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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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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照道:“我得把规矩跟你说明白,你刚来,这行里还分两个派别。一,是洗浴中心,你进去什么都不用学,主要就是|陪|睡,来的客人有要求用手的,用嘴的,也有全套,全套就是你得跟人做,记得戴|套。抽成你拿七我拿三。

二是KTV,KTV里也有两个去处,我这里是DJ部,负责端盘子倒酒点歌,客人看中你要你陪酒,你就得陪酒,每天四百,但不是每天都能上到班,有时生意差接连五六天上不到班也是常有的事儿;还有一个是坐台小姐,陪喝陪唱陪聊,客人要摸,不是太出格你就得给摸,陪不陪|睡看你自己,也是四百,上班的几率比我这个DJ部大些。

你要进KTV,抽成就是前一个月的工资我要提一半。也就是你赚一万得给我五千,这一个月里我负责你的吃喝拉撒。我讲得够清楚么?”

小曼点点头,“清楚。”

“那你决定吧,去哪儿上班?”

小曼小心翼翼的问:“哪里赚钱多?”

舒照沉默,探究的审视着她,能有两分钟才说:

“洗浴最赚钱,一天最多十几个客人,你能有五个全套做下来,一天至少八百块打底。但我得跟你说清楚,”舒照又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话不该说,可他心里那道坎总是过不去,

“我建议你别去洗浴,那活儿不是人干的,你身体吃得消,你心理上吃得消么?你心理上吃得消,连着做一个星期,你身体上受得了么?”

小曼犹豫了片刻,说到:“那我坐台吧。”

舒照从口袋里掏出个套着号码牌的钥匙,“你现在去对面的建国旅馆,按照这上面的号码到二楼找到你的房间,你先休息一晚,明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上班。”

他们看着小曼的身影消失在旅馆里,舒照对莫浓说:

“着急回去么?”

莫浓转头看着他:“不着急,我陪你坐坐。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舒照牵强的笑了下,望着窗外,

“曾经就是这个位置,有人问了我刚才问过的那些话,我的回答跟小曼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每天都在上演,结局也都差不多。我们都自以为是的活在自己的王国里,又都各自舔着位置相同的伤口,不肯认清现实,期许着幻想中的未来,龟缩苟活。”

莫浓的心随着这句话陡然抽了一下,好像被一根利刺扎中,尖锐的疼起来。

“别这么悲观,面包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

“那我们失去的呢?”舒照呆呆的望着外面,小声问:“我们失去的……即使有天重新得到,不管是那样东西,还是我们自己,都不是最初的模样。更别提,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例如呢?”

“例如梦,”舒照转过头,他眼中的死气让莫浓有些发冷,

“梦……”他说,“我总梦到自己被人追杀,有次我梦到自己在一座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楼梯上跑,一圈一圈,楼上有人追我,拿着刀,我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往下逃,那人离我越来越近,我就翻身从楼梯上往下一层跳,跳到半空,我特别害怕自己摔死,但我没有死在那些楼梯上,我死在了楼道口。

出口就在不远处,但我脚下一滑,猛地就在楼道口跌倒,身下都是污水,好多老鼠从我身边跑过,那个人出现在我的上方,看着我的血不停流,说‘死不了,拖回去接着卖。’”

他最后一句话瞬间吐露出他可能在隐藏的过去,令莫浓心惊胆颤,他在心里说不会的,可隐约已经察觉那些过去是多么黑暗。

莫浓萌生一丝退却,他在害怕,怕触碰舒照的那些恶梦,因为那同样让他感到抑郁。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饭馆里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就剩他俩,大厅开始关灯,有个女服务员捧着

本子过来。

舒照连忙说:“买单,我们这就走。”

女服务员摇摇头,递给舒照一个本子和支钢笔,她在他们对面坐下,操着一口蹩脚的闽南普通话道:

“阿照,你帮我把这首诗再写一遍好吗?我儿子啦,老师说他的字不好,他写作文,总因为字写得不清楚被扣分诶。我也……”女服务员羞赧地笑了笑,“我文化水平也不高,我帮他请家教,啊一个钟头要六十块嘞,那老师教得也不好,我儿子还是那样子。我知道你写字好看,你帮我抄一遍,回去我让他照着描。”

舒照拧开笔盖,莫浓见状赶忙把碗盘推开给他腾出地方,只见舒照坐姿笔挺,一手压平纸张,一手握着钢笔开始写到: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这一手字写的实在漂亮,干净飘逸,结构工整。其实越简单的字越难写,例如人、心、一,看着很简单,要想写得漂亮却不容易。

舒照这个“一”字就好看,见字如见人,他这手字却比他这个人可简洁明了的多。

他把本子还给服务员,那女服务员不住道谢,还送了他们一碟水果,非要让他们多坐会儿。

“你的字很好看,怎么练的?”

舒照笑言:“我姥爷、就是你们说的外公,他是个书法家,我妈就想让我跟着他学毛笔字。可惜我姥爷偏心,喜欢他孙子,不喜欢我,应该说是严重不喜欢我,外加我小时候偷过他一块橡皮,他老人家记了很久。我妈又好强,一定要让我事事超过别人。我一个是被我妈念叨烦了,一个是觉得我姥爷不公平,为了争口气,小学三四年级就开始练连体字。

练到初中,终于写了篇大作给我姥爷看。我姥爷一看,说我没天赋,骂我不会走就想跑,写出来的字光有形,没有灵气,太死板。我一生气又练了好多年,去年他去世前,我跟表哥写了两副对联,所有人都说我写的比表哥好看,唯独他说我不好。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的字不好还是我的人不好,反正就那样了。”

莫浓不仅有些惆怅,对比自己,舒照真是个倒霉孩子,悲剧收场的初恋,境遇波折的家世,不太受宠的童年,真是够苦的。

两人走出饭馆,等在路边打车,莫浓想什么都摆在脸上,舒照实在看不得他那可怜的表情,就说:

“不用同情我,这种经历,大家都差不多。你同情不过来。”

“我不是同情,”莫浓叹了口气,皱眉看着他,“我就是……就是心疼。”

舒照有些倦怠的在路边蹲下,张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流,

“用不着心疼,我这经历太正常了,不仅正常,应该说是幸运。你没见过那些真正可怜的人,你连真正的可怜是什么都不懂……不过你最好也别懂,不然你那颗好青年的热心肠,估计得被这些真相累死。”

“真相?”莫浓低下头看他,“什么样的真相?”

舒照嗤笑,“我也不知道,但你看到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世界,总归不一样。”

又来了,又把他从他的圈子里划分开,又是这种咱俩不是一路人的态度。

有什么不一样?莫浓不懂,他不过比他走运了一点点,比他的生活顺利了一点点,怎么在他嘴里好像他俩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天差地别一样。

莫浓在这种郁闷中离开了乌兴,他一走就要一星期,结果连着三天舒照都没给他发个信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难道要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已经把舒照当成朋友,并对自己这种挖心掏肺的状态视而不见,他憋了好几天,主动给舒照发了条微信:

这几天生意好么?

这条微信一直到隔天下午才收到回复:不好。

莫浓连忙抓起手机跟他聊到:你又喝多了?

那端回:没有。

来去简单的两个字,莫浓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想说记得按时吃饭,又觉得这话以两个人的关系说出来有些别扭,想说少喝点酒,也别扭。好像所有发自他肺腑的关心都被隔绝在一层薄膜中,既不合时宜也不合逻辑,唯有他一颗心是真的,却是送不出去。

怎么就送不出去呢?哪里不对呢?

莫浓冥思苦想,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回到了乌兴。

他到达乌兴已经是凌晨一点,就这他也没回家,马不停蹄的赶往新港城。

但整个二楼除了零星两个包厢有歌声传出都不见人影,生意不好,不好到这个地步?

莫浓挺惊讶,他把东西放到化妆间,打算去舒照办公室找他,走到一半儿听到楼下一堆嘈杂的人声,拉开窗户一看新港的人都在河边吵吵嚷嚷,一个个举着手机往河面上照着,而后一辆警车停到人群外围,下来了两个警察。

不会有人跳河吧?

莫浓也来到河边,挤开人群看见许饽饽在那里喊:

“这里!这里,舒照,人在这里!快拉上来!”

莫浓惊得魂飞魄散,以为跳河的是舒照,二话不说一猛子扎进河里。

腥臭的河水霎时将他包裹,本来能见度就低,再加上夜晚的黑暗一丝人影都瞧不见,他焦急地向下游,身边的水流突然掀起异状,有只手陡然抓住他的手臂。

莫浓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那只手就往上游,结果那人死不配合一个劲儿挣扎,莫浓回手一拳打过去,于黑暗中抓住他的衣领,蹬着水把人拖出了水面。

“你他妈有病!”舒照一出来就冲他喊:“人还在下面!你拖我干屁!”

莫浓显得有些痴呆,他刚想说话就见舒照一翻身又扎进了河底。

岸边点亮了两盏大灯,河水的能见度瞬时增高,莫浓再次游下去追上舒照。

模糊的水波中他俩看见一个被水藻缠住的女人,舒照伸手去捞她的胳膊,却接连几次都捞了个空。

莫浓越过他游向更深处,结果跟舒照毫无二致,那女人明明就在眼前,可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她的衣角。

舒照对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二人无功而返,精疲力竭的爬上了岸。

“怎么会有人跳河?”莫浓脱下上衣,感觉浑身都有股怪味儿。

“不想活了呗!”舒照披上一条毛巾,扭头打量了他一下,“你刚才干嘛揍我?你以为跳河的是我啊?”

莫浓尴尬的咳了声,“没听清,又黑,反正抓到人就往上拖了。”

舒照挑了挑眉峰,“回头我给你颁个奖状,见义勇为,舍己救人——感动中国。”

莫浓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

等消防员把人拉上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不出意外,女人是死透了。

他俩一身湿漉漉的臭水,也没再回新港。托这个意外的福,莫浓总算有机会去见一见舒照家的真容。

开门一条小白狗就欢快地迎上来,莫浓马上叫:“绿豆!”

“小嘿!”舒照面色不虞地改正,“谁叫绿豆谁王八。”

莫浓对着他的后背比了个中指。

家很小,一室一厅外加一个不大的阳台,从房子的装修和掉皮的墙体看出这房子确实很老,可出乎意外的干净。

舒照扔给他一双脱鞋和一套衣服,

“洗手间在你后面,赶紧洗完换我。”

这洗手间也小,但是从马桶到犄角旮旯一点灰尘都看不到,整个地砖擦得能反光。

真看不出来舒照能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

他换上舒照的衣服,衬衫勉强能套上,裤子却卡在胯上死活提不上去,他于是拉开门挤出头:

“你有没有再肥一点儿的裤子?”

舒照又找了条大裤衩扔给他,“睡裤,凑合着穿吧。”

莫浓下半身穿着条格子裤衩,上半身白衬衫袒胸露|乳扣子都系不上,这一副流里流气的装扮在他身上却很洋气。

舒照一眼瞧见他的腹肌就吹了声口哨,啧啧赞叹:“美好的肉|体!”

他颇为恋恋不舍地走到洗手间门口,还舍不得把眼睛从莫浓的腹肌上挪开,

“欸,五块钱,给摸一下呗?”

莫浓有点儿脸红,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儿甜,还有点儿骄傲,

“给你五块钱,你给我摸一下吧!”

“嚯,”舒照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摇着脑袋,“果然学坏了!”

阳台的风吹进客厅,桌上放着两听刚从冰箱拿出来还在冒汗的啤酒,莫浓打开一听喝了口,其实仍旧是惊魂未定。

见到死人,谁能完全平心静气。

可舒照的平静无形中给他吃了定心丸,虽然余悸未消,冲击却小了。

他逗弄着小嘿,小狗又软又嫩的舌头调皮地舔着他的手指,他以为这晚可以跟舒照来个秉烛夜谈,搞不好能在他那张不大的床上睡一晚。

舒照却穿戴齐整,又套上他午夜梦回里的红衬衫,跟他说:

“走吧,我还有事,不留你了。”

莫浓见他咕嘟咕嘟喝光那听啤酒,不解的问他:

“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重要?”

舒照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约|炮。”

他说得这般轻巧,让莫浓分不清真假,等人穿鞋准备开门,才回过神对他说:

“你去哪儿?要不我打车送你?”

舒照顿时不耐烦,“好青年,你不用事事都为人着想吧?约|炮你也包接送啊?”

莫浓想说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但这话当然说不出口。

两人走上马路,舒照拦了辆出租车先走了,莫浓一直望着那辆车在红灯前停下,马上也拦了辆车跟上去。

舒照是去见孟景年,虽然快俩月没见,但他对孟景年印象不错,出手阔气,也不乱来很知分寸,堪称模范□□。

他到了希尔顿楼下,孟景年从酒店门口迎上来,

“等很久了吧?今天有事耽误了。”

“没关系。”孟景年的手在他腰上搭了一下。

舒照很熟络地搂住他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地往酒店里走,正当此时,身后传来莫浓的喊声:

“舒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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