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舒照很惊愕的回过头,见路灯下这人敞怀露出结实的胸口,身穿大裤衩脚踩人字拖,寸头下一张脸怒气冲天,看起来很像来抓奸的正牌男友。
莫浓走过来一把拽过舒照的手腕,满含怒气却又带着点儿亲昵说:
“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别闹,跟我回家。”
舒照神情呆滞地看着他,片刻后说到:“你要不要这么狗血?”
莫浓用更加亲昵肉麻的神色幽幽一笑,摸了摸舒照那颗同为寸头的脑袋,
“乖,回家了。”
孟景年没拦,一是他没立场;二是莫浓这身打扮实在像刚得知另一半要偷人、便匆忙从家里赶来道歉的苦逼恋人。再有,他对舒照那头缎子似的及肩长发念念不忘,可舒照竟然剪了,俩人分明是情侣头。
舒照也知道今晚是约不成炮了,无奈之下朝孟景年挥挥手,被莫浓拉上了出租车。
“去哪儿啊好青年?你就这么搅黄了我的好事,怎么补偿我?”
莫浓对前头的司机报出一个小区名,赌气不再理他。
莫浓家可谓是很有格调,暖色调的射灯,品类繁多的酒柜,各种机车模型,相机、照片、奖杯,处处都在彰显主人精彩纷呈的土豪生活。
舒照在那面照片墙前看了会儿,指着其中一张问:
“这是极光?在哪儿拍的?”
莫浓在两杯加了冰块的杯子里倒上伏特加,看了眼他说的那张照片,回道:
“冰岛。”
“冰岛?”舒照觉得此地甚为高端,听起来就很冷。
照片上的人物大多很有特点,黑人小哥的厚嘴唇,一身圣服的修女,瘦骨嶙峋的小孩儿,还有很多笑容明媚眼神清澈的陌生面孔。
他看到一张于暴雨中骑着摩托的照片,天色灰朦,不见人踪,唯有一身黑衣的骑手在机车上挺起胸膛于顶风冒雨中前行。
“这是你?”
“不是,”莫浓坦然承认,“是南美洲的一个老大爷无意中拍到的,名字叫暴风雨骑士,我们这帮机车迷很喜欢,于是就拷贝带回家鼓励自己。”
舒照点点头,又去看那些照片。
他觉得很神奇,一个人,他生活里认识的一个普通人,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不同的人。人家真的是去这个世界观了下,自己则在这三分天地里苦苦苟活。
还他妈活得这么累!
“那这里呢?这个一片白茫茫的地儿是哪儿?”
莫浓靠在吧台上,水果和酒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对谈论自己的过往没兴趣,他只想谈论舒照。
“博纳维尔,盐湖,是机车手专门赛车的地方。”
“在盐上赛车?”
“嗯,那里诞生了世界地表最高速,时速四百二十公里,比飞机起飞前的速度还要快。”
舒照发出一声钦佩的赞叹,还要再看就听莫浓敲了敲桌子,
“别站着,过来坐。”
他被那些照片里的景色迷得流连忘返,神魂还没归窍,都不知道这杯里是酒直接一口就干掉了。
“喂!”莫浓瞪大眼叫住他,“这可是纯伏特加,四十度呢!”
舒照晃着杯子里的冰块,不以为然地推到他面前,闲闲道:
“五十三度的五粮液最少也得三瓶才能把我放倒,就这么一杯四十度的酒……小儿科。”
莫浓是真没见过舒照真正的酒量,心里还想呢:等会儿你醉了,看还得不得瑟。
“你……”莫浓略微有些踟躇,抿了抿嘴唇问:“你真是去约炮的?”
舒照反问:“那你觉得我是去干嘛的?”
莫浓拧起眉,不太赞同他的做法:“你喜欢他吗?”
舒照耸耸肩:“不讨厌。”
“不讨厌你就能跟他上床?”
“我靠我还非得喜欢谁才能跟谁上床啊?”舒照义正严词地跟他辩驳道:“那我得憋死吧!”
“怎么就憋死了?”莫浓气结,恨得几乎要拍桌子,“你怎么不能解决啊?非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
“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不三不四了?”舒照感觉他这话拐着弯儿在骂自己,也很不乐意,“就一面你就判定人家不三不四?你怎么那么会带眼识人呐!”
他这番拽的二五八万态度让莫浓火气上涌,感觉再说一句话俩人都能打起来。
气急败坏下莫浓也干掉了那杯伏特加,然后又愤愤不平的倒满,往舒照面前重重一放,压着火说:
“行,你爱怎样就怎样,是我多管闲事行了吧?”
舒照眼睛一瞪:“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能我走了。”
“……”莫浓憋屈地又干掉一杯。
他很想掀过这页,可那人搂在舒照腰上的手让他难以释怀。两人陷入沉默,舒照在高脚椅上晃着腿东看西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有烟吗?”
莫浓掏出烟扔给他,又从抽屉里拿了个机车形状的打火机。
舒照点完烟就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那个火机,“你很喜欢摩托啊,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初三,我同学家有辆Honda,那次偷偷骑出来给我们炫耀,我们每人花二十块钱骑五分钟,后来骑着骑着就上瘾了。”
“第一回骑摔了没?”
“摔,”莫浓叼上烟,吐了口烟雾感慨道:“刚骑上,油门一轰,就撞树上了。”
舒照一想起那个画面就直乐,“那还敢骑?”
莫浓摇摇头,“就那几秒钟,就跨上车,从轰起油门到撞上树的这几秒钟,心都要飞出来了,我腿都蹭出血了,但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刺激,过瘾。感觉整个世界就剩下我自己,除了远方,无所归依。”
舒照在烟灰缸里弹掉半截烟灰,“每次骑车都这感觉么?”
“也不是。我在乌兰巴托有几个车友,零九年我们骑车从乌兰巴托到俄罗斯乌兰乌德,途经贝加尔湖和伊尔库茨克,风景很美,有雪山还有原始森林,但是我们准备得不够充分,轮胎磨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饥寒交迫,而且我还特倒霉发高烧。
那天晚上感觉自己要死在那儿,也怀疑自己这么作死值不值。后来路过一开皮卡的俄罗斯大叔,给我喝了一杯特别辣嗓子的伏特加,我说自己要是这么死了肯定特别不值。
大叔说‘死得值不值,在于你死的时候痛不痛快。我玩儿高空跳伞,从几千英尺的高空上往下跳,跳下的那瞬间总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真跳下来,到半空俯视这个世界,感觉自己在飞,如果在这个时候我死了,我起码死得很痛快。就算到最后我降落的时候没掌控好,摔死了,起码临死前我飞过。坠落的那几秒钟,足够我抛弃一切想抛弃的,记住我想记住的。’
我当时就想,我要是死,我也不能死在疾病、衰老、或者其他我无法掌控的因素里,在死之前,我要骑上我的摩托,闭上眼之前只看着远方,所有我不想记得的人和回忆都跟路一起被我甩在身后,唯独载着我想载的驶向远方和天堂。”
舒照听他讲完这番话,也颇为感慨,是,既然人活着的时候不能按照自己想的方式活着,那么死的时候当然要选择让自己痛快的方式去死。
“敬你,祝你死得痛快。”
这祝酒词听得莫浓哭笑不得,却也举起酒杯跟舒照碰了下,
“我祝你活得痛快。”
两人饮完放下酒杯,舒照才惆怅道:“这估计很困难。人跟人可不一样,虽然我们想的差不多……不,估计想的也差很多。
就拿你和今天晚上跳河那姑娘举例子,你临死前想着自己要死得痛快点儿,可那姑娘呢?淹死这种死法多痛苦,但她已经不去考虑,为什么?因为活得太痛苦了,自杀过程中所承受的痛苦跟她活着时承受的不值一提。”
莫浓挺不解的看着他,问出了自己想问许久的话:
“你说的话就仿佛你经历过这世界上所有的苦难,仿佛这世界对你来说就剩下险恶和丑陋。你是经历了什么还是看了什么导致你这么悲观的?”
“你说对了,我就是看了并且也经历了才这么悲观。”舒照拿出学术性探讨的架势,好整以暇的咂咂嘴,口齿清晰有理有据道:
“经常听到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觉得这话不对,应该说跟现实刚好反过来。
不幸的家庭因为什么才不幸?那太好归纳了,一个家里但凡出现一个人渣,那这整个家庭无可避免地要走向不幸。
拿咱们身边的人来说,就那些姑娘,你看她们每天喝得要死不活,出卖肉|体和灵魂,你觉得她们活该,路都是自己走的。其实不是。
这些姑娘的家里,要么重男轻女有要结婚生孩子的哥,或者要读书上大学的弟,再不然,这些爸妈都他妈跟丧心病狂一样就记着钱,记不得她们生活的好坏和死活。
你不信?那你告诉我,她们这种一没学历二没手艺的人,怎么可能赚到那么多钱回家盖房子买车。这种事儿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她们的爸妈看不出来?
她们的爸妈能不知道吗?都他妈知道,知道了他们管了吗?不是还在不停的、一个劲儿的要钱。他们不是人渣是什么?
再比如说这些姑娘的男人们吧,李英她老公是放炮子的,有回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为了给儿子治病借了三万块,一年下来利滚利涨到二十多万,老两口实在还不起搭关系找人把这二十万降到了十四万。
你知道她老公说什么?说赔啦!一年,三万变成十四万,他他妈还好意思说赔了!
这男的有钱不干别的,就是赌,赌输了回家就揍李英。李英不敢跟他离婚,因为只要这边她一离婚,那边这男的就要找人砍她全家。
人渣吧?
芳芳,她每天上班不积极,回去照样挨揍,赚多少钱都被她老公要走,然后出去上网下黄|片,下完了还传给李英的老公,然后等老婆累得像条狗一样回到家,还得忍受他们的折磨。
人渣吧?
温茹,就你上回见到那个眼睛特大的小伙子,他可是真正考进了重点大学,他弟弟从小不学无术连高中都没上,因为嫉妒他,能他妈找人在他去学校报到前强|暴他!他回家说要报警,他爸妈怕丢人死活不肯,就把他弟弟关了一个星期就权当没这事儿发生过。
他为什么干这行?因为他说他觉得自己脏,他白天都他妈不敢出来见人,那道坎儿他就是过不去!死都过不去!
你要他去上大学出人头地报复他弟弟,你说他弟弟那样,万一在他上大学时把这事儿捅出来,或者再搞他,你让他活不活?你让他怎么活?”
他越说越愤怒,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而莫浓也越听越心寒,这些卑鄙的勾当、龌龊的人性,的确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也从未听过的。
可他在这种寒意中保持了一丝清醒,凝视着舒照那张因为愤怒和痛苦而颤抖的脸,他不合时宜地问:
“那你呢?你经历过什么?”
他话一说完就看到舒照陡然安静了,眼睛在拳头下微微张开,过了几秒钟才冰冷的望过来,并且极为锐利,像要把他那点心思全部看穿,让他羞愧和不知所措。
“我比他们好一点儿,”舒照直视着他的双眼说:“但我比他们都更可笑。”
莫浓想不出这个更可笑但是好一点儿的事情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
他跳下椅子,兴冲冲地对他说:“我带你去车库看看我改装的摩托吧?”
这天,在接近晨曦的时候,莫浓兴致盎然地跟舒照讲起骑行途中的趣事和飞车跳伞中的激情,舒照特别捧场,好像他的描绘是那般引人入胜,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和回应着。
但是等天大亮后,舒照拒绝了他的留宿和送行,还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莫浓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始终是舒照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很不齿,为什么一定要像个长舌妇一样打听他的过去?
下午他睡眠不足又心情忐忑地来到新港,果然这天就没看到舒照。
难道舒照在躲他?讨厌他了?
他既哀怨又烦躁地来到酒吧帮忙,当看到酒吧里那对人人传颂堪称模范的同志情侣时,莫浓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一直把舒照当朋友,却忘记了舒照的身份——
舒照是gay,是个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的男人,而自己对于这个只喜欢男人的人竟然一点儿怪异都没有,光想着接近,从来没想过这个接近可能带来的危险。
他对一个gay如此上心,这他妈本身就不太对劲吧?
莫浓连着两天没敢见舒照,他这两天潜心思考自己怪异的心理和行为,并且琢磨出自己大概是……对舒照有点儿……不太正常。
只要一想起舒照,他的心跳就不受控制,由内而外涌出慌乱,这慌乱已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而在见到舒照之后,这个慌乱升级了。
具体表现为心跳加快,思维迟钝,手脚僵硬,并伴有间歇性激动引发的哆嗦。
这一系列身体反常使他作出了一个冲动的举动——
莫浓走进他的办公室时舒照正在换衣服,这具瘦弱干瘪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鬼魅的光感,他胸口两粒嫣红艳丽的茱萸为那具身体添了几分淫|靡。
莫浓呆滞的望着他,令舒照皱起眉,他抽出衣柜里的衬衫关上柜门,铁门在静默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声响,
“干嘛?什么事儿?”
莫浓的目光滑过他数得清肋骨的身体,落在他过于单薄的腰腹上。
“吓傻了?”舒照套上衬衫走到门后的镜子前,一边系扣子一边说:“我有那么吓人么?不就是瘦了点儿,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扣子系到一半,他转过身用眼梢不屑地瞥着莫浓,“没见过瘦子?”
话一说完,舒照突然皱起眉,他觉得莫浓的眼神有点儿奇怪。
“舒照,”莫浓把手里的咖啡放到桌上,神色凝重的对他说:“我觉得……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舒照跟他对视了几秒钟,就像听他说晚饭吃鸡腿一样稀松平常,低下头继续系扣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