掌,“拿剑。”
岑默珅和孟初辞,容殊和花语迟统统疾步上前,站在赫连齐面前,也一起死死抱住。
“赫连城。”
顾不得浑身是伤,顾不得精疲力竭,在这千钧一发,少年爆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拔出利剑,就这么踩着兽尾提着剑一路跃上,剑身涌出明亮的剑气,划开厚厚的鳞甲,所过之处皮开肉绽,徒留身后一条长长的剑痕,痛得妖兽仰首而啸,而他凌空腾起,一剑削掉了兽首。
新日在血泊之中缓缓升起,天亮了。
铁蹄踏着朝辉,匆匆奔来,为首领路的赤羽卫率先跪下,随行的大军伏跪在地。
“护送安国大将军凯旋归云。”
赫连城抱着年老的父亲,缓缓走向山河故里。岑默珅牵着小妹,容殊抱着昏厥的花语迟,亦步亦趋。鲜血铺就而成的前方,杀机四伏。
萧易寒惨白着一张脸,站在山巅迎着风,眺望他们远走。想得到任何事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他为了夺花语迟召出妖兽,要不是赫连齐如此棘手,不至于连用了两次骨笛,减寿十年。
帝王霸业,哪朝不是千万枯骨堆砌起来的盛世繁华。
他为这个帝位已经付出了太多,回不了头,胆敢阻挡他的人都要死。
他逆着风,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