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忆佳期,思欲狂(1 / 1)
曲芙随谢天冬等人日夜兼程赶回天辰山庄,因谢天冬得报,天辰山庄被围攻,危在旦夕。众人虽已做好十面围庄的心理准备,但抵达踏云山脚下,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机关阵依旧阻敌于外,却已残破难支。各门派结成同盟,放火烧山,处处浓烟滚滚,遍地焦黑,往日苍峰翠岭如今满目疮痍。
欲望一旦撩起,便如洪水决堤,无法遏止。谢天南企图利用卓立转移视线,但他忽视了人心的贪婪。为一窥“宝库”真容,上百门派汇聚于此,结成江湖史无前例的大联盟,几千人日夜不停,轮番猛攻,以人肉为盾,白骨为桥,松林机关被破坏大半,天辰山庄岌岌可危。
谢天冬急红了眼,欲硬闯入山。白玉蕊拦住他,“天冬,别冲动。就算你有绝情笛,也难抵成百上千的亡命之徒。让我先去探探路,或想个法子引开他们。”
“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让我的女人去冒险?”
白玉蕊笑得很好看,眼里满是被呵护的甜蜜,“还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谢天冬脸色却不好看,“我用不着妻子抛头露面取悦别人。”
白玉蕊的笑僵在脸上。
松林深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喝问:“什么人?同道吗?”
白玉蕊一把将谢天冬推到树后,款款走出,风情万种。十几个烟熏火燎的人乍见眼前白嫩豆腐般的美人,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小娘子,找谁呀?”
白玉蕊娇滴滴地说:“奴家来找瀚海帮甘帮主,哪知走岔了道。此处是贵帮的领地么,这么大一片儿,众位大哥管得住吗?”
为首那人向暗处遥指,“那边还有我们五湖帮的人,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绝不会有天辰山庄的敢打这儿过。要不要陪兄弟们乐呵乐呵?”
白玉蕊甜甜地笑,“好——呀——”手背在身后比出三个指头。
二。
一。
白玉蕊突然蹲下,高亢的笛声即刻响起,五湖帮的兄弟们一声没呵就呜呼哀哉了,不是松针穿喉,就是树枝刺心。
这是谢天冬首次能够控制更重的树枝,原来醋意也能转化为力量。他脸色不豫,拂袖前行,白玉蕊紧跟着他小心地说:“别生气嘛天冬,你知道我只是麻痹他们呀。”白玉蕊扯了扯他的袖子,谢天冬甩了一下没甩脱,白玉蕊又扯了扯。
谢天冬霍地转身,“你下次再敢这样,我就——”
白玉蕊环住他的脖子,“你就怎样?”
谢天冬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我就——”
一阵高呼低喝适时打断两人的打情骂俏。他的笛声引来五湖帮其他帮众,从火把数量判断,竟有百人之多。
曲芙急道:“二庄主先走,我带人断后。”
谢天冬冷哼一声,待要驳斥,白玉蕊抢先道:“曲芙!多谢!”拉着谢天冬向山庄飞奔。
曲芙镇定自若,指挥天辰山庄弟子分为两拨,一拨随护谢白二人,一拨留下分散隐于树后,雁翅形排开,前宽后窄,弩.箭上弦,寒光森森。曲芙跃上树梢,躲在浓荫之中,紫鞭悄然缠上对面大树。
五湖帮张牙舞爪冲来,瞧见尸体和谢天冬的背影,大呼小叫紧追不舍。曲芙见半数人进入埋伏圈,一声令下“放!”弩.箭齐发,密密如雨,五湖帮立刻呼爹喊娘了。同时紫鞭立收,大树拦腰折断,砸在五湖帮中央,将队伍断为两截,前头成了刺猬——乱箭穿心,后头成了马蜂,被捅了窝一样嗡嗡乱窜。
曲芙趁五湖帮被当头一“树”砸懵之际,高声大喊:“冲!”声如洪钟,不仅天辰山庄弟子听得见,五湖帮更如雷贯耳。他们不知树后究竟藏着多少人,破了胆,软了腿,扭脖便跑。岂料曲芙口中的“冲”却是撤退的讯号,天辰山庄箭少人稀,不耐久战,造出声势吓退来敌便迅速撤退,向山庄奔去。
五湖帮方才醒过味儿来,好么,乍胡哇!“追!”近百人炸了锅一般疯狂追赶。曲芙只有十几个人,十几支弩,硬拼是拼不过的。她观察地形,计上心头,指挥众人且战且退,将五湖帮引入松林阵核心地带,这里尚有多处机关未遭破坏。
五湖帮傻呵呵追了上来,曲芙对手下说:“走!”独自返身应战。五湖帮见只有一个瘦弱的紫衣女子,笑哈哈蜂拥而上,曲芙挥鞭击中一棵其貌不扬的松树,空中忽然下起锋针之雨,五湖帮打头阵的便身先士卒地哼哼哈了。
曲芙转身回奔,紫鞭左击右打,如蜻蜓点水,灵蛇出洞,暗林昏火中只见紫电时隐时现,飘飘滚滚,悉数击中机关,锋针此起彼落,身后阵阵哀呼,渐稀渐弱。
天辰山庄弟子穿过松林,抵达山庄墙外,回身见林中寒光满空,密织如网,不断有人撞入网中,血光飞溅,暗红与雪银交互闪耀,簌簌针飞声声惨呼混成一片,令人心惊肉跳。
死亡之网中,一名紫衣女子突地破网而出,她的背后,银星点点明灭不停,笼罩墨青的松海。她昂首立于瀚海繁星之下,清冷如霜天的月。
众人不禁哄然赞叹,“左护法,厉害!”
纷乱的赞叹声中,曲芙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细语,“我不是说过,有男人的时候女人就不要抢着出手吗?”
她惊喜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面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山庄。家,去又复回,他,得而复失。
庄中人心惶惶,谢天冬的归来并不能冲抵处处弥漫的不安。谢天南召曲芙询问种种事宜,曲芙一一作答。末了,她迟疑片刻,终开口道:“庄主,我在瀚海帮听到一个机密。”
“说。”
“甘泽说,他有——”
门忽然开了,谢天冬和白玉蕊手挽手走进房中。白玉蕊笑得很甜,有意无意滑过曲芙的目光却有着心照不宣的暗示与警告。曲芙垂下头。
谢天南不悦,“怎么不敲门?”
谢天冬兴高采烈地说:“大哥,有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咱们谢家有后啦!玉蕊有喜了!”
曲芙惊讶地抬头,白玉蕊脸上是真真切切成为母亲的欢欣。
谢天南很高兴,叮嘱白玉蕊注意身体之类,白玉蕊乖巧应了。半晌,谢天南方想起曲芙,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白玉蕊紧紧地盯着她。
曲芙干咽了口唾沫,“嗯……甘泽……甘泽有意抢夺藏宝图。”
白玉蕊转开目光。
谢天南道:“这不算机密了,瀚海帮已经大张旗鼓在攻山了。”他挥挥手,示意曲芙出去,他与谢天冬有事相商。
白玉蕊随曲芙一同退出,谢天南沉下脸,“六器图没找全你怎么就回来了?”
谢天冬诧异道:“山庄出事,我当然得赶回来。比起山庄,六器图算什么?”
“胡扯!”谢天南怒斥,“得六器图者得天下!山庄算得了什么!”
谢天冬目瞪口呆。好半晌,他苦涩地说:“大哥,六器图可能并不如你想象那般。”
屋外,月光如水,倾泻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白衣如平湖静波,紫衣如深流暗涌。
白玉蕊不急不徐地说:“曲芙,我救过你,我还知道荆楚非你所杀但帮你隐瞒,我们做笔交易好吗?”
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你完全可以直截了当除掉我。”
“是,我可以,天冬一定会听我而非信你,但我不愿,我不愿我的孩子看着他的父母双手沾满无辜的血。”
难道白玉蕊因为孩子而转投天辰山庄?“你怎能证明你不会对山庄不利?”
白玉蕊失望地叹口气,“曲芙,我以为最了解我的人非你莫属。你认为我嫁给天冬是因为六器图?那你错了。我嫁给他,和你追随卓立一样,都是因为爱。”
曲芙神色一震。
白玉蕊坐在石凳上,拍拍另一只石凳,示意曲芙也坐。两人挨得很近,远看竟像一对姐妹。白玉蕊裹了裹披帛,仰望月上檐头,“你知道吗,我曾以你的下落要挟卓立,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为了我的女人,做什么都值得。”
曲芙的目光惊愕又震撼。
“那时我很羡慕你,真的。我遇过很多男人,听过很多甜言蜜语,但,这句话,最暖最真。可惜不是说给我的。”
曲芙望着脚下的方砖,月光流淌成河。
“我来见天冬次日清晨,山庄遇袭,我想离开,当时他把我按在墙上,对我说,休想!他要我堂堂正正做他谢天冬的女人。”白玉蕊笑意很浓,曲芙几乎能从她的笑里想见当日的情景。“他力气很大,言语又狠,但我却觉得那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动听的情话。我答应了,答应做他的妻子。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只是他的妻子,再不是其他人。”她缓缓侧目,“曲芙,如果你曾真正爱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我。每个女人都渴望遇到一生的真爱,从此万千繁华只为他,从此天长地久只伴他。我遇到了,我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可以献出所有。你要证明?我腹中的孩子就是证明。”她定定看着曲芙,“你答应替我保守秘密吗?”
曲芙望着她,良久,微微颔首。
“谢谢你,曲芙。”白玉蕊起身离去,背影幸福满溢。
曲芙突然感觉好冷。她曲起双腿蜷在凳上,双臂环绕,脑袋埋进膝盖里,把自己缩成一个蜗牛。
她以为她有坚硬的外壳,但伪装之下,是脆弱到一触即溃的心。
她让自己忙碌辛苦,出生入死,她以为飞速运转的大脑和身体会抹去他的痕迹,但是不能,完全不能。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突如其来地袭上她的心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如此入心,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如此难离。
他说,你负责冲锋陷阵,我负责柴米油盐。
他说,我会负责的。
他说,为了我的女人,做什么都值得。
我的女人……
想念他的每一句话,想念他的晴朗笑颜,想念他的蓬勃朝气,想念他的温柔怀抱和深沉爱意。
想。
想他的一切。想得发狂。
但是他说:滚!
接下来的几天,瀚海帮和烈焰教联手,不知如何竟破解了松林机关,长驱直入攻到山庄近旁。山庄弟子日夜轮守,以连珠弩将敌众阻于庄外,但各门派源源不断赶来汇合,而山庄有生力量越来越少,所有人都明白,庄破人亡是迟早之事,人心涣散,如风吹沙走。
曲芙与梁上鬼带领帮众全力以赴抵挡进攻,日以继夜地苦战。伤员撤下一批又一批,连厨子小厮都登上墙头,墙外却不见丝毫后退,反而越逼越近,黑压压的人头如怒海惊涛,随时可将山庄吞没。
也许就在此刻。汹涌的海浪翻滚着扑向山庄,不是冰的水,而是炽的焰。烈焰教集合所有阑珊火灯,一齐喷出火焰,火舌漫卷,映红整个天空,赤色的天俯瞰血色的地,描出一纸不祥的符。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欲跳墙逃生。曲芙挺立墙头,黑发飞扬,紫衫猎猎,毫不畏缩,厉声大喝:“都别慌!火焰喷不到这么远,放箭!放箭!”曲芙俨如定海神针,众人稳住,箭雨滂沱而下,穿越火海,变为万千火箭,所过之处,烈焰升腾,静止的火堆是树,滚动的火球是人。
烈焰教无功而退,瀚海帮拿出他们的杀手锏。旋蜂钩尖啸着飞上墙头,顿时血肉飞溅,墙头弟子落雨般掉落墙下,防御瞬间瓦解。梁上鬼左躲右闪避开两枚旋蜂钩,迎面一枚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忽地一道紫影闪过,卷走那枚夺命之钩。曲芙却因分神被旋蜂钩钉入大腿,她手起刀落,连着皮肉剜出正往骨头里钻的旋蜂钩。梁上鬼一向白惨惨的脸更白了,他一把拉起曲芙,“走!”
曲芙斩钉截铁道:“这里是咱们的家,无论如何都得守住!”
梁上鬼一指墙外,“守不住了!”
墙外,在旋蜂钩的掩护下,多人抬着砍倒的巨大树干向围墙冲来。
咣!山摇地动。
咣!围墙摇摇欲倒。
梁上鬼返身跳下。
咣!
刹那之间,曲芙感觉天崩地裂,地面宛如一头怪兽张开黑漆大口,她脚下一软,向无底深渊倒栽下去。
头上是漫天的砖瓦兵器,尸体和残肢断臂,鲜血和坚石粗木,如同地狱之海,遮天蔽日,朝她拍下。
原来她的坟墓是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堆成。没关系,她终将和它们一起化为尘土。
唯一遗憾的是,她不能再见一眼卓立。
恍惚中,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朝她大喊:你只要活着就好……求你了曲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