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息之际(1 / 1)
为了本章不得不复习了无水硫酸铜和五水硫酸铜之于伊赛,所有人都很难想象,伊赛的两位王子手中握着可以覆盖整个伊赛,甚至能够伸入中土和整个大漠的情报网。□□大国实力雄厚,一环扣一环,其复杂程度,远超过一个小国,这也是为什么,□□的权力中心,不会有朋友,不会有亲人。大漠人的城府确实不及中土。
所有人都很难想象,这个情报网的领导者,是钟离准的好友达伦加。也总该是个看似不相干的人吧,或许有的人会如是想。而且达伦加可算得上是达伦氏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后代了,她并没有承袭达伦氏精湛的手艺,而是自己出去开了个饭馆,只做这么一点小生意。
至于达伦绮是达伦加手下最好的杀手之一,这似乎也算不上稀奇了。然而阿甲并不知道。
这一次的谈话,仅限于钟离珏、钟离准、钟离冼父子三人之间。
“如果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塔丹所设计,你们认为,对于他夺嫡,我们伊赛该执何种态度呢?”
这句话问出。钟离准和钟离冼都陷入了沉默。
萨顿的实力不会超过伊赛,可谁也无法预料日后的状况,绝对的实力却绝对不会是绝对的保障。一个领导者所以为领导者,因为他能够定乾坤。
钟离准道:“尹兄的格局绝不会只是放在一个汗位上的。打仗咱们不怕,斗法才是最耗费气力的。然而……”他话锋一转,“如果阿凝嫁给尹兄,那么其他任何人做了汗王,阿凝都不能善罢,伊赛也不能。”
“好,那阿冼怎么看?”钟离珏不做任何评价,只看向钟离冼。
钟离冼思索片刻:“正因如此,塔丹哥哥当然不会一心放在对付伊赛上,因为正如大哥所言,斗法最耗费气力,他当然明白他耗不过伊赛。也诚如大哥所言,他是个有抱负的人,只是暂时与我们站在了对立面上。而萨顿其他任何一人做了汗王,恐怕都不会与伊赛相安无事。”
虽然二人都认为应当支持塔丹夺嫡,却是全然不同的看法。
当然这些分析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钟离凝要嫁给迪洛帕依塔丹了。
拉曼醒了。
而其实在众人眼里,斯卓拉曼已经死了。
“拉曼哥哥。”钟离冼坐在了拉曼床边,“我是钟离冼,你可以叫我阿冼,或者扎齐。卓伊是我阿姐。”他知道拉曼唤钟离凝“卓伊”,是以在这里他用“卓伊”称呼姐姐。
拉曼才要说话,钟离冼抬了抬手,“拉曼哥哥,你伤重虚弱,大伤初愈,便不要多说话了。你且听我说就是,我尽量长话短说。你和阿姐那日夜里遭到狼群袭击,是塔丹哥哥,哦,就是你们的二王子迪洛帕依塔丹,他路过,出手相救。他乱箭之中,有旁人在暗处发冷箭,射中了你。那支箭,是萨顿千机营的□□,上面浸了千机营的剧毒换做‘毒狼’的。今日距离你中毒已经有五日。现下的状况,十日之后,阿姐将嫁给塔丹哥哥。阿姐没有与我们说过个中关节,据我们猜测,应是她答应嫁与塔丹哥哥,塔丹哥哥便出手救你。他作为萨顿王族,有一份解药原不奇怪。根据阿姐的吩咐,我们已对外散出你的死讯,现在你已是大漠上的一个幽灵了。我们……”
“我要见阿凝。”拉曼打断了钟离冼,平静地说。
“好。”钟离冼停下方才所言,“我去问过阿姐。”
半晌钟离冼便回来,摇了摇头道:“阿姐说她不见你。”
“早该猜到。”拉曼叹了口气,“她此举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你们伊赛。”
“是。”钟离冼续道,“可是我们……”
“你们怀疑二王子。”拉曼接道,“因为他是准备夺嫡的王子,他不会靠着侥幸娶到卓伊。”
“但是我们拿不到证据,还请拉曼哥哥相助。且还有一件事要求你,事情结束之后请你带着阿姐远走天涯,永远不要回来。”
钟离准拆开达伦加刚刚送来的字条,顺着卷的方向打开,上面密密麻麻严正工整的一片伊赛文,俱是蝇头小字。他一边踱步,一边念叨着:“赵启镇、黄如月、钱礼、廖谦、李常,天香阁、红香楼、梨蕊苑、冷怀轩……冷……怀……轩……”
“冷怀轩怎么了?”钟离冰恰巧路过,听到钟离准念叨。
“没什么,一个香料商,方听人多念叨了几句。这名字听着不像个卖香的,而且只有一个人经营。”
“冷怀轩我知道。”钟离冰不假思索,“是纪姐姐的店,她一个人的。纪筠熙姐姐是纪叔叔和霍姨母的女儿,她会唱歌,会弹琴,会做菜,会调香。像她这般多才多艺的女子可是不多见,可惜我没见过她几面。早前她给我娘捎过一个槐花香囊,香味倒是经久不散。不过也是可惜,一种香,她向来只调一次。哦对了……”她停下了方才所言,“是在查阿凝姐姐的事,那我先……”
“都是一家人,原无需回避。你能再给我讲讲这个冷怀轩吗?”
“你怀疑那个香料,是纪姐姐调的?”钟离冰心头一紧。
“这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商家都值得怀疑。”钟离准无奈。
“嗯,我明白。”钟离冰点头,随后继续说:“纪姐姐曾经说过,并不只是闻起来香的才叫做香料,这样的理解太过狭隘。”
“你跟她聊过?”
“阿逆没有,但是夜罗刹有过。”
“原来如此。”
“她还说……若只要闻起来香,桂花、槐花、玫瑰……它们的自然香都是上品,之于香料,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是要达到其他的效果,譬如安神,譬如提神。香料亦可以刺鼻,甚至……”说到此处,钟离冰不由得将后话咽了下去,双眼之中,说不出的闪烁。
“甚至什么?”钟离准不禁追问。
“甚至可以没有味道。”话音落下,钟离冰咬住了嘴唇。越说便越是不对劲,那般奇诡独特的动物香料,试问一般的香料商人,当真能够调得出来吗?
“你且不要多想,其余的事情,自会有人查实。”
“嗯。”
“还有一件事想问你。那日试了毒,是什么感觉?”
钟离冰思索了片刻,毕竟已经过去了几日。
“拉曼哥哥,你上过萨顿的战场,你可知道中了千机营的‘毒狼’,会有什么反应?”
拉曼知道他曾做金淦族的军师,险胜萨顿,迫其立下十年不战盟约,于伊赛,不是秘密。战场上确有将士中过箭上涂的“毒狼”,不日之后全都不治而亡。他回忆着那些人的症状。
“那日喝过之后,首先感觉腹中绞痛,有欲腹泻之感。”钟离冰回忆着。
“他们中箭以后血流不好止住,随后会有腹痛,腹泻不止。”拉曼回忆着战场上的情形。
“然后是止不住的头疼,感觉天旋地转,找不到依靠。”
“他们会头晕,站立不稳,无法行走。”
“隐约地感觉看到了房里没有的东西,应该是幻觉。”
“他们会说他们看到了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会说胡话。”
“到最后,手臂会发黄发肿,如果药量较重,此时应该会致死,服药量少,就像我一样,及时喝了解药就没事了。然后我就喝了解药。”
“到此时,中毒较重者已经身亡。一段时日之后,中毒较轻者还会浑身瘙痒不适,畏水畏光,重者则会发狂。被中毒者咬伤、挠伤的人不久后都会同中毒之人一样,如同被狗或者被狼咬过一般,极其可怖。到最后,不得不杀尽中毒之人。”
“那日表哥搭过拉曼哥哥的脉搏,拉曼哥哥中的毒其实不足致死。不过当时阿凝姐姐在,我不敢说。”
“扎齐,当你说我的毒已解了,我倒还有些震惊。”
“拉曼中的不是‘毒狼’!”
“拉曼哥哥你中的不是‘毒狼’!”
钟离准和钟离冼同时做出了判断。拉曼中的不是“毒狼”,那日钟离冰说出的药方也不是“毒狼”的药方。
“我要见拉曼哥哥!”钟离冰拉住了钟离准的袖子。
“走,我们过去。”
当钟离冰听过拉曼关于“毒狼”的描述,都不禁感叹:“用心何其毒也!”
当他们问及“何以见得”,钟离冰道:“听拉曼哥哥说来,这个‘毒狼’许是用我听过的那种方法配制而成。其实不全是中毒,那是一种病。他们可能是取病人的鲜血调制这种□□,而中毒之人若要解毒,除非从血液中拔毒,仅靠口服解药,不可能解毒!”
“毫无疑问,这种毒和‘毒狼’的解药不可以通用。它们的相同之处有二。第一,最主要的一味都是狼毒花,因为剂量很大,很容易验得出来;第二,中毒后的症状,最初基本相同。如果没有一两个月,无法分辨二者的区别。”在场最了解药物毒性,最会用毒的钟离冰下了最后的结论。
“查冷怀轩。”钟离准即刻便做了下一个决定。
“不用查了。”钟离冼抬手。
沉默。
沉默当中,每个人都在飞速思考着。
“确实不用查了。”钟离准深吸了一口气。阿冼是什么意思,他明白了。
对,没错,塔丹是要夺嫡的人,他不会让自己取得利益的途径是侥幸。当然,他也做好了暴露的准备,没有把全部的希望压在侥幸的没有暴露上。因为,在这个位置的人,友情不值得相信。既然做好了暴露的准备,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留下证据。而钟离准、钟离冼、钟离冰、水彧和拉曼已然料定的一切,在证据的空虚面前,将全部沦为猜测。
比如,他们都不知道“毒狼”的真正药方,更不知道解药的药方。比如,那种独特的动物香料是绝不会留下交易记录的,而如果真的是出自纪筠熙之手,那更加是不会有第二份。还有那一箭射出的方向,也不排除在塔丹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混进了他的商队。还有,那些被扔在大漠上,被野兽撕碎的物事,全都是伊莫谷送的。最后,如果钟离冰没有来,或者她就还是从前那个阿逆,他们在短时间内,根本就很难建立这样的猜测。
这是一个把真相强行翻到明面上的死局,塔丹根本就不止做了一重准备。
“我出去散散心。”钟离冰转身出去,又抛下一句,“顺便,把阿凝姐姐的事告诉小驼。”
“拉曼哥哥先休息吧,我们会再与你商议。”钟离冼微微颔首,和钟离准一同出了偏殿。
“我佩服塔丹哥哥。”当钟离冼与钟离准独处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下去。”钟离准停下了脚步。
“此事倘若传出去,自然所有人都会觉得塔丹哥哥所为必为人所不齿。当然我也会,因为他算计我的阿姐,算计我的族人。可谁说权场就不是战场?战场上的博弈不就是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么。你我心里都清楚,正常情况下萨顿无论哪一位成年王子都娶不到阿姐,可塔丹哥哥十日后不就要娶阿姐了么?权场就是战场,权场上,阴谋就是阳谋。”
钟离准略略点头赞许,他在这个唯一的亲弟弟身上,看到了未来汗王的风范。
“但是,”钟离冼续道,“我不会让他娶到阿姐的。”
钟离准欣慰地笑了。阿冼长大了,他也已是个顶天立地的伊赛王子,也是这个家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这几日他们的进展,钟离凝一概不知。不是他们瞒着她,也不是她不想知道,是她觉得没有必要知道。
彼时又过了三日,距离钟离凝出嫁还有七日,也就是四五日后送亲的队伍就要从扎托出发了。平静的扎托巴和一如往日,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仿佛几日前的紧张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公主殿下在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终身大事,两位王子殿下依旧各司其职,时而会出没在城中或者城外,会与过路的百姓、商人、牧民友好地打声招呼,而大汗和大妃依旧稳稳地坐在他们的位置上,把握着整个伊赛的一切。
倒是有一件事情值得人们谈论一阵子。这一日阿甲和达伦绮成亲了。穆德伊德氏乃伊赛贵族大姓,达伦氏乃是伊赛甚至整个大漠上最优秀的铸造师家族,门当户对,一时间传为佳话。
有人说他们成亲刚好是借着公主殿下的喜气,也有人说他们是为公主出嫁增添喜气。这倒也无所谓,左右是阿甲和达伦绮终于是修成正果了。这些年他们一直拖着,二人倒也不在意,是以就没办喜事,如今终于算是办了。
钟离准、钟离凝和钟离冼全都出席了阿甲和达伦绮的婚礼,钟离冰也去了,水彧没去。
这一日钟离凝如往常一般,顽笑着向表兄和表嫂道“恭喜”,一向大喇喇的达伦绮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钟离冰还诡笑着说:“阿甲哥,绮姐,等以后你们就生一大群小阿甲和小阿绮,到时候阿甲哥就带着他们一群,到揽月阁去……”
阿甲剜了钟离冰一眼。
“嗑瓜子!”钟离冰一本正经。
“揽月阁是什么地方?”达伦绮拉着阿甲的耳朵。
阿甲身边的将士们都忍不住笑了。
阿甲不满道:“你们瞧,这婚礼还没结束就已经这样了,被那帮混小子看了去,以后我还怎么管他们!”
钟离冰笑道:“揽月阁是京城一处文人集会的地方,每过一段时候他们便会出一题,届时文人们都会去大显身手。不过阿甲哥确是只能在那里嗑瓜子了。”说着,她耸了耸肩。
“你说你学会一个嗑瓜子,还忙不迭向多少人炫耀了!”达伦绮嬉笑着捶了阿甲一下,“怎么人人都在用这件事调侃你!”话虽如是说,达伦绮面上却满载着幸福。
钟离凝道:“暂不说阿甲带着这一群是做什么去了,但是生一群小阿甲和小阿绮是一定要的,到时候做姑姑的定要准备一份厚礼的。
阿甲笑道:“那便代他们先谢过了,不过一份可是不一定,你可要仔细你的荷包了!”
达伦绮低下头去,面颊潮红。虽然大漠上民风开放,达伦绮又是这样大喇喇惯了的,可毕竟是个女孩子,阿甲当着众好友说生许多小孩的事情,她还是害羞了。
“反正,也不是我出钱。”钟离凝故作轻松。
热闹的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人群才渐渐散去。
穆德伊德氏的宅邸不远,婚礼结束以后钟离准、钟离凝、钟离冼、钟离冰兄弟姐妹四人便步行回去,随行的侍卫、随从都跟在百尺开外,他们倒也自在。
钟离冰眉飞色舞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呢。”
钟离冼道:“也是我第一次。”
钟离凝道:“希望下一次咱们参加的是阿准的婚礼。”言下之意便是希望他们不要去参加她的婚礼。
钟离准笑道:“我啊,那可不知是猴年马月了!反正伊赛又不指着我政治联姻,我一向自在惯了,便是日后成亲,有没有婚礼还不一定。”
钟离冼道:“那下一个参加冰姐姐的婚礼?”
钟离冰道:“我也算啦!我才不要办什么婚礼,费时费力,我看最多拜个堂,知会各亲友也就是了,之后便是天涯何处,浑然不知了。说不定当你们收到我成亲的消息时,我已经在一个比琉球还远的地方啦。”虽知□□之外还有别国,但琉球是她所知,□□的疆土最远的地方了。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你们的贺礼可是一定要到的啊!”
“那下一个就只能去参加阿冼的婚礼啦!”钟离冰弹了一下钟离冼。
钟离冼道:“那自是求之不得。到时候我们就在地上燃起篝火,天上放起烟火,人们全都手拉着手在篝火周围跳舞唱歌,彼此之间,不分你我。”
“那不是……”钟离冰回想着,“除夕的规模嘛!”
“哈哈哈……”钟离准笑了起来,“阿冼当然应该办一个像除夕晚宴一样盛大的婚礼啊!”因为那是伊赛未来汗王的婚礼。
不过当年阿卓和的婚礼就不是这样的。钟离准回想着他曾听过父母和史华莱大哥、宁馨姐零星的讲述,当年的汗王,他的舅舅阿卓和的婚礼简单得就像一场家宴,举行了一个仪式,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仅此而已。不说便也都明白,那场婚礼,你不情,我不愿。阿卓和不想娶婧姝长公主,婧姝长公主也不想嫁给他。至于后来阿卓和战死,婧姝长公主挥刀自尽随之而去,便一直都令伊赛众人浮想联翩。然而事情已然过去很久,阿卓和将汗王之位托付于钟离珏,令伊赛好像已经变了一个时代了,而今已少有人再提起那件随风飘散的旧事了。
阿冼不一样,他当然应该办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那你打算娶谁啊?”
三人都料到钟离冰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钟离冼故作沉思状,半晌道:“我原不着急想这个问题,男子汉大丈夫自应先立业后成家。”
钟离冰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阿冼,终身大事岂容你耽搁,不若堂姐给你选一个如何。你觉得阿米拉怎么样啊?”
钟离冼顽笑道:“便是我愿意,阿米拉还不一定愿意。”
“那这么说你其实还是愿意的是不是?”钟离冰不依不饶。
“哎呀,冰姐姐,我的事倒是次要。我才不过十七岁,弱冠之年再谈婚论嫁本也说得过去。倒是你啊,你今年……”钟离冼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你今年季秋就十九岁了吧。虽然姐姐你成亲不准备办婚礼,不过做兄弟的也总该送一份贺礼的。你说,你想要些什么?”机智的钟离冼最懂得反客为主。
世俗当中十九岁的女子早已是老姑娘了,但好在在江湖中并非如此。江湖当中任你成亲的时候是豆蔻少女还是半老徐娘,都没有什么稀奇的。
钟离冰欣然接招:“那好,你这句话是说出来了,是你答应要送我贺礼的,我还没想好要什么,莫要到时候说了出来,你送不起了。”
“不会,你放心吧。”
要说方才钟离冰是说笑,那确乎是真的。乱点鸳鸯谱于她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是在钟离冰印象中,同钟离冼年龄相仿又谈得来的,也只有萨顿庶出的三公主迪洛阿米拉了。
方才听钟离冰说完,钟离准和钟离凝也不由思索了一番。无论从年龄上、相貌上、身份上还是性情上,钟离冼和阿米拉倒也当真般配。
不过在大漠上,终身大事除了要门当户对,还要两情相悦才是。
水彧还是如上次一样借了弓箭和帐篷住在外面,没有同钟离冰一起住在宫殿的偏殿当中。
虽然这一日参加婚礼闹得很晚,次日钟离冰还是早早起身,出去寻水彧去了。
她不知水彧具体宿在了何处,也只知个大致方向,遂也是悠悠闲闲地出去了。
水彧正在冒阖丘下。
看着大漠上空广阔湛蓝的天空,水彧沉思了许久。
天是海的颜色,人像是都在海里。
记得上一次,他和钟离准就是在这里射落了两只燕隼。他用箭刺破自己的手臂,以鲜血诱敌,和钟离准一同猎杀了这两只天空中的猛禽。若要问他和钟离准之间微妙的友谊是在何时建立的,大约这算是其中一个契机吧。
其实,大漠上的生活,似乎也挺有意思的。这种感觉好像……挣脱了一个束缚,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水彧时常这样想。
水彧还时常那样想,不若就在此处与嗣音成亲?不,不行。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还没有向姑丈和姑姑提亲。
钟离冰就是在冒阖丘下见到水彧的,她一边叫着“表哥”一边从远处策马过来。
水彧见钟离冰,回首。
“昨天的婚礼如何?”水彧问了一句。
“热闹的紧!”钟离冰不假思索,“第一次参加婚礼,倒当真是有意思。”
“与阿甲相识一场,改日见到替我恭喜他。”
“又不是见不到了,你亲口对他说岂不更好!”
“也对。”
“昨日我们在说阿冼将来的婚礼。他将来成亲的时候大约会办一个像除夕之宴一样盛大的婚礼,到时候我们都要来哦!”钟离冰说的像真的一样。
“好。”水彧淡淡应下。那一瞬他在想这个婚礼他以什么身份参加。钟离冼的朋友,钟离冼的姐夫?
“在想什么?”钟离冰在水彧面前挥挥手。
“没什么。”
钟离冰见水彧如是说,便不再追问。她随口问道:“你可有在关外的生意?”如今这个话题在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是再平常不过。
“也有一单。”水彧平静地说,“不过不急在这几日,离开之前顺手办了就是,也不需要你帮忙。”
“好,我知道啦。”
不过多久,钟离冰便要离开。
此时距离钟离凝出嫁还有六日,距离送亲队伍出发还有三日。钟离冰答应陪钟离凝一起选嫁衣。
“嗣音。”水彧叫了一声。
“嗯?”钟离冰回首。
“你提醒阿准,把那支箭上的□□和阿凝物件上的香料留下来吧,说不定哪一日便用得上了。”
“好。”
“还有。”
“嗯?”
“如今你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吗?”
“阿凝姐姐还有六日才出嫁,当然有。”
钟离冰真的是在帮钟离凝选嫁衣,而且选得非常认真。一时说这里的裁剪不合钟离凝的身体,一时又说那里的绣样太过浮夸,要么就是这一件的领子衬不出钟离凝的气质,要么就是那一件的袖口不符合钟离凝的身份。看这认真的模样,倒像是她要出嫁一般。钟离凝竟也真的是在认真地听着钟离冰的意见。
终于,她们从新裁剪出的这许多嫁衣当中,选了一件最中意的,让钟离凝去试穿。
闲暇时候,钟离冰对钟离准转达了方才水彧的意思。
这两样东西倒是都还在,而且保存得完好无损。因为他们发挥过作用之后,就被众人抛诸脑后,没再被注意过了。没人想过要去把它们处理掉,哪怕它们看起来确实已经是一团废物。不过现在似乎不是了。
沾了香料的物件浸在水中一段时间再将水蒸掉即可,那支箭已经浸过水,上面的□□溶得七七八八,还需要再用水煮过才行。
那个香料,钟离冰也想要留一些,遂跟着去了。不过□□她不感兴趣,因为对她来说能凭一己之力试出大致药方的□□,都不是想要的。
一件天蓝色衣裙的碎片被浸在了水中。
伊赛尚蓝,钟离凝也喜欢蓝色,伊莫谷很懂得投其所好。
取走这裙子,剩下的水竟是淡淡的蓝色。
“掉色?”钟离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竟送阿凝姐姐这种东西啊!”
又是一对纯银手镯。用水浸过之后也是淡淡的蓝色,这一次,钟离冰不说话了。
水晶耳坠,浸过的水也是淡蓝色。
高脚银杯,淡蓝色。
红黑缎子、玛瑙项链、羊脂玉簪子……这些东西浸过的水全都是淡蓝色。到最后,连一个纯白的瓷瓶碎片浸过的水,还是淡蓝色。
整个过程,钟离冰一直睁大眼睛盯着,没有再说一个字。
看着这一盆又一盆淡蓝色的水,钟离冰大胆用手指蘸了一滴,点在舌尖上。味道微苦,舌尖发麻,略带刺激感。这是……
“是石矾!”钟离冰猛然想起。
“石矾?”钟离冼不解。
“石矾本是白色的粉末,溶在水中会变成淡蓝色。”钟离冰解释道,“它也有毒,不过要大量才能致命,价钱又贵,少有人用。只听奶奶说过,她从来都没用过。”
“那这里面为什么会有石矾?”钟离冼陷入了沉思。
钟离冰的身形一震,那一瞬间,她想到了纪筠熙曾经与她说过的一句话,是一句她未曾注意,上次也未曾想起来与钟离准念叨的话。
“许多人自恃调出无色无香的香料,不留痕迹,是一种境界。可我却总习惯留下一点痕迹。”
塔丹的确没有留下证据。证据不是塔丹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