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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伯取下眼镜,再一次戴上,没有人格转换,没有奇幻地进入另一个空间,站在原地的就是他,佐伯,或者说戴着眼镜的佐伯。
他鼻梁上的眼镜扭曲了眼前的景色,就像一个普通的近视眼镜。
佐伯不信邪地尝试了七八次,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眼镜失效了。
来自神秘男人的午夜魔法终于消失了,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失去魔力,变成脏兮兮的,染着灰尘的破鞋子,回归日常,回归理性。
世界理应如此,没有那么多的痴人说梦。。。
可是佐伯却觉得怅然若失。如果童话写得再详细一些,不知道恢复真身的灰姑娘,会不会在某个夜晚,穿着破旧的衣服,躺在灰尘与垃圾中,怀念那一夜的旖旎?
会吧?
这样想来,佐伯的怅然也算是人之常情。
佐伯把眼镜装进口袋里,心想,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第一次清醒地看到秋纪时,那少年乖顺伏在他胸前的画面。
秋纪说:“能不能麻烦你永远消失呢。”
说出这样话的秋纪,想来,也无法再见了吧。
于是事情到此结束。
至少佐伯是这样认为的。
MGN公司和菊池公司不同,经过简单的熟悉后,山一般的工作压向佐伯。他调用全部的体力精力才勉强能应付,每天忙到晚上十一点,赶不上最后一班列车,只能步行回家。
夜晚的街道有几分寂寥。他踩着冷清的街灯,走到偏僻的地方,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环境太过清净,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心头那些烟火气的烦恼一一抽离,等到他完全不思考工作的时候,心痛才会猝然来袭。
他想再一次见到秋纪。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和MR.R那游刃有余,挑逗似的脚步声不同,是很杂乱的声音,听起来不止一人。佐伯想回头看个究竟,可他的脖子刚转到一半,就被来人捂住口鼻。佐伯反手想挣脱那人,却被接下来围上来的人抓住手脚。他们往佐伯的嘴里塞了口塞,绑起他的手脚,强行拉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厢型车。
刚刚上车,一蓄着小胡子的男人,一脚踢在佐伯脸上。佐伯口里泛上血液的腥甜味,小胡子还想施暴,却被旁边的人拉住。模糊之间听见有人说:“先别打,打破相怎么办?”
另一人回答:“破了就破了,大男人还在意这个?”
有人嗤笑一声,说:“老大让我们把他带到厂子里。。。”
一阵沉默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看着佐伯的眼神有些怜悯。这么一来,果然没人再打他,有人给他头上套上一个黑色的布袋。就这样,佐伯眼前一片漆黑地被运送到所谓的“厂子”。
佐伯的双手被绑在水管上,那水管离地大概一米的高度,迫使他双臂张开,径直坐在地上。
过来大概一个小时,才有人取掉他头上的布袋。
佐伯迷惘地抬起眼,视线有些模糊,他眨巴了几下眼镜,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好像在一间废弃的工厂,是建筑工地上常见的,由铁板搭建的临时建筑。只有一层的建筑里,四处凌乱摆放着装满水泥的纤维袋,地面并未修整,还是最初毛糙的水泥地,整个屋子给人一种被废弃的感觉。引来饮用水的管道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里,而佐伯正是被绑在其中的一条水平的管道上。
小腿般粗细的管道里传来水流动时的震动,佐伯刚想开口,一股激流冲进他口中,打得生疼。他赶忙闭上眼睛,白线般的水流冲击在他身上,被水流击打的位置像被刀割般疼痛。注水的人注意到他痛苦的表情,揶揄似的扬起水管,在他身上来回切割。酷刑持续了十分钟左右,那人才按停水管。
有人走到佐伯面前,抬脚踩在佐伯脸上,说:“这种情景,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晚上好?”
佐伯挣扎地张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山田龙一。
山田龙一穿着一套标志性的白色西服,脚上的白皮鞋擦得锃亮,整洁地随时能参加婚礼,和全身湿透,嘴角挂着淤青的佐伯成鲜明的对比。
佐伯偏开头,思绪凌乱,半晌才说:“请问,山田先生找我干什么?”
山田说:“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佐伯沉默不语,心想,一个随手把属下丢到海里喂鱼的人,大概算是讲理。
山田说:“我不仅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还是一个重视信用的人。”
佐伯不发话,等他说什么。
山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崭新洁白的手巾,细细擦拭并不肮脏的手指,擦完,随手把手巾扔在地上,就这么抛弃了。
山田的脚在佐伯脸上撵了撵,留下一个乌黑的鞋印,才收脚,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说:“我很重视诺言,不管是我许下的诺言,还是别人许下的诺言。需要我提醒一下健忘的佐伯先生吗?在我帮你给‘不知好歹的御堂孝典’一点点教训的时候,你曾经答应我,把秋纪送给我。虽然我没有定下期限,但是,也并不代表我的耐心无穷无尽。既然佐伯先生总是没有表示,我只能拜托我的手下,把佐伯先生‘请’来。”
佐伯心想,你请人的方式还真是礼貌,心下积攒了些怒气,闷闷地说:“我不会把秋纪交给你,不。。。或者说,秋纪的选择是他自己的自由,没有人有权利干涉。”
山田被顶撞,反而笑了,语气轻松地说:“也就是说,佐伯先生无法履行自己许下的诺言了?”
佐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开心,迟疑地点点头,山田笑得更开心了,装作无奈地揉揉太阳穴,语气愉悦地说:“这就难办了。如果佐伯先生欠下的是一笔巨款,这时候,我完全可以切下佐伯先生的器官抵债。当然,我也不会多切,够还债就行,毕竟我这个人最是公道不过。可是佐伯先生欠下的,却是最难度量的人情债。伤脑筋。。。伤脑筋。。。这样吧,当初你拜托我拍下御堂孝典的片子,从而欠下人情,既然你无法履行承诺,那么就干脆拍一部你的片子补偿我吧。”
佐伯一惊,猛抬头,正对上山田的眼神,那双黑黝黝的眼神里,写满了恶意。
佐伯毫不怀疑,山田龙一深深仇恨着自己。
但是为什么?
山田龙一勾起嘴角,就像在嘴边勾着鱼钩,痛到极致后,扭曲残忍的笑容。他缓缓地说:“像佐伯先生这样子容貌俊秀的人,拍出来的片子,一定能够大卖,啊啊,有可能比佐伯先生的本职工作还能赚钱,到时候搞不好会彻底入行哦。”
说着祝福的话,言下的意思却是让你在正常的社会混不下去,只能靠拍片度日。
佐伯的脸色顿时惨白,看到他这幅孬种的样子,山田龙一轻蔑一笑,说:“当然,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把秋纪带来交给我,我发誓,一切的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你呢,继续做你职场精英,我呢,呵。。。”
颇有深意的笑容。
佐伯喉头干哑,干巴巴地说:“你会怎么对秋纪?”
山田不怀好意地说:“如果他乖顺的话,大概留在身边做玩物,否则。。。呵,歌舞伎町也有他一副碗筷。”
佐伯沉默了,黝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山田,瞳孔内吞吐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佐伯说:“我不会把秋纪交给你作践。”
山田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淡淡道:“哪怕赔上自己的前途?”
佐伯说:“前途也好,工作也好,日常也好,左右不过是一个人活下去所需要的食物,住所,只要还能走路,还有力气,就能再一次得到。可是如果在这里让步的话,我觉得,我别说活着的资格,连做人的资格都会一并失去。”
眼前没有镜子,所以佐伯看不到自己的眼神有多坚定。和佐伯克哉锐利的,宛若野狼般冷酷的眼神不同,佐伯的眼神就像即将奔赴战场武士,刀枪加身却一片坦然。
佐伯不是一个硬气的人,就算最近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从生活中汲取了一些勇气,他依然是一个略显温柔和懦弱的人。但是,此刻他一点都不想让步。假装硬气也好,愚蠢也好,在他心里,秋纪处在一个很奇特的位置。就像是小孩子心中的长满糖果的梦幻大陆,那是完全脱离现实的浪漫,是心尖最柔软纯洁的一块。虽然现实生活能迫使一个人改变很多,却总有人守着最后一块净土不退步。
就算不能在一起,秋纪依然是他心里的一片净土,他只是恰好不退步而已。
山田木着一张脸,朝背后的小弟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装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