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红妆剪烛(1 / 1)
证据。
现在他们手中有了证据。
“如果途中出了什么差错,二王子一定会杀了卓伊。”拉曼一针见血地说出了这句谁也不愿意相信的话。但这个推测不能更合理,塔丹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定然不会拱手让人。
“迎亲队伍应会是杀手假扮。离开萨顿王宫的路应当都埋伏了杀手。杀手一定是配备远程兵器的,不会因为其刀锋而露了武功。对于迎亲队伍当中的杀手,如果可以,全杀了。埋伏的杀手,跟他们打游击战。”现下的拉曼正襟危坐,俨然是中军帐中的大军师。
“如果某个关卡出现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通知他们的主子,那我们就至少同时令三个关卡同时出现风吹草动。三个关卡的距离不同,二王子收到消息的时间也不同。先后多次收到消息,他一定会想办法验证。而这时候,卓伊一直都还没有离开。而等到他们发现这几处全部都是声东击西,而咱们击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西,还是东。”三言两语,拉曼说清了他的计划。
“明白了。”钟离冼思索片刻,“这么说其实这样,我们只需要派二十个人左右就够了。”
“正是。”拉曼道。
“但最重要的是阿姐要配合。”钟离冼道。
“我去跟她说。”钟离准深吸一口气,出了偏殿。
拉曼叹道:“说来倒也可笑,我做了两次军师,竟没有一次是为了萨顿。”
“是啊。”钟离冼附和,“一次给金淦做军师,一次给伊赛。”
“但不是为了金淦和伊赛。”拉曼道,“一次为了和平,一次为了心爱的女子。”
“但这样的和平只是短暂的和平,我更希望看到永久的和平。”钟离冼意味深长。
二人沉默,对视,刹那之间眼神已交汇数次。
“以后,欢迎你和阿姐回来。”钟离冼微微颔首。
“阿凝。”
“干嘛?”
钟离准将父亲予他的那把随身匕首放在钟离凝手中。这既是象征身份的信物,又是最锋利的短兵器。
“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拉曼中的不是千机营的‘毒狼’,箭上之毒出自塔丹之手,射箭的也是塔丹的人。”
“我知道。”
“伊莫谷送你的东西上涂了中土的一种动物香料,你身上沾了这种香料,令狼群闻之发狂,群起而攻。”
钟离凝握着匕首的右手紧了一下。
“冷怀轩的调香人纪筠熙每一种香料只调一次,且习惯于留下细微痕迹。此种香料含有石矾,溶于水变蓝,正是出自纪筠熙之手。”
她的手又紧了一下。
“阿冼又派人查过,正是塔丹的商队与冷怀轩交易过这种香料。”
钟离凝紧紧咬住嘴唇。
原来他不只是乘人之危,整件事情本就是他一手策划。
“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伊赛都可以处理,你的家人都会支持你。”说罢,钟离准拍拍她的手,转身离去。
钟离凝明日便要从扎托出发,本想那个既是近在咫尺,又是远在天边的扎勒塔。就这样嫁给塔丹,保拉曼一时无虞,保伊赛萨顿边疆稳定?或者跟着拉曼一世漂泊,浪迹天涯,让伊赛嫡公主钟离凝,在这个世上死去。
那一刻,钟离凝的心疼了一下。当她被狼群围在垓心,朋友的背叛随时会要了她的命,她也只得拔刀自卫,可那就像在自己心上捅了一刀。这一次,恐怕也一样。
这一日,钟离凝对镜梳妆,穿上了钟离冰替她选的那身娇艳欲滴的红嫁衣。
钟离凝从来在妆容上不加修饰,却有着大漠女子独特的豪放之美。她的皮肤不甚白皙,却从来都是健康的红润。一头乌黑的长发,时而散开,有如瀑布,时而编上一头的辫子,略显俏皮。双眼炯炯有神,像钟离珏;鼻梁高耸,像阿桑妲。
今日上了妆,却教所有人赞叹,惊艳。
钟离珏和阿桑妲并肩坐在殿上,少有的,穿上了礼服。
当然要穿礼服,这是他们的长女大喜的日子。他们都曾说过,嫁女儿会是他们此生所做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倒也算不上,这是钟离凝自己的决定。
彼时伊赛王族的亲眷内臣,全部列席。
钟离凝缓步走上台阶,踏入大殿,沿着一路铺开的红毯端庄地走到钟离珏和阿桑妲面前,盈盈拜倒。
“儿臣凝,拜别父汗、母后。”一遍是汉语,一遍是伊赛话。
三叩首,起身。
再拜。
“女儿阿凝,拜别阿爹、阿娘。”一遍是汉语,一遍是伊赛话。
三叩首,起身。
随后又与钟离准和钟离冼行了平礼告别。
“阿凝。”钟离珏唤了一声。
“父汗。”
“今后的路,都是你一个人走了,好自珍重。”钟离珏意味深长地叮嘱。
“女儿谨记父汗教诲。”钟离凝又行了一礼。
转身走出大殿,不再回首,不再看向任何一位亲人。
父汗、母后、阿准、阿冼,今生有幸与你们成为一家人,阿凝倍感幸运。
三日之后,或者伊赛的嫡公主不在了,或者阿凝不在了。
拖曳着长长的裙子,钟离凝缓缓走向了马车。
站在一旁同样穿着红衣的侍女用一双葇荑撑开绸伞,打在她头顶,轻声道:“公主殿下,风日毒辣,多保重身体。”
钟离凝不经意间一瞥,目光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那一瞬的犹疑便不负存在,直到她踏上了那架马车。
侍女收了伞,与她共乘一架马车。
马车缓缓向前行进着,钟离准和钟离冼目送着马车远去。
“阿逆,怎么是你?”钟离凝终于问了出来。
钟离冰笑道:“你明知故问嘛,假扮你的侍女嘛,难不成是做你的媵侍啊?我又不会跟着你嫁过去。”
“可是塔丹认识你!”
“等他见到我,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个计划,钟离准和钟离冼同样没有瞒着钟离冰。
钟离冰突然说:“阿准哥哥,另一种生意,我也做,没有报酬,也可以做。”
钟离准和钟离冼同时看向钟离冰。
钟离冰看似漫不经心:“如果你们有不方便杀的人,我可以出手,保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不会与伊赛有半分牵扯。”
“阿逆你……”“冰姐姐……”
钟离冰打断了他们:“反正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这种需要手上沾血的事情,就让我去做吧。”语气中不觉间已经含了一丝冷肃。
武功是杀人技,轻易不出手,出手即是杀手。
“你预备怎么做。”钟离准终究还是默许了。
钟离冰手掌一翻,亮出指间藏着的银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天晚上,钟离冰对水彧道:“表哥,你可否在扎托等我几日,我要去帮阿凝姐姐办件事情。”
“你去吧。”水彧不假思索。
“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回来。”
“嗯。”
“那我要去打扮一下,阿凝姐姐是公主,可不能让她在萨顿失了体面。”
水彧望着钟离冰的背影,只得叹了口气。如今他再不必担心嗣音的安危,以她的武功智谋,早就可以独当一面。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口无遮拦,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你预备怎么做?”钟离凝低声问。
“这你就别管了。”钟离冰轻描淡写,“料理了这些人,现下于我已不是什么难事。杀萨顿的迎亲队伍太过扎眼,不方便由伊赛直接出手。我是你妹妹,万难之事由我代劳本是理所应当。”
“嗯,但是你务必全身而退。”钟离凝拍了拍钟离冰的手。
“你放心吧。”钟离冰嬉笑道,“公主殿下。
因着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如几人急行时轻便,遂路上要的日子也多些。到萨顿边境用了一日多,到萨顿王宫还有一日路程。
“他们几时过来?”钟离冰随口问。
“我也不知道,且等着吧。”钟离凝随口答。
“阿凝姐姐,给我剥个柑橘吃可好?”
“你是早算好了吧?”钟离凝点了一下钟离冰的额头,从刚刚剥好的柑橘上掰下一瓣来塞进钟离冰口中,“看我刚刚剥好了个橘子你就要吃。”
“那怎么了?”钟离冰躺在床上,“我替你办事,你给我剥个橘子怎么了?”
“好好好,便是你要吃一筐我也给你剥!”钟离凝刮了一下钟离冰的鼻子,心中却是一酸。阿逆,以后恐怕再没机会给你剥了。
“姐姐,我给你画一画眉毛吧。”钟离冰突然说。
“眉毛可是夫君给画的,让妹妹给画可成什么体统?”钟离凝笑着啐了一声。
“可是妹妹画的比夫君画的好啊!”钟离冰坚持。
“那你画吧。”钟离凝启了妆奁,将螺子黛递给了钟离冰,才要松手便又存疑,“你真的会吗?”
“当然会,现在我的知识,那可不是一般的渊博!”说罢,钟离冰执起那一支螺子黛,轻落在钟离凝的眉上。这是她第一次为旁人画眉,却大约是最后一次替阿凝姐姐画眉。
离别在即,姐妹二人之间从没少了欢笑,却都在给彼此留下些念想。
“为什么每次一下车,你总是替我打伞?大漠上的女儿,哪有这般娇气?”
“我说过,风日毒辣,公主殿下要多保重身体。”钟离冰不动声色,“画好了。”
“画好了么?我得好好看看。”钟离凝端起了镜子,细细端详着钟离冰给她画的眉毛。
钟离冰满面期待地问:“你觉得好不好看。”
“好看。”
“你给我穿耳洞好不好?”钟离冰突然提议。
钟离凝道:“可我从来没给旁人穿过,你怎么又突然想起穿耳洞了?”
钟离冰笑道:“就是个念想罢了,没关系,我相信你。”
“好吧。”钟离凝耸了耸肩。
钟离冰袖中银针各式各样,钟离凝取了一根针尖较钝的,在烛火上灼烧过,聚精会神,将针尖对准了钟离冰耳垂的中央。只听“噗噗”两声,钟离凝出手干净利落,便即完成。
钟离凝儿时就穿了两对耳洞,现下盛装打扮,戴了一副金耳坠,一副金耳环。她取下那副金耳环,戴在钟离冰的双耳上,在她耳边道:“这一次,不会再红肿了。”
外面的驼铃声传来,钟离凝和钟离冰同时看向了窗外。
“来了。”
“来了。”
一人一句来了,却是不一样的意味深长。
钟离凝由钟离冰扶着款款走出,接受萨顿迎亲队伍的拜见。这样的迎亲队伍,当是萨顿太子的气势了,不但人数极为可观,就连那架马车也是豪华至极,塔丹倒也是花了大心思。
“起来吧。”钟离凝抬了抬手。
钟离凝认出了为首那人,那是塔丹身边一个极得他信任的近卫,微微颔首致意。
“在下齐尔吉,拜见王妃。”
钟离凝道:“还未过门,暂且还是叫我公主吧。塔丹请你来接我,倒也是一番苦心了,我很感念他,也多谢你了。”
“哪里。”齐尔吉又行了一礼,“以后公主和二王子一样,都是我的主子,公主的谢意,我万不敢受。”
“罢了。”钟离凝微笑,“走吧。”
“公主殿下,请恕我无礼。”齐尔吉又行了一礼。
钟离凝笑道:“咱们大漠上的人总拘着那么多礼数做什么?你今日连连给我行礼,可不像咱们大漠的作风。”
齐尔吉道:“公主殿下身边的随从,还需查过才是,例行筛查,请见谅。”
“不必查了。”钟离凝微微一笑,“我知道塔丹一向谨慎为上,你跟在他身边自然也是。他们不跟我去扎勒塔,我只带一个陪嫁侍女而已。”
钟离冰微微屈膝朝齐尔吉见礼。
“公主殿下深明大义。”齐尔吉深深一礼,躬身道:“请公主殿下上车。”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钟离凝闭目养神。宽大的广袖下面,她紧紧握着匕首的右手丝毫没有颤抖,孤注一掷,她早已下定了决心。这件广袖裙,是钟离冰特意替她选的,难得的是,她们两个,都非常喜欢。钟离冰还曾说了,等到她嫁人的时候,也要穿这样的裙子。不过钟离凝也记得她还说过,她嫁人的时候才不要办什么婚礼。
“阿凝姐姐。”钟离冰叫了一声。
“嗯。”
“你认得刚才那个齐尔吉?”
“认得,塔丹的近卫。”
“他也是迎亲队伍当中的人。”
“他……”钟离凝思索了片刻,“他不是个杀人的工具,他跟在塔丹身边,是因为少时的情谊。”
“我明白了。”说罢,钟离冰也闭目养神。此番是志在必得,她连元戎弩都没有带,只带了这把伞,还有袖中的银针。
马车缓缓停下,没有一丝颠簸。钟离凝和钟离冰都从半睡半醒当中清醒过来。
外面传来齐尔吉的轻声提醒:“公主殿下,到了。”
钟离冰首先跳下车,再扶钟离凝下车。
这里就是萨顿王宫。
她们都是第一次到萨顿王宫。
这一夜,王宫当中灯火通明,面前这条路的两侧全都燃起了火把,恍惚中,那仿佛是一条天路。钟离凝一袭红衣,在这路中央,恍似天女。
萨顿的侍女皆迎了上来,将钟离凝簇拥在最中央。
那条天路的尽头,是一袭红衣,满面红光的萨顿二王子,迪洛帕依塔丹。在他身后端坐着的萨顿汗王迪洛穆伦和大妃,随侍的有塔丹的生母、长王子季桑及生母、三王子伊莫谷、大公主米佐尔索伊、三公主阿米拉,以及其他未成年的王子和公主。
阿米拉笑嘻嘻地扯着索伊的袖子道:“二哥终于要娶阿凝姐姐做二嫂啦!”
索伊却似是心不在焉,不过阿米拉也并不在意。毕竟在这大喜的日子,谁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钟离凝缓步走到近前,行跪拜大礼,身后跟随着的侍从侍女皆如潮水般跪倒。钟离凝朗声道:“伊赛公主钟离凝,拜见大汗大妃。”
穆伦面色庄重,抬手令钟离凝起身。
钟离冰俯首扶着钟离凝走到塔丹面前,将钟离凝的手交到塔丹手中,盈盈行了一礼,便即退下。
这一次,钟离凝和塔丹并肩而立,再行给大汗大妃行了大礼。
塔丹的生母见儿子能够娶到心仪的女子,且这女子又是伊赛嫡公主,不觉热泪盈眶。不过大妃的面色似是不太好看,方才说上几句话语气当中都略带生硬。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伊莫谷能娶到伊赛唯一的嫡公主。也罢,她心中如是安慰自己,反正他们偌大一个萨顿,将来的汗位还不由伊赛决定。
这一日的宴会,却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
阿米拉本想着钟离凝同他们一起围着篝火起舞欢唱,可钟离凝却是循着汉人的婚俗,先行入了洞房,静静等待着夫君的归来。
钟离冰将钟离凝送入塔丹的寝殿当中,躬身一礼退出门外,在门外朗声道:“公主殿下,我便在殿外伺候了,若是有事吩咐一声就是。”说罢,她敛衽朝在门外候着的两个萨顿侍女微微致意。闪身到暗处脱下外衫,身上已是一袭夜行衣。
因着是早有准备,当钟离冰发现暗中埋伏在附近的“迎亲队伍”时,并没有太过惊讶。她记得为首的齐尔吉,她还记得,阿凝姐姐的意思是,留他一命。
才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所谓“迎亲队伍”还依旧在他们埋伏的暗处,只是再没了声息。
钟离冰方才收起了那把在大漠上极不合时宜的伞。想想沾在伞柄内壁的鲜血,已不知道干涸了多少次。她身上也不免沾了鲜血,血迹却是一沾上身边隐了形迹。她这身衣服,是不沾水的。
只有少数几个才不得不拔剑解决。其他的,全都是一针刺入喉咙,针上蘸的毒液全都随着心跳迅速渗入心脉,可瞬间致命。这个毒,用的就是射伤拉曼的那支箭上浸着的毒。少有的,钟离冰用的既不是祖母调配的□□,也不是她自己调配的。
如果塔丹当年可以预见今日的钟离冰,他一定不会为了那点潜移默化的好处,这般费尽心机去讨好伊赛的这位钟离小姐。他会想方设法杀了她。
桌上的红烛摇曳着,钟离凝起身,坐在桌前。
听闻如果夫妻二人能够共剪烛芯,便能够白头偕老。
但是没有剪刀。
钟离凝拔出匕首,快刀划过,烛芯断裂,烛火明亮了许多。匕首光洁的表面映着烛火照在她的面上,经年未曾出鞘的匕首依旧锋利如新,映出她面上的决绝。还是令烛火亮一些吧,她想将这房中的物事尽收眼底,毕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了。
塔丹归来的时候已是微醺。一时还未能完全做好准备,这间寝殿中要有一个女主人了。季桑已经娶了王妃,伊莫谷房里也有两房侧妃,只有他房里一直空着,偌大的寝殿当中只有他一人而已,二十年如一日。从今日开始,二十多年单调的日子要结束了。做了三年的梦,终于要成真了。
“阿凝。”塔丹唤了一声。
钟离凝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娇艳的红唇恍若面上的一团火焰,金丝红宝的耳坠子极尽奢华,还有金手镯和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每一寸都将喜庆的气息诉说到了极致。
“塔丹,你来了。”朱唇轻启,极尽温婉,仿佛不是钟离凝的声音,仿佛不是那副伴着驼铃声歌唱的嗓子。说罢,钟离凝微微向侧坐着,给塔丹让出一个身体的位置。
塔丹坐在钟离凝身畔。真的到了近在眼前的时候,他竟不敢握住她的手了。他也从来没有握过她的手。
“塔丹。”钟离凝握住了塔丹的手,塔丹一愣。钟离凝盯着他的眼睛,那眼中映着烛火,映着她的面。“你会一生一世珍惜我吗?”她问。
“当然会。”塔丹不假思索,“你是我唯一的王妃,也将是萨顿未来的大妃。”
“你不必许我这般不切实际的事,不纳侧妃,旁人会笑话你;也不必许我这般远的事,今后的事,还都不一定。”
“那你愿我许你什么?今后你我夫妻一体,但凡是我能及,粉身碎骨也会替你办到。”
“你我多年情谊,怎会要你粉身碎骨?”钟离凝轻声道,“只是,我从前从没用过香粉,以后想要你买给我。”说着,她靠在他肩上。
“好,我答应你。”
“最好……”钟离凝幽幽道,“有一味狼毒花。”
塔丹的身体微微一僵。
钟离凝续道:“还有曼陀罗、天南星、甘草、甘遂,你说……我说的可对?”
塔丹短暂沉默,钟离凝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射中拉曼的那一箭原本就是你的人射出,箭镞上的□□也原本就是出自你之手,所以你才会有它的解药。而千机营的‘毒狼’,原本就不是你容易取得,便是取得,单靠口服解药决计不能解毒。便是我当初没有答应嫁你,你也定可以拿拉曼的性命相要挟,当初没有道破,不过是想着若我没有识破,你我至少还可以相安无事。”
“是,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塔丹没有否认。
“伊莫谷这两年来送我的每一件东西,扔在外面都被猛兽撕碎,那是因为每一件东西上面都撒着薄薄的一层动物香料,猛兽闻到,即会发狂。我长时间接触,身上自会沾上。这种香料是冷怀轩的香料,而整个萨顿,只有你的商队与冷怀轩有过交易。”
塔丹身形一震,但面上依旧是泰然自若。
钟离凝渐渐直起身子,“你当然觉得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冷怀轩的香料。不过你或许不曾知道,冷怀轩的掌柜有一个习惯,但凡她调过的香料,都要留下痕迹。这香料当中含了石矾,遇水变蓝。”
塔丹握紧了拳头。
“所以,从被狼群袭击,到你出手相救,误伤拉曼,拿出解药,娶我进门,都是你一手设计,你说对么,萨顿未来的大汗?”
“对,一切都是我做的!”塔丹近乎控诉地大喊着,一掌将钟离凝推倒在床上,“你父汗只娶了你母后一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庶出之子的痛苦!我在萨顿,有多少人把我当王子?季桑不拿我当王子,伊莫谷不拿我当王子,可敦更是从来都不拿我当王子。我到了你们伊赛的地界,你们更没有一个人拿我当王子,你们的百姓也不拿我当王子!我真不知道挂着这么一个庶出王子的名头有什么用!”
庶出……钟离凝愣了一下,她确实从不知庶出之人的处境几何。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可是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旁人都觉得我想娶你是痴心妄想,他们都觉得只有伊莫谷才配娶伊赛的嫡公主。可我就是要给他们看看,最终还是我娶到了你,我也可以得到你!”说着,他扯开了钟离凝的外衫,也同时血淋淋地扯开了他自己多年伪装的从容淡定。
钟离凝猛地向后用力,塔丹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诚然钟离凝的力量不如他大,可钟离凝会武功。
“阿凝,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王妃了。”塔丹从容起身。
“真的么?”钟离凝拔出了匕首,抵在自己颈上。
“你住手!”塔丹欲上前去。
“你别过来!”钟离凝退了一步。
“你别冲动。”塔丹放慢了动作,安抚着钟离凝。
“咚、咚、咚……”门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钟离凝和塔丹同时回头看去。
塔丹一个健步冲上来便要夺钟离凝手中的匕首,钟离凝一个侧身,反手一指,点中了塔丹的穴道。塔丹登时双臂酸软无力,才是电光火石之间,钟离凝将匕首抵在了塔丹的颈上。
“什么事?”钟离凝朝外问了一句。
外面的人道:“王子和王妃安好,在下无事禀报,先行告退了。”
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外面传来三次敲击,钟离凝用同样的方式回了。
钟离凝问:“他们是不是来禀报,说你的王妃逃了?”
塔丹凄然道:“这次竟输给了你们。”
钟离凝道:“跟你一样,不会留下证据。”
“干得漂亮。”塔丹无奈摇了摇头,“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竟逼得我的阿凝,也学会了算计。”说罢,他眼中一冷,伸手将怀中的一个玉佩掷出,玉佩砸在墙上,那声音响得脆生。
“你想玩摔杯为号么?”钟离凝冷笑,“外面的人除了齐尔吉,应该全都死光了。”
“你说什么!”塔丹神色一凛,“你竟这般狠心!”
钟离凝不理会,抬手又点了塔丹几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随即道:“我要走了,你好自珍重,穴道点得不深,不久便会解开。”说罢,她从窗户跃出。
临走之前,钟离凝还与水彧见过一面。
水彧道:“你的内力根基不浅,不如我教你点穴吧。”
钟离凝道:“如此便多谢水大哥了。”
“不过你点得不会太深,约莫最多坚持一炷香工夫。走的时候你便说‘穴道点得不深,不久便会解开’。”
于是钟离凝就是这样说的。
“我们走!”钟离冰执起钟离凝的手臂,二人一同从后墙跃出。
她们沿着宫墙向后门遁去,隐匿在阴影下面,有如宫城当中的幽灵。
她们根本就不熟悉王宫内部的情况,只知道在最西边的角门处有人接应。这里已经是被假袭击过一次的地方了。方才钟离冰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略熟悉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这条路,应该不会有人。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钟离凝和钟离冰同时停下了脚步,迎面而来打着灯笼的身影也停住了脚步。
钟离冰确定面前这个人看见她们了,如若她们现下就拔腿逃去,定会引来追兵,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如果来人没有过激反应,击昏;如果有,杀掉。
“是索伊!”钟离凝认出了索伊。
“晴姐!”钟离冰试探着叫了一声。
索伊看了一眼便即明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我不会叫人来。”
钟离凝直截了当:“我要离开,你可会怪我?”
索伊摇头道:“怎会?我早就看出来你心里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二哥。”
三人僵持,钟离凝和钟离冰并不敢确定索伊的意图。
沉吟半晌,索伊道:“我与你感同身受,你们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出去。”
迟疑了片刻,钟离凝和钟离冰便随着索伊走了。
一路上,因为索伊大公主的身份,果然是畅通无阻。连出宫城的角门都极为顺利。
索伊低声道:“再走过下一个拐角,就出了宫城的防卫圈,阿凝,你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
“你放心,我知道。”
“到了。你们继续往前走。”索伊停下了脚步,“就送你们到此处了。”
“索伊!”钟离凝与索伊拥抱在一起,“今次一别,许是永别了。”
“保重。”
宫城的防卫圈外面本应是无尽的黑暗,却似是顷刻间,两侧皆燃起了熊熊火炬,将三人围在了中间。那一瞬,她们都明白,这绝不是来接应的人。
“索伊!”
听到那个叫声,索伊浑身一个激灵,那正是塔丹的声音。他穴道已解,钟离凝点得果然不深。索伊下意识地将钟离凝和钟离冰护在身后,有她的公主身份在,至少旁人还不敢妄动。
“二哥……我……”索伊一时语塞。
“我道是为何你失了约,果然是让我算对了。”
算对了,算对什么?钟离凝和钟离冰皆是心头一紧。
塔丹冷笑道:“阿凝,你们这一招‘声东不击西’,玩得实在是高明。你们身边有如此高明的军师,我自然不敢不多算一步。”
“所以,你约了我前来相见,八成会碰见阿凝,而我如果有心帮她们逃出来,一定会走这个门,是么?”索伊一语道破。
“是,是又怎么样!你过来!”塔丹伸出手来。
“二哥!”索伊捂住了胸口,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想要流泪,却也流不出,“你还是那个一直疼我的二哥吗!我从小就没有母妃,是你一直都把我当成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爱护我,照顾我。可是为什么近几年你变了?阿凝心里面那个人不是你,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迫她答应嫁你。你还要逼我嫁给拓跋璜,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住口!”塔丹一掌掴在索伊脸上,“□□皇长子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
索伊捂着面颊,目光直直迎上去,毫不避讳,一时间竟令塔丹有些发憷。
塔丹语气略缓和些,“你那个术竺尔族的平民,有什么好的?”
索伊冷道:“你让我嫁给皇长子,不过是为你夺嫡多一份筹码,你娶阿凝,不也一样么?”
塔丹没再说话,只后退了几步,低声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全都拿下。”
“王子殿下——”身后有人来报,“三王子遇刺,性命垂危。”
塔丹道:“不用管他,都给我动手!”此时,熊熊火炬映在他眼中,早已是红了双眼。
“那公主殿下……”
“也不用管她!”
钟离冰把手放在伞柄上,如果有变,她也准备好了杀出去。钟离凝也准备好了。
“且慢!”
一个声音又一次打断了一切。
钟离凝即刻回头,那是拉曼的声音。
塔丹抬手,令众人停止了行动。
“见过二王子,大公主。”拉曼先是给塔丹和索伊行礼。
索伊即刻明白,“你就是阿凝的……”
拉曼微微点头。
塔丹冷笑:“你果然还是来了,你本不该来,你来了,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而已。而且,多来几个,就多几个人送死。”
拉曼道:“此次行动全是我个人行为,与伊赛无关。自然,接应卓伊和阿逆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塔丹道:“动手。”
“等等!”拉曼举起手中的两个纸筒。
“你想干什么!”塔丹神色一凛。
拉曼道:“红色烟花代表伊赛嫡公主钟离凝死了;白色烟花代表卓伊死了。”
“这有什么区别么?”
“自然有区别。你们已然完婚,就算伊赛嫡公主钟离凝死了,伊赛还是殿下你的岳丈家;可是,如果卓伊死了……”说到此处,拉曼停了下来。
塔丹的额上青筋暴起,他握紧了拳头,浑身发抖。却不想,他们还留了这样一手。如果卓伊死了,整个伊赛都不会放过他。
是选择汗位,还是永远留下阿凝?
他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是止不住的颤抖。
那一瞬,仿佛过了千万年。火把摇摇曳曳地燃烧着,宫城中早已乱作一团,而此处,双方却依旧在僵持着。
“你们……走吧,再也别出现。”那个动手的命令,塔丹终究还是没有说得出来。
“那就,先行拜见未来的大汗了。”拉曼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遥遥只剩下三个背影模糊的轮廓。
索伊欣慰地笑了,纵然她的手臂一直被塔丹抓着,早已留下五个深深的指印。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一夜,继伊莫谷遇刺之后,塔丹的寝殿又起了大火。只有塔丹和在外面守着的齐尔吉跑了出来,其余的,全都在这场大火当中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