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这一次,是永别(1 / 1)
一场大雪无声地覆盖了长安城,银装素裹的街道也越发显得冷清。
时隔近两个月,皇帝亲自传召我入宫。看来,这件事终究是要到定论的时候了。
领我入宫的嬷嬷带我进入皇上的便殿鸿宁殿。我深深地看一眼那方匾额,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正殿。
正殿内,皇帝李恒坐于上首,威严而无表情。左侧是面容略显憔悴眼神却依旧精神的郑太后,右侧是面带神秘微笑、仪态万方的郭太后,下首依次坐着钱宛妤等几个后宫嫔妃,周宝林、张女御、贺菡真等人侍立一旁。还好,众位皇子皆不在,倒免了他们看见我这副狼狈相。
“臣妾成空蝉,给皇上、太后娘娘请安,给众位娘娘请安。”
我行大礼,半晌并没有人叫我起来,只听皇帝问道:“罪人成空蝉,淑昭仪腹中之子,可是你所害?”
一时大殿内竟安静得呼吸可闻,我缓缓答道:“正是臣妾。”
四周一阵细碎的响动,钱宛妤、贺菡真未曾想到我竟会如此爽快地招认,一时不免有些吃惊。只有郑太后,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皇帝冷道:“你与淑昭仪是旧识,她待你极好,她腹中之子是朕的骨血,你何故要加害于她?”
我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众目睽睽,皇帝并未给我一丝情面,倒也在情理之中。只见郭太后喝道:“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还不快说!”
殿内气氛一时紧张,我与张女御、周宝林对视一眼,她们的眼里都是恐惧与担心。我忽而释然,若我保全了郑太后,至少可换得他们的平安,亦足够了。念及此,我便道:“没有任何人指使臣妾,不过是臣妾自己对昭仪心有怨怼,才犯下此滔天罪行,还请皇上明察。”
“胡说!就算你对昭仪心有不满,为何要迁怒于皇嗣!你分明在扯谎!非要用刑你才招吗?”郭太后情绪几乎失控,她估计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坦承。
郑太后息事宁人道:“想来她也是一时恼羞成怒,才铸成大错。不如将她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杖责五十?我一惊,若真打五十大板,一条命能否保得住还未可知!
正在此时,那郭太后又道:“娘娘未免偏心太重!若不是皇嗣被害,昭仪何至于直到如今都身体抱恙?依我看,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慰皇嗣泉下之灵!”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贺菡真亦是一脸愤恨,“皇嗣之事事关重大,怎能仅仅杖责即可?更何况成妃娘娘扰乱后宫秩序,擅自离宫,这一条条罪状,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株连九族!想起父母,我眼眶湿润。此时我该如何?我能如何?早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沉默中,张女御忽然跪倒在地,恳求道:“娘娘明察,成妃的为人娘娘最清楚不过,这件事想来另有隐情,还请娘娘彻查为上!责罚之事,娘娘三思啊!”
早有贺菡真在一旁怒道:“此等大事,哪有张女御小小宫女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小小宫女?”张女御冷哼一声,“贺姑娘这话倒好笑,你我出身本没什么分别,你又何必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贺菡真脸一红,尴尬至极,怒道:“你——”一时却说不出话。
郭太后颇有些不耐烦,催促道:“皇帝,你究竟要如何处罚成妃?这样拖延下去,只怕养虎为患!”
“朕已有定夺,无须多言!”皇帝再度开口,却似乎便了个人一般。
“广陵王侧妃成氏,行为不齿,有违女训,不守宫规,害死皇嗣,实犯大逆不道之罪。朕念及入宫多年,侍奉旧主,罪不至死,着,流放陇右道宕州充当官婢!”
说完,皇帝便甩袖离开。
我深深叩头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同样跪在地上的张女御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宕州?那是何等苦寒之地!虽免了杀头之罪,而这流放又有何异于要了我的命!
见事情已有定论,郭太后心中虽还有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瞪了地上的张女御一眼便离开了正殿。随即郑太后、张女御等人也离开了。
贺菡真还嫌不解气,径自走到我面前道:“宕州?真是个好地方,我倒要看看,到了那地方,你还如何蹦跶起来!”
我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地注视着皇帝刚才坐过的地方。正殿里只剩下了我与钱宛妤、贺菡真三人。我淡淡问道:“昭仪娘娘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此去经年,此生恐不复相见。”
沉默良久,她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我会替你照顾好皇上与广陵王殿下,你安心走便是了。”
“有你这句话,我便再无牵挂。”
我的腿早已跪得酸麻疼痛,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几乎一个趔趄又要倒下。经过钱宛妤身边,我又道:“我一走,这宫里便清净了,你们也不必费劲心机再对付谁。只是这件事,你与高公子说清楚一些才好,你既负了他,便彻底放开他。从此你的锦绣前程,再无一人可牵绊你。”
悠悠说完,我便缓步向门口走去。我心知与钱宛妤的这一笔账终于彻底了结,从此我们之间再不相欠。
“我不会让你走,不会让你去宕州!”
不知何时,檀月冲了进来,已是泪流满面。
我淡淡一笑,道:“檀月,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十殿下,或者远远离开,只是,不要再利用那秘密卷入漩涡。棋局已至收官,不想再生波澜的话,激流勇退方是保身之举。”
檀月惨然一笑,问:“那你又该如何?此去陇右(今青海)之路凶险漫长,此生恐怕再难相见,你置广陵王于何处?置我们又于何处?”
我沉默半晌,道:“若我不将这一切担下,牵连者无数,激怒了皇上,只怕你们也无法全身而退。檀月,我虽自私,可做不到撇下你们独自逍遥地活。宕州虽远,却不代表着我们无法相见,你要相信,事情总不会那么坏。”
行至清水湖,满目萧瑟冬景。檀月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我曾想过与他相守终生,他不是王爷,我不是宫女,我们不过是普天下两个相爱之人。只是我们的结局,早已被命运埋下伏笔。在桃江的那段日子,足够了,足够我铭记一生。既然不能在他身边,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他快乐。”
一语未了,我面颊上划过两行清泪。这一次,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