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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你知道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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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卧病在床,肖洱已经瘦得脱了形,走过来的时候幽灵一般,谁也没注意到。

她皮肤极白,更衬得一双眸子黑沉沉的。

目光缓慢地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游移,神情惨淡。

“姥姥叫你们进去,该吃午饭了。”

她最后开了口,声音轻得犹如鸿毛。

沈珺如和肖长业同时感到了恐惧,他们仔细观察肖洱的神情,试图看出什么异常。

可是没有,她依旧安静寡言、冷淡疏远。

两人心里发毛:不知道肖洱是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更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

最后,只能心存侥幸地想,小洱应该——听不懂吧。

在成年人肖想的世界里,孩子总是单纯无知地像一张白纸。

可这个世界残酷,战乱之国,八岁的孩子已经可以举起武器保卫家园;偏远地区,十岁少年都能够扛起养家重任。

环境使然,人一旦获得一个契机,会成长得飞快。

******

夜深了。

医院病房熄了灯,陪床的姥姥已经进入沉睡。

肖洱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身体极度缺水,数日的高烧将她整个人都掏干了。

以至于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从沈珺如打肖长业那一个耳光开始,肖洱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她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恨吗。

可是——恨谁呢?

肖洱只觉得荒凉。

她想起梦里那只船,她怀念起那只船来。

将近十天,肖洱没再梦见她的船。

因为早被大海吞没了。

连同她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对未来所有的期许。

肖洱爬上飘窗,拉开窗户。

病房位于医院住院部的十三楼,高处夜寒,风正凛冽。

肖洱站在飘窗上,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她轻而单薄,摇摇欲坠。

夜幕下,长街两侧是星星点点的暖色灯光,间或夹杂着红与绿。

是交通信号灯。

肖洱凝视着某一处。

是医院大门外的人行横道。

她忽然想起2012年的圣诞夜,小马市的初雪。

人间夹在天地当中,风霜雨雪飘摇。

只有一个人,穿过灯火,朝她走来。

肖洱低头去看。

仿佛真的还能看见,少年乌黑的脑袋上落了雨雪,在灯下亮晶晶的闪着光。

他仰起头冲她笑了。

洁白的牙齿,一双清澈的眼,熠熠生辉。

肖洱扯了扯嘴角,手握着窗框,慢慢蹲下身子。

夜黑得像是没有明天,但总会有明天。

******

学校那边,沈珺如特地去了一趟,帮肖洱办了一个月的请假手续。

十月下旬,肖洱和姥姥坐上肖长业的车,去了璞塘的龙泉寺。

龙泉寺在半山腰,被一片青翠竹林环抱其中。

上山要走很多阶石阶,肖洱和姥姥都爬得吃力,一个是体虚,一个是年迈。

两人走走停停,终是赶在午饭前到了寺内。

很朴素的一座寺庙。

这是龙泉寺给肖洱的第一个印象。

龙泉寺因泉得名,始建于隋唐,鼎盛于明清。一千多年兴衰更迭,饱经战火。

千年古刹,如今早已式微,不若当年风貌。

只是山中还留有终年流水不枯的龙泉,位于龙谷之端,泉水酷似龙口垂涎而出,汇成涓涓细流,潺缓而下。

人们相信,有山有水的地方,是有灵性的。

只是何为灵性,没给出具体的说法。

姥姥拿着身份证去办理挂单手续,肖洱坐在寺内石凳上等候。

龙泉寺所没什么大名气,但在小马市还是很受欢迎的去处。

香客不少,也有游人。难得的是,都安静规矩。

穿僧袍的僧人和挂单的义工各司其职:洒扫庭院、引导游人、更香添火……

一方小天地间,一切的存在都自然得体,井井有条。

负责接待肖洱和姥姥的,是一位年轻的义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五官画在脸上似的,少棱角,极清淡。

她领着两人去住宿处——很简单明净的小房间,只两张单床,一张茶几。

茶几上挂一幅卷轴,两个大字:自在。

姥姥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感念。”

女人也不发一言,只轻轻颔首,转身离去了。

下午,两人用过斋堂的斋菜后,姥姥带肖洱去敬香还愿。

龙泉寺前,是一颗树龄逾百年的雀舌黄杨,两旁立宋、清碑刻各一块。

寺内供有观音佛像,肖洱从姥姥手里接过燃香,学着她的样子,俯低身体,供养诚心。

一切都很静谧、妥帖,无纷争、少杂念。

让人心生温柔。

有云游至此的修行者,寺内常住,在一旁翻阅经书。

看起来竟不足三十岁。

偶尔有进香之人向他寻求解惑,他便放下书,提点一二。

肖洱走过去。

她不言,他便也不问。

卿且自在。

“小师傅,为什么人们总说,众生皆苦。”

搁在经书上的手指微曲,神色从容的小师傅抬头望向肖洱。

他目色清明,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他说:“佛说四法印,诸行无常、有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肖洱:“听上去很拗口。”

小师傅没再跟她说晦涩难懂的原文,他用白话,尽可能简明地同肖洱说众生皆苦之意。

佛家讲苦,是由众生自己的业感报应而来,众生的业感,是由无始的无明覆障而来。

众生由于无明之惑的烦恼,而造生死之业,由于生死之业,而感生死之苦,正在感受生死之苦的生死之间,又因生死而造无明之惑。

就这样,由惑造业,由业感苦,因苦生惑,惑业苦三者,连成一个生死之流的环状,头尾衔接周而复始,永无了期。

肖洱听得入神。

小师傅说了一通,问她:“明不明白。”

肖洱实话实说:“不明白。”

小师傅淡淡地笑:“那,你是如何看这句话的。”

“因果循环,报应昭彰。”她低声说,“我的业障,大概很多吧。”

小师傅顿了顿,似是还想开解。

肖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歉然一笑,拿了手机走到外头去接。

张雨茜打来的。

“喂。”

“肖洱,你再不来,聂铠他就要死了。”

那一天,阅经的小师傅看见女孩子飞奔离去的身影,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距离白雅洁自尽,已有半月。

在医院期间,肖洱屏蔽了所有人的来电。这是今天她离开医院后接到的第一通电话。

她沿来时的路下山,站在公路上很久才拦了一辆的士。

“去哪?”

“太平路,麋鹿酒吧。”

见到肖洱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张雨茜有点不敢认。

什么样的人能在短短十几天,瘦成这幅德行?

张雨茜以为聂铠已经做到极致了,没想到分分钟又看见一个。

姑娘文化课基础不扎实,不知道使用形销骨立这样的词语。

所以她戳着肖洱的锁骨,眉头紧紧皱起:“扎手!”

“怎么搞的?”她问,“聂铠他家里出了事我倒是能理解,难道你家里也……”

肖洱径直走进酒吧里去。

“哎!”

张雨茜有点抓狂。

“一个两个都拿我当空气,我存在感这么低吗?”

酒吧没有营业,里面空空荡荡。

肖洱的目光逡巡一圈,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沈辰。

她走过去。

沈辰身边,聂铠烂醉在角落里。

他似乎睡熟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上搭着一件薄外套。

各种混在一起的酒味、烈性香烟的烟味,伴随着呕吐物的臭气,组成糜烂的气味,扑面袭来。

光线晦暗,肖洱抿着唇,瞬也不瞬地看着聂铠。

他身上真脏,穿着的衣服还是那天在海边她看见的那身。

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眼下的黑眼圈极重。

“好多天了。醉生,醒死。”沈辰说,“喝到吐,吐完了,接着喝。”

谁都没那么大本事,能坦然背负一条人命。

肖洱问:“没人管他?”

“手机响过,被他扔了。”

沈辰不知道肖洱清楚事情始末,他说:“他妈妈去世了,自杀的。闹得很不好看,上了报纸。他爸找到我爸,想托人把这事压下去,所以,我也算了解了内情。”

“他爸爸找了一个小三,那女人还怀了孕。有人告密给他爸,结果他爸气不过,把她关在屋子里殴打,逼问男方身份。后来他妈妈就……”

肖洱面无表情,像没听见沈辰的话。

她蹲下身,伸手去掏聂铠的裤兜,很快取出一把亮晶晶的钥匙来。

“帮个忙。”

“嗯?”

“帮我把他抬上出租车。”

“你要带他去哪?”

“去他家。”

肖洱平静得不可思议,这让沈辰更加摸不透她。

他不确定地问:“肖洱,我能把聂铠放心交给你吗。”

肖洱的动作顿了顿。

“你不会像上次那样……”

上次,是哪一次?

还是说,每一次。

“不会。”肖洱摇摇头,“不会了。”

沈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肖洱。

可事到如今,他还能寄希望于谁?

沈辰帮着肖洱把聂铠弄上车,看见肖洱也坐进去。沈辰想了想,没再跟着。

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他看不明白,但总归知道自己一个外人,很难插得上手。

“肖洱,你们好好的啊。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张雨茜还是不放心,追着车喊了几嗓子。

“行了,就你热心。”沈辰讽刺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张雨茜抬脚踹他:“说什么呢你。我只是……觉得肖洱怪怪的。”

“怎么怪。你还以为她喜欢聂铠呢?屁嘞!她要是喜欢聂铠能在这种情况下,失踪这么多天?梦薇的学校在湖南,知道消息以后,都大老远从学校跑回来看他了。”

沈辰说着,摇头。

“搞不懂聂铠,放着梦薇不要,偏偏犯贱。跟你一样,觍着脸倒贴王雨寒。”

“哎沈辰你最近是不是皮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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