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高墙倾,君何在(1 / 1)
曲芙猛然惊醒,紫鞭卷上屋檐,飞速从血雨石雹中钻出。屹立百年的围墙倒在欲望之潮下,大地都在战栗,条石瓦块将众人层层重压,宛若一个巨大的坟堆。烟尘弥漫中,外面的敌人海啸般涌进。
梁上鬼一条腿被压在废墟之下,曲芙将他拖出。梁上鬼白惨惨的脸蒙了一层尘土,看起来也没那么阴森了。他问:“你还不逃?”曲芙说:“我们得去找庄主。”梁上鬼坚决不从,劝曲芙自逃自命,曲芙说:“你走吧,若庄主问起,我就说没见过你。”独自向后门奔去。梁上鬼望着曲芙背影,冷笑一声,又叹息一声,拖着伤腿钻入大山之中。
曲芙果然在后门遇上谢天南、谢天冬和白玉蕊,带着一队手下欲往后山奔逃。见到曲芙,谢天南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要事交予你。”
曲芙拜倒,“听凭庄主调遣。”
谢天南塞给曲芙一包衣物,“天辰山庄养你教你,如今该是你报恩之时了。你穿上天冬的衣服,将追敌引到悬崖去。”
曲芙呆住。孤身诱敌,有死无生,这是以命换命啊。
她被天辰山庄抛弃了。
但曲芙一口答应,“是。”
从六岁起,她的命就属于天辰山庄了。
曲芙换上白衫,绾起头发,带人向悬崖跑去,浩渺白日如命运之神冷漠地俯视这群待宰的羔羊,在苍木灰石间亡命奔逃。黑衣人紧缀身后,如凶残的狼群,卷起一阵黑色旋风,转眼恶狼便追上羔羊,血腥屠杀开始了。尽管曲芙等人奋力拼杀,但黑衣人以十杀一,白羊瞬间被狼群淹没。
曲芙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可怜他们都不知这场战争因何源起,就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曲芙精疲力竭,紫色闪电再发不出曾经的威力,她身中数剑,血浸白衣,踉跄难支。震耳杀声中,她清晰地听见有人大喊:“媳妇儿!”
曲芙精神一振,却见两名手下冲她大喊:“左护法,快走!”说着奋勇向敌,被一刀砍断手臂,仍怒目前冲,又一刀刺入腹中,顶刀前行,数把刀穿透胸膛,再也走不动了,张开双臂将敌人死死压在身下,睚眦欲裂地喊:“左护法……快走……”
曲芙蹚着他们用血肉打开的缺口突出重围,然而她已是强弩之末,根本逃不脱追杀。身后的脚步如死亡的鼓点,恍惚中,她听见卓立的声音,“曲芙,不要再离开我了。”
卓立,你在哪里……
一刀削中她的左腿,她单膝跪地,脑后风生,她拼命反手抽出一鞭,缠上身后两人的脖颈,使尽全身力气断喝:“收!”紫鞭倏地勒紧,巨大的拉力硬将两个高大的汉子扯到一起,两人狠狠相撞,随即“喀喀”两声,紫鞭竟生生嵌进皮肉,勒断脖骨。
余众骇然,想不到这个摇摇欲坠的将死之人居然如此悍勇。
曲芙起身摇摇晃晃往前走。腿上的伤钻心地痛,而心中似有无数野兽疯狂噬咬,剧痛袭来,曲芙面色煞白,喷出一口鲜血。视线渐渐模糊,她仿佛看见卓立站在前方微笑而视。
卓立,我想你……
追兵缓过神来,三两步冲到她的背后,凶神恶煞地举起了刀。
卓立在冲她招手。
她遥遥向他伸出手,“卓——”
滚!
天旋地转。曲芙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十几把刀闪着阴森的寒光向她刺下。
“喂!等等!”
卓立!
曲芙惊喜地撑起身子,循声望去。苍茫暮色中,一双靛青的鞋子缓缓走近,靛青的裤子,靛青的短掛。是瀚海帮,不是卓立,方才定是幻觉。她颓然倒下,绝望地想,前虎后狼,看来此处便是她葬身之地了。
瀚海帮的小喽罗走到曲芙身边,抱拳笑道:“各位兄弟,帮主命我来知会一声,你们认错人了,这不是谢天冬,她明明是个女人嘛!”
曲芙猛地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小喽罗”那张面孔。
黑衣人狐疑地打量曲芙。他们这种三流帮派,确实没见过谢天冬本人。
“小喽罗”一把松开曲芙的头发,秀发倾泻而下。“看到没?你们中了金蝉脱壳之计了。赶紧回吧回吧,谢天冬往那边跑了。”他抬手往后一指。
黑衣人又狐疑地打量“小喽罗”,“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小喽罗”镇定自若,“甘帮主派我来的呀!”
“我们可不听瀚海帮差遣。”
“这样啊,”“小喽罗”挠挠头,“那我走就是了。”他拽起曲芙,两人慢慢后退。
黑衣人步步进逼,“把她留下!”
“小喽罗”护着曲芙不住后退,“哎,男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黑衣人渐渐逼近树林边缘,“她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甭管是谁,都得把命留下!你小子,当真是瀚海帮的,就别蹚这趟浑水!”
“小喽罗”停下脚步,揉了揉腰,“喂,打了这么久,你们累不累?不如坐下歇上几天几夜好不?”他伸个懒腰,手臂撑在身旁的树干上。
“呸!你不——”一张铁渔网突然从天而降,正把黑衣人兜在其中,“小喽罗”一拉绳索,网口收紧,将几人缚在渔网之中。他把绳子系在树上,脱下瀚海帮的衣服甩在几人脸上,“告诉你,老子一点儿都不稀罕穿这身破衣裳。但这趟浑水,老子蹚定了!”
黑衣人挣扎半晌徒劳无功,垂头丧气地问:“你是谁?报个万儿!”
“小喽罗”挨个踢了每人一脚,“这一脚是替我女人出气,”又挨个踢了二回,“这一脚是我出气,”再踢第三回,“这一脚罚你们居然不知本大侠的名号!我乃江湖人人欲据为己有的宝贝卓立是也。”
黑衣人目光那个悔啊,卓立却觉背后的目光那个犀利啊。
他讪笑着转过身,“曲——”
“滚!”
卓立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他认为最有可能就是曲芙喜极而泣扑进他的怀抱,但事实无情地粉碎了他的美好期待。唉,村里的大叔说,女人特别爱记仇,果然没错。
但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摆出一副狗皮膏药的架势,“滚可以,但要带着你一起滚,反正我是赖定你了,别想把我丢开。你看我想你想得都瘦了,你想我没?”
“我想你死!”
卓立嬉皮笑脸,“你的意思是你想死我了?”
曲芙一丝笑意也无,冷着脸说:“你不是要跟我恩断情绝吗?”
卓立立马摆出一副千诚万恳的面孔,“我错了,曲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吧!”
曲芙仍旧板着脸,“你不是要杀我吗?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动手呀!”
好男人都得能伸能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卓立暗暗叹气,明明是你欺骗隐瞒伤害背叛了我,反倒是我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唉,男人难做呀。“但你好歹解释一下嘛,哪怕说句不是你干的也行啊!”
曲芙激动地嚷:“我说了我说了但是你不信!”
啊?说了吗?“好好别激动别激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卓立心里嘀咕,真说了吗?但嘴上十分顺溜,“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不说我也信,行吧?看在我千里迢迢来救你的份上,就屈尊跟我和好呗!”
这话更让曲芙炸了锅,“你耍我很有意思是吗?”
“我怎么敢耍你啊?”一直是你耍我好不好。
“你躲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出来?觉得我快死的时候被你救了会格外感恩戴德是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女人的联想力真是叹为观止。“我刚才在布陷阱啊,不然咱俩不就成一对死鬼了!”
“可我的弟兄们都死了!”曲芙一脸悲戚。
卓立一脸懵懂,合着“爱屋及乌”是这个意思?我喜欢你不仅得喜欢你的七大姑八大姨还得保护你九杆子打不着的小弟们?他敷衍道:“行行,我会为他们默哀的。”曲芙立刻瞪眼,卓立立刻换词,“啊不是……这个……这个也算我的错,如果……如果……”卓立实在想不出哪儿有错,难为他脑筋转得快,“如果我布陷的动作再快点,他们就不会死了,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卓立慷慨地拍着胸脯,“总之,统统都是我的错,你还有什么委屈不痛快,一口气骂个够,我全都认,只要你肯跟我和好。”他往前凑凑脑袋,哄孩子似的说:“好不好嘛曲芙?”
渔网里的黑衣人实在忍不了了,“哥们儿,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卓立翻个白眼,“我在我媳妇儿面前要什么骨气呀!”
“你这是灭男人的士气,涨女人的威风。”
卓立瞪眼,“你再说一个字我让你不男不女。”
那人立马不作声了。
曲芙也不作声,卓立感觉和好有望,正打算去牵她的手,身后传来几声大叫:“找到了!”“在那里!”
卓立恨得牙痒痒,要打不能等我女人点头了再打?
来了十几个人,领头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他大刀金马往前一站,“谢天冬,白玉蕊,你们跑不掉了!”
曲芙想你眼瞎了我哪有白玉蕊美,卓立说:“你眼瞎了谢天冬哪有我帅?”
曲芙不禁瞥了他一眼。
高壮汉子不耐烦道:“少罗嗦!知道暗器高家吧?”
卓立眨眨眼,“高家?你家是不是有个叫高大壮的?”
“那是我哥。不过他已经死了,现在我高小壮是掌门。”
卓立扑哧乐了,谁起的名儿这么没新意,若是高家生了三个儿子怎么办呢?
高小壮被人蔑视,大怒道:“谢天冬,把藏宝图交出来!否则就让你尝尝‘万壑松针’的厉害!”
卓立拉着曲芙缓缓后退,扬声道:“你死脑筋啊,我都说了我不是谢天冬,哪儿来的藏宝图?”
曲芙低声问:“你还有陷阱?”
卓立苦笑,“馅饼还能弄来,陷阱实在没有。”
“那你还退?后面就是悬崖!”
卓立急忙停步,脚下一块石头松动,骨碌滚下悬崖,一路咣当之声连绵不断。
高小壮阴笑着逼近,手中圆筒指着两人,“你是选万壑松针呢,还是选藏宝图?”
卓立曲芙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卓立握住曲芙的手,笑道:“我两个都不选。”
“选”字出口,两人同时后倒,翻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