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我曾以为能够与李濯终老（1 / 1）
夕日将沉，房间里光线昏暗，我独自望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过了年，马上便十八岁了，被流放至陇西那般苦寒之地，人生全然无一丝指望。我曾以为，能够与李濯终老，哪怕一直在广陵王府里圈着，也心甘情愿。而如今，不过一日光景，却已物是人非。想起李湛的那番话，更是无法克制的悲凉。
回首在皇宫的三年多时光，不过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留下的深深浅浅的伤痕，却一言难以尽述。自己十五岁入宫，正是女孩儿如花般的年龄，在这幽深的宫廷之中耗尽了最美的岁月，嫁给了堂堂皇子，却是这样一个下场。可是念及与檀月、李潜、高鸣潇、张女御，还有李濯，李湛，甚至已经离世的花砚，那些在一起恣意顽闹的时光，却是那样美，那样令人不舍。恍然一梦，醒来却发觉，自己仍是孤单一人。
忽而门扉一响，李濯缓缓走了进来。他神情疲惫，仿佛在长亭宫初见他的时候，透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却又泛着金属冷硬的光泽。
“菊丽，你先下去吧，东西……明儿再收拾。”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视线随着淌眼抹泪的菊丽离开，复又回到他身上，道：“你不该叫菊丽跟我去陇西，这样的苦，不该她跟着我受。”
“原谅我自私一次吧。”他将我拥入怀中，语气里含着说不尽的苍凉，“我实在不放心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不放心……”
“鸣潇公子不是执意要去么？你不放心我，总该放心他吧？”我淡然一笑。
“就是因为鸣潇跟着去，我才更加不放心。此去路途漫长艰辛，谁知你们……唉，越说越乱，不如不说。”他颓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
一时沉默，李濯看看已经收拾好的东西，不禁道：“只带这些么？”
我失笑道：“这一路不知多少艰难险阻，我去了也不过是官婢，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你不要一口一个‘官婢’好不好？跟了说了多次，你跟着鸣潇一起去，我跟母后私下里求情，自然不会太苦了你，你又何必如此……”他的声音微微哽咽，“蝉儿，你不要放弃希望，你等我，终有一日我会接你回来。”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我挣扎着起身，笑着转移了话题，“叫菊丽进来把东西归置归置，这么乱，我晚上可没法睡。”
他欲言又止，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长绪宫暖阁内，熏香袅袅，李潜与檀月二人相对而坐，棋战正酣。檀月专心致志地看着棋局，李潜却不时抬起头看她，眼神里充溢着关爱，亦有一丝无奈。
“我赢了！”
檀月俏皮一笑，抬起头，却发现李潜正凝神看着自己，不由撅起嘴道：“你不专心，这局不算，重来。”
李潜忙笑道：“我哪里不专心了，是你棋艺进步神速，我甘拜下风。”
“长日里闲来无事，可不就下棋解闷嘛，自然进步神速。”檀月说完，才自觉失言，住了嘴，情绪又低落下来。
李潜动容，想安抚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便行至窗前抚琴。窗外积雪未消，不知外面怎样，转眼已是腊月，离别之期将至。而他与檀月的幽禁生活，才刚刚开始。琴声悲戚，似乎将这万千愁苦都倾诉出来，于是琴声便愈发沉重。
忽听得外面禀报：张女御到。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郑太后有什么旨意。门扉移开，只有张女御一人。她浅笑盈盈，不露痕迹已将室内扫视一遍，见他们不过是下棋弹琴，一壶清茶而已，不由涌上几分心酸，又笑道：“娘娘不过是让我来看看你们缺什么，马上过年了，总得有个样子。”
“还麻烦璇姐姐禀报母后，我们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李潜淡淡一句。
“檀月呢？住得可还好？”
一旁的檀月先看了李潜一眼，才对璇儿道：“劳娘娘挂心，一切都好。”
璇儿心里一痛，半晌才说：“这是怎么了呢，檀月，怎么跟我也如此客气？还有十殿下，怎么也如此疏远？我仍是你们的璇姐姐，这是永远不会变的啊！”
听完这话，檀月先红了眼眶，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璇儿心里的檀月一直是个活泼开朗、阳光明媚的女孩儿，现在见她这样，不免更加伤心。李潜到底是个男子，忙换了话题，问道：“我许久未出门了，不知六哥九哥近来可好？”
“广陵王也好几日没进宫请安了，想来还是在生皇上的气。”璇儿不动声色地揩拭眼角，脸上仍挂着笑容，“说到九殿下……如今宫里热闹，倒有一半是为他呢！皇上已下旨，腊月十九行封王礼——这便正式要成淮阳王了。”
“淮阳王……”檀月低声喃喃，仔细品咂着这三个字，“九殿下也要走了么……”
李潜与璇儿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并不说破。沉默半晌，李潜才道：“他们好就好，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一时无话，璇儿再待下去也不合适，却迟迟不愿走。见他们这副样子，怎么能放心离开呢？想了半天，终于找到话题，又说：“空蝉走的那日一早，便会有人来接你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来，到时我们一起出宫。”
两人都默默点头，璇儿见他们似乎无意挽留，便寒暄几句，告辞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曾经在一起玩耍的朋友们，就这样说散便散了。他们同璇姐姐，分明曾是那样知心、那样要好、那样可以信赖。而如今不过短短几年，他们的立场变了，一切，也再回不到那时的天真美好。世易时移，谁能想到，他们这些患难之交，是否还有重聚的可能？
默然间，古琴声再次响起，檀月一怔，泪水便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