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再遇（1 / 1）
老人另一手拍拍他的手背：“好，好。”她一直念叨着什么，我没有听清，三句不离一个好字，元如晦很耐心地听着，手上动作不停，自然地梳弄开那稀疏但是扭成了毛线团的灰发，遇到解不开的结，便用剪刀小心剪掉。
老人看到他拿剪刀就使劲把身子往外挪，头也拧巴着，一幅就不依的样子，嘴里终于嘀咕清楚了：“我就这么点头发！别剪！”
元如晦笑了，声音还是很大，语气依然很轻：“不剪，不剪，我剪自己头发呢，您往里坐，别摔了。”于是老人半信半疑地挪回来，元如晦偷偷躲着镜子剪掉了那根毛。
我在想要不要告诉老人，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于是我又在理发店里枯坐了一整天，有人问起我，元如晦就说：“是我弟弟。”
然后那些人不再多问，偶尔有人提起我的白头发，老板喘着气大笑道：“现在的小年轻，染成绿色的都有，白的算啥！”
“那这蓝眼睛哩？”那人不依不饶，老板一推胳膊肘，指指自己的眼睛：“美瞳，你听过没？”
我就这么尴尬地坐着任由他们评头论足，纠结着要不要帮老板取下那只镯子。
“这孩子真好看。”有人说：“比小元俊，就是白头发和这啥瞳？看着怪。”
我简直坐立不安，元如晦不以为意：“现在呢年轻人喜欢这套，您这就跟不上时代潮流了。”
“那可不，我是真碰见了绿头发一小伙子，你说这要多大勇气哦。”他啧啧称奇：“绿得我都同情他了。”
店里其他的理发师都笑了，老人们好像不懂他说了什么，和我一样懵逼地坐在那儿，尴尬地试图寻找契合的笑点。
元如晦忙了一整天，中午把一份盒饭分成两份和我对付着吃了，夕阳要落到对面的大厦那会儿，老板大发慈悲：“小元，你弟来了，今晚给你放个假。”
元如晦翻了个白眼：“今晚本来就不该我看店。”
老板：“去，去。”
元如晦拉起昏昏欲睡的我：“困了？”我摇头：“还好。”老板再次向我举起肥硕的手臂：“拜拜啦时蒙。”
我略一思索也举起手，僵硬地摇了摇：“拜拜。”元如晦扑哧笑出声：“你僵尸啊？”我们并肩向他家走去，元如晦说：“昨天那些人一直跟着你。”
他的视线微微向后一扫，我知道，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随他们便。”
“嗯，走，请你吃面。”
我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此人兴致冲冲，我说：“你似乎很适应人类的生活。”
元如晦摇了摇头。
我站住脚，元如晦也顿住步伐，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有事要问我。”
“啊，瞒不过你。”元如晦一手揣进兜里，把玩那串钥匙，我又听见叮咛的脆响，他好像很郑重，又要装得漫不经心，粗壮的臂膀向后摆，脸往另外的方向扬，声音清晰，语义含糊：“看起来丢人吧。”
我什么也没说。他像是自言自语，忽然正视我，视线和呼吸一般粗重：“你说我羡慕玄清，也不是，你看他在人间活得多光鲜，让有钱人领养，在人类的大学里念书，因为聪明还，上了电视节目，我想见他一面都难。但我们不都是三大天降神族之后吗，你说怎么来了人间，差别这么大。”
“我们妖族一向瞧不起人类，如今为了在人间立足，得去给人剪头发，是不是很丢脸？”元如晦笑了笑：“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你中午没吃饱吧。”
我想到中午那份一分为二的炒饭：“好吃。”比张措做的好吃多了，元如晦向我伸出一只手：“过来，小时。”
我上前拉住他的，反手握紧，一字一句地，严肃地说：“母亲告诉过我，对人间而言，这是工作，胡不归也说，要在人间存活，就要服从他们的法则。”
“无论是玄清还是你，你们是一样的，”我说，“除了一个是苍鹰一个是玄龙，你们是一样的，无论在人间做着什么，是高高在上还是微如尘埃，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没有什么光鲜和丢脸之分，元哥哥，我肚子饿了。”
“我相当怀疑你来人间就学会了打嘴炮。”元如晦揉乱了我的头发，他的气息复又温厚起来，像那间小店子里围绕着他的气息，不疏远，亲近得仿佛好多年的朋友。
我十分诧异他的变化，也许我能找到原因，但一定不是通过向他提问获得答案的。面馆不远，几乎都在他家楼下，稍微走上几步，还有一家超市。
元如晦帮我要了最大份的面，我实在饿得紧，来不及道谢先狼吞虎咽起来。元如晦捧着碗说：“你这是饿了多久？”
“七天？不记得了。”我迅速喝下最后一口面汤，似乎活了过来，元如晦放下碗：“我去超市买点菜，你在这儿等我？”
“为何不让我一起？”
“看你这架势，恐怕见一个要一个，我还是不带你去了，免得钱包给我买空。”
“……”我跺了跺脚，他说得很对，而元如晦现在的生活相当拮据，我趴在桌上：“那你去吧。”
他和面店老板认识，打了声招呼，回头对我说：“别乱跑。”我拉下脸：“快滚。”我并不是会到处乱跑然后迷路的小孩儿。
他笑着走了。
我肚子不太舒服，坐了一会腹中疼痛感越甚，我几乎不可避免地想到，张措那顿饭，十之八九吃坏肚子了。
自离开他家后便有些隐隐的不适，我一直没太在意，这会儿疼得我想吐，张措这混蛋……
五脏六腑像要搅在一起闹个天翻地覆，我扒住桌沿，胃里翻山倒海，对着地板干呕，老板吓了一跳：“你别是在这儿吐啊？快拿个袋子！”剩下那句对身后人说的。
于是他们找来一个塑料袋，我一直干呕，直泛恶心，老板说：“你没事呢吧？”我摆摆手，昨天那些人又出现了。
老板被他们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送衣服那个说：“能走吗？”我不知道他……或者说张措想做什么，他忽然背对我半跪下：“带您看医生。”
我按住他的肩膀站起身，扯扯唇角：“不至于走不了路，一点疼痛而已，忍忍就过了，你们走吧。”
他和另外那人对视一眼，说：“不行，张先生会责罚，您还是随我们走吧。”
“我说，滚。”
原谅我这么粗暴，有时候一疼起来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我想往外走，去找元如晦，我十分讨厌疼痛，任何疼痛都会使我心情烦闷并且迁怒旁人。
所以当他们拦在我面前，并表现出一定的强势，而其中一个人已经拽住了我的手腕的时候，那一瞬间，他两被我同时扔出了店外。
登时一片混乱，店里的客人慌忙丢下钱急匆匆跑出店门，然后围在街边上，探出一个个油腻的黑脑袋打量我。
那两人好歹也有些身手，就他们跟踪我的情况来看，不像是这么弱不经风的人，我握了握拳头，老板跑出去扶起他两：“哎你们没事不？”
他们飞出去的时候撞倒了长条凳，我估计腰撞伤了，那人摆摆手，从地上爬起来，拉起另一人，两个人黑着脸看向我。
“滚。”我只做了口型，他两对视一番，走了。
老板离在店外，和那些客人一样，谨慎又戒备地凝视我，我心烦意乱，干脆一屁股重新坐下，老板见我不走了，大着胆子上前，隔了十步远，顺手拿出一把筷子捏在手心：“您，还要什么？”
“我不打你。”我扫一眼他捏筷子那手，手背冒出了青筋，显然十分戒备。他哈哈讪笑，把筷子重新插回竹筒，我趴在桌上，心想元如晦怎么还不回来。
老板在我对面坐下：“小元是你哥哥啊？”
元如晦？算吧，我点了点头，他局促不安，双掌轻拍桌沿，又问：“还想吐吗？肚子不舒服？”
“还好，没事。”
“等久了不，小元每回逛超市都要去一个多小时，拉都拉不走。”老板自顾自地找话说：“他嘛，就这个样子，算钱精得很，买个菜要逛两圈找最便宜哩。”
难怪去了这么久……感情在货比三家……
天将暗了。老板去忙自己的事，我依旧坐在那个位子上，目送一批人来一批人走，我以为会等来元如晦。
想不到张措先出现了。
当他站在门口时，我一度以为自己眼花，直到他阴沉着脸走进来，然后立在我面前，我仰头看他，皱起了眉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我并不相信张措会再次出现，在我看来，昨晚已是诀别，所以我只是以为碰到了长得与他很像的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店里的小厮问他：“吃个啥？”
他说：“不用。”然后拉住我的手腕，脸色很黑：“走，看医生。”
“为什么？”我诧异，任由他拉着，没有着急动手，看医生做什么，疼痛来的快去得也快，倒并非大碍。
“你不是难受吗？”
“关你什么事？我们又不认识。”不过是张措一模一样的外貌罢了，我默默在心底叹口气，我见不到他了，张措既已赶我走，他不再需要时蒙了。
“时蒙！”他猛一把拽起我，恶狠狠地说：“昨天我们才见过，今天你就不认识了？还是你有哥哥了，巴不得没有认识我？”
“张措。”
“走，看医生。”
“你真奇怪。”我怔怔地看着他，气息一样，面容也一样，是我不愿意相信他会来找我，我眨了眨眼：“你不要我了。”
“为什么又来找我？”我说，张措恼了：“你有完没完？走不走？”他突然生起气来，他的动作十分粗暴以至于老板忍不住上前说：“他肚子不舒服呢你拉人家干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