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1 / 1)
四方剥落的繁华,星星点点燃成灰烬。
妖兽看着前方突然袭来的赫连城,吐出正在嘴里咀嚼的人,肉老皮糙好似不合胃口,随手扔在尘埃之上,举手向赫连城呼啸而来。
赫连城借势在兽指一跃登上兽首,另一只妖兽喷着烈焰前来相助。纵使他可在万军之中削敌首如探囊取物,终究不过是凡胎肉体,而如今只能勉力在两兽之间游走相斗。
花语迟及容殊三人在赫连城的掩护下,正欲逃离险境,却不想,双兽转目齐齐朝这边奔走而来,却又恼怒于赫连城缠斗不休,连连狠攻,却见他身躯被划开好几道伤口,还在死死拖着双兽。
花语迟看着赫连城满身是伤热泪盈眶。
“快走,快走啊,我们是连城的牵挂。”
远处一道黑影持剑,如风随至,气势如虹。这人手中长剑通体雪亮灵气逼人,剑指之处竟让妖兽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宛如神兵利器。二人联手,双兽反而渐渐不能相敌。
许多身怀甲胄的军士匆匆赶到,从容有序列阵敌前,将妖兽团团围住。
此刻,一只妖兽见不能相敌,暴戾恣睢仰首怒吼,四肢并作一处,蓄力一跃,跳至花语迟一行前,怒目圆睁势要生吞活剥了他们。
这人看准时机持剑而上,将围困的独兽一剑封喉,那只兽瞪圆的眼睛看见自己的躯体轰然倒下,落入尘埃,已是身首异处。
黑影踏着没有脑袋的兽肩一跃而起,一剑划破长空,锐不可挡,直逼妖兽身后。
这方妖兽急急一掌朝花语迟掠去,花语迟担心妖兽要伤害的是护着后方的容殊,便挺身护着容殊,却将自己送至妖兽掌下。
掌中带着腥风,划过花语迟的手臂,眼看就要扼住咽喉,好在黑影及时而至,将妖兽斩于剑下。
“多谢这位义士出手相助。”容殊代惊魂未定的众人向这位先生道谢。
他看向花语迟心绪翻涌,明明就害怕得要死,还敢念着他,还敢冲上前,不要命了么。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好像融化了心底一丝丝的柔情。
血透胸腹的赫连城领着一干黑甲战士来到此人跟前,单膝跪地俯首而叩。
“父帅。”
“齐伯伯……”花语迟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心里咯噔落下一块石头,这下全完了。
“郡主安康。”赫连齐听闻花语迟叫他,心下一动,这两孩子不在帝都沧城反而在澜州,肯定是赫连城那个兔崽子趁自己此番奉命清缴匪患动乱不在府中,哄骗花语迟来澜州鬼混,压下心头的怒火,索性行了个大礼。
“郡主安康。”赤羽卫中五十位随行赫连齐的轻甲战士声如迅雷,齐齐朝花语迟身行大礼,伏跪在地。
赫连一氏自开国以来,便为云国的驰骋天下开疆拓土,云锦之国的江山至少有一半被赫连氏用鲜血的洒染。赫连儿郎一向以战死为殊荣,携三千赤羽卫一心为家国。
“齐伯伯,您可是要折煞死晚辈不成,快快请起。”花语迟连忙上前扶起赫连齐。
“诸位是为云国横戈跃马的赤羽卫英雄,也都快起身吧。”
自先王仙逝后,八皇子被锦文帝封为显王,分居帝都沧城,显王府离神策府只有一巷之隔,虽贵为王侯并无实权,闲职赋身不闻朝政。
显王云拂与大将军赫连齐颇为意气相投,见两家小儿走得近,也并不多为约束。以为将来可结为秦晋之好,哪想赫连城和花语迟相依相伴成了至交,偏生没有丝毫恋慕之情。
花语迟撇了眼身边被搀扶的赫连城,原本重伤的他却抬头朝她一笑,风清月朗仿佛毫不为意。
往常跟赫连城偷玩,事情败露最多被爹罚个除尘洒扫个几天,撒撒娇就没事了,然而赫连家家教甚严,赫连城就没有那么好运气。可每次赫连城好了伤疤忘了疼丝毫不惧,得空就带自己出门,将自己孩子气心性暴露无遗。
第一次壮胆跟赫连城出门偷玩几天不回,没想到竟然被赫连家的黑面神逮住了,赫连城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班主宋南柯率云湘堂众人,见过辉月郡主、安国大将军、宣信校尉。”宋南柯领着云湘堂一干人等上前见礼。那二人,原来是王侯将后,伏跪在前的容殊等三人微微诧异,怪不得,异于常人。
“诸位请起。”花语迟忍不住朝容殊看去,众人面前戳穿身份,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自己,一脸的无可奈何。齐伯伯定会送自己和赫连城回沧城,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哦,宋班主好眼力。”赫连齐诧异地看了眼宋南柯,竟能将生僻如花语迟的郡主封号记住,这人好记性。
“安国大将军日夜为帝国奔走效力,我等小民虽不能亲眼目睹大将军的容姿,却也听过不少关于您英勇的事迹,心向往之,恨不得跟您一块保家卫国。”
“宋班主客气了,这是帝国军人的分内之事。”宋南柯不愧是在老江湖,一番赞赏让赫连齐很是欣然。
“郡主和少将军皆负重伤不宜奔波,将军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在寒舍留宿吧,权当小民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多谢宋班主好意,如此便叨扰宋班主了。”赫连齐迟疑了片刻,也不扭捏。虽然刚刚军医已为两个孩子就诊包扎,为了身体考虑还是休息一晚,明日再护送语迟回沧城。有赤羽卫和他守夜,今晚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幽冷的夜里,被醉生梦死包裹的残垣断壁,陈横在繁华世界,恍惚间,刚才发生的是一场虚幻,还是生活了数年的安逸才是虚幻。
看着这场戏如期落幕,萧易寒将手中摩挲好多遍的骨笛收回袖里,慢慢穿过灯火尘嚣,走向黑暗的深处。
昨夜军情急报,父王终于按捺不住,下令提前进军,只好遣霍昆携沧州布防图等情报先行回营,自己留在云国相机行事。
放在胸口的鹮符离开了那股香甜的气息渐渐变得冰冷,原来以为失之交臂的人,没想到阴差阳错在这里撞见。要是不相逢还好,如今相遇了怎么能放她走。欲成大业,逆我者亡,何惧他赫连齐。
只可惜,她是敌人。
回廊的灯火长明,洞悉世事未必可策未来。
“都起来吧。”赫连齐扶起跪在地上认错的赫连城和花语迟,“事到如今,安全回到沧城才是当务之急。”
“起初老夫奉旨清缴骚乱沧城城郊的动乱,原以为是流民组织袭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两只青面獠牙的妖兽。自从妖神之力动荡开始,我云锦之国一直趋避灾祸,难道是上天终于降灾了吗?”
安享太平太久,昔日的猛虎已经被拔去了锋利的爪牙,变成了一只温顺撒娇的猫。他是驰骋疆场的霸主,没有战事,没有帝王的许诺,堂堂安国大将军,身负拱卫帝都的重责,可以随意被遣去清缴山外匪乱,可以听命与王侯子弟切磋比武,不过是政治斗争棋局里一枚闲置的棋子。
“或者,此事另有蹊跷。”
赫连齐看着赫连城欣慰的点点头,自己的儿子果然和他想到一块去了。“这两只妖兽原是在沧城附近扰乱乡民,可在昨夜突然异动,连夜奔来了澜州。”
“城儿,语迟,你们两先回去好好睡一晚吧,明早启程。”赫连齐看着窗外森冷的弦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盘棋在悄无声息当中,恐怕有翻天覆地的新局面了。
月光透窗棂,照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桌前一盏灯,将人影拉得老长。
“聚散应有时,云湘堂到此解散。我们大家就此别过,各奔前程去吧。”
宋南柯遣散了云湘堂,名伶小童各自离散。他朝站在原地的容殊三人投去宽慰一笑。
“宋爷,云湘堂是我们的家啊。”孟初辞满脸的不可置信,“初辞舍不得您。”
“傻孩子,你们三个又何尝不是我的心头肉。你们都长大了,成长为我引以为豪的骄傲。”
宋南柯突然感怀起来,时光弹指一挥间,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己也老了。也许正如霍昆所说,云国大祸将至,在这烽火乱世之中再也庇护不了他们了。不求他们有多大出息,只愿平安就好。
“宋爷无论身在何处,万万要保重身子。”
宋南柯带着这一家老小走南闯北,身上落下不少病症,岑默珅自幼懂事,端茶奉药体贴入微,让宋南柯舒怀的点了点头。
“宋爷。”一场妖兽夜袭,冥冥之中改变了许多事情,容殊心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殊儿,我有事要嘱咐于你。”
“您说。”
“你的母亲云姬,葬于沧城南山,不妨去看看她吧。”
“好。”
他是云国上卿容御的嫡公子,这件事情容殊早就知道了。上一辈的恩怨更像是戏文里的故事,他不愿去认生父,这样平淡而简单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他是容殊,只想活得更自在一些。他也不愿去凉国,如果九州崩塌,逃去哪里又能逃出乱世宿命,那就让他同这一片山河永寂。
但是他想见她,为她拂去枯叶,遮一时风雨也情愿。
“不妨与安国大将军求个情,一块上帝都吧,我也放心些。”宋南柯捋了捋胡须,笑得风轻云淡。
“我这把老骨头先回青城,默珅和初辞不如随殊儿去沧城走一遭,年轻人总是爱热闹的,去看看云锦之国的帝都是如何的繁华昌盛,玩厌了就回青城找老夫吧。”
三人脸色稍霁,相互看了看,拿了个决定。
“初辞和兄长们先去沧城扫祭,然后回青城侍奉您颐养天年。”
对于孟初辞而言,容殊去哪她就去哪,早就潜移默化已经成了习惯,一旦他们两要去什么地方,而身为大哥的岑默珅也一定会随着跟去。
“不错不错,就这么说定了。”
“宋爷放心,我会照顾小殊和初辞的。”
岑默珅其实想说,随宋南柯回青城。他不放心他独自返乡,但是他也不放心他们两去那陌生的地方。或许,自己心中也真的是渴望见到更广阔的天空。
“凡事有默珅在,我就安心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容殊三人,宋南柯脸上的笑意终于消散而去。
霍昆奉命火速回了凉国,两军交战迫在眉睫,只有去帝都才有一线生机。容御不会对殊儿坐视不管,有殊儿在,默珅和初辞亦可安然无恙。
而他行之将木,不如回青城落叶归根,才是最好的归宿。
筹谋已尽人事,余下的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