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放肆(1 / 1)
我跟着他去了,胡不归说过,宿舍是睡觉的地方,虽然我可能睡不着,但是休息一下还是很必要的。站久了腿疼。
我跟着他向西南方的另一栋黄蓝建筑走去,他走得很快,低着头,抿住下唇一言未发。走到一根杆子旁边,他立住脚:“你别和我住一起好不好,我害怕。”
我莫名其妙:“害怕什么?”
“你是白头发,和我们都不一样,老师说接近你就会和你一样,会变成可怕的传染病。”
虽然不懂传染是什么,但是我的白头发应该不会让你们和我一样吧,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会的,你不会变成白头发。”
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嘴唇发抖,好像真的很害怕。我摇摇头:“真的不会。”他打断我:“走吧。”
“我叫刘海鸥,爸爸希望我像海鸥一样自由自在的,你呢?”他离了我三尺远,隔着远远的炎热的空气问,我说:“名字吗?”
他点头,我说:“张时一。”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刘海鸥带着我上了楼,宿舍门早已打开,一个妇人看见我们:“赶快进去,待会儿有人把饭送来。”
刘海鸥说:“谢谢阿姨。”那妇人笑容满面地走了。很小的床,非常小,比我睡过的山洞的石床小得多,比张措那间土屋里的床还小。
我没工夫考虑那么多,兜头栽倒,趴在床上不想动弹。海鸥说:“你脱鞋呀。”我翻翻白眼,从床上爬起来,盯住了脚上的白鞋,左右脚互相蹭了蹭,鞋子落了。我倒回床上,闭上眼睛,听见了窗外的风声。
刘海鸥好像不想睡觉,我对于他还是清醒着的这件事维持十二分的警惕,直到他主动出声:“你……你为什么是白头发?”
“天生的。”我回答道,他不依不饶:“你爸爸也是白头发吗?”我有些烦:“不是。”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听见轻巧的脚步声,扭头时刘海鸥已经立在我面前,遮住了窗外的阳光。
我警惕地瞪住他,他似乎吓到了,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说:“我能看看你的头发吗?”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随便你。”我闭上眼睛:“别吵我。”
他又高兴起来,咧开嘴笑嘻嘻地说:“你真好玩。”
我:“……”
头上一阵混乱,刘海鸥开始玩弄我的头发,我认为他十分无聊。他却乐此不疲,人类小孩都这么无聊么,我烦躁地翻白眼。
门外的敲门声拯救了我。妇人说:“晚饭来了。”刘海鸥兴奋地撒腿跑了,他一把拉开门,是先前的舍管阿姨,她挑起下巴俯视刘海鸥:“一人一碗粥。”
我站了一下午,也有些饿,跟在刘海鸥身后上前,不能吃也饱饱眼福好了。舍管端着两小碗粥,拳头大的两个碗,我很怀疑刘海鸥根本吃不饱。
至于我,张措还没有允许我吃东西,所以只能饿着。刘海鸥愣住了:“阿姨,只有这一点?”
“学费都没交够你还想吃多少?”说着把盘子放在地上,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扭身走了。刘海鸥垂头丧气,把盘子端进宿舍的小桌上,我看见他低头喝粥的时候,眼泪顺着脸颊滑进粥里。
热腾腾的,像是蒸发了的雾气。
“哭什么?”我好奇地问,他耸耸鼻子,声若蚊蚋:“我想爸爸了。”
“哦……”我点头:“他也想你。”
刘海鸥干脆哭了起来,我头疼,真想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由染上几分怒气:“你再哭我就打你了。”
他立时噤声,抬头张大双眼看着我:“你好凶。”
“……”
“你爸爸呢?”他突然问,我想起我如今的身份还是张时一,便回答道:“不知道,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红着眼:“我也是,妈妈跟我说,爸爸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我知道,爸爸他……去世了。”
我心念一动,定定地望住他:“节哀顺变。”他歪着脑袋:“节哀顺变什么意思?”我翻翻白眼:“就是不要难过。”
他哦了声,嘟囔着:“我家里穷,本来念不起这所学校,妈妈一定要我来这儿,我考进来的,厉害吧!”说到最后又抬头和我对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嗯,厉害。”我附和道,虽然不是很懂他在说什么,刘海鸥嘿嘿一笑,低头喝光了他自己的粥,然后眼巴巴的望着我的,我想了想说:“给你。”
他毫不犹豫着抓起碗,咕噜咕噜吞吃掉了。我坐回床边,翻开领回来的线装书,和三百年前不一样,精致了许多,我翻动几页,现代的汉字能看懂,语文书的内容对我而言还算简单。
剩下一本数学和英语,充斥着奇形怪状的符号,我很困惑,问刘海鸥,他大约是为了回报一碗粥的恩情,很细致地讲了起来。
我好歹是一只活了三百年的狼,要弄清楚这些并不难,所以张措需要一个儿子,很优秀,就是要在胡不归说的考试里拿到高分。
我大约明白了。窗外夜幕降临,有小孩在门外喊:“刘海鸥,出来!”
刘海鸥登时煞白了脸,抿住嘴一言不发,我见他不反应,奇怪地说:“他们不是在叫你吗?”他抹掉眼角的冒出来的泪水:“他们想打我,我害怕。”
我点点头:“你找个地方藏起来。”他愣然,片刻后跑进厕所,我见他藏好,去打开门,是今日见过的人类小孩,坐在教室里,桀骜不驯地打量我的头发那个。
余老师的眼睛扫过他时,总会现出几分担忧和惧怕,我猜想他应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就像当年的曹姨。
他口气倨傲:“刘海鸥呢,妖怪?”我面不改色答:“他不在。”他身后还站在两小孩,大约唯此人马首是瞻,都很幼稚地立在他身后,骄傲又不屑地看着我。
“我叫方杰,你呢?”
“张时一。”
“走,带你玩。”
“不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打起来的,反正就是打起来了,这是我来到人间第几次架,不记得了。最后我把这三小孩儿扔出了宿舍。
刘海鸥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脸崇拜地望着我,从这以后,我走哪儿刘海鸥都要跟着我,像跟屁虫一样,烦不胜烦。
现代人类的学校生活正式开始了,我觉得无聊至极,我根本不用听课,脑海里好像储存着这些知识,只要点燃引线,那些曾埋伏在经年累月的记忆灰尘下的东西,会重新暴露于天光之下。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我是妖怪,能开外挂。
刘海鸥愈加崇拜我了。方杰每天下课都来找我麻烦,我一般能用拳头解决,就绝不浪费口舌。
在他被我连续殴打一周之后,我们迎来了所谓的家长研讨会,据说家长会到学校来,我按捺着莫名的雀跃问刘海鸥:“张措会来学校对吗?”
刘海鸥收拾好他的作业:“张措是谁?”我只好解释:“爸爸。”他笑起来:“对啊,我妈妈也会来。”
天可怜见,我已经一周没有进食,除了整天喝水,喝到我觉得自己已经浑身浮肿,刘海鸥对此极为诧异,他没有多问,我也懒得解释。
我的那份饭一般都是解决到他的肚子里。
注定是一次糟糕的再见。
我倒霉的惹了祸,事实上,也不能完全怪我,在家长研讨会的前一天,刘海鸥说他要去小卖部买个本子,给他妈妈画一幅画当作礼物,我认为他孝心可嘉,赞赏地目送他撒腿跑下楼。
那时我才意识到,这是刘海鸥第一次离开我单独行动,在方杰和我们还处于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下,方杰叫了他的哥哥来报仇,事后他是这么向老师解释的。
隔壁宿舍的小孩气喘吁吁地敲门,我刚打开,他就涨红了脸道:“刘海鸥被方杰他哥哥打了,是初中生!”
我拔腿飞奔下楼,跑到一楼时跌了一跤,我太久没吃饭了,惊觉身上的力气将要用光,该死的胡不归到现在还在玩失踪。
我的妖力已被自己封印,以防我饿得撑不住变回原型,除了透支力气的拳头,我还能怎么办。我不知道,隔壁宿舍的小孩领着我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
我听见刘海鸥的哭声,像是惨痛的嚎叫,我头皮发麻,带我来的人已经跑没了影。我攥紧拳头,推开团团围住刘海鸥的人,然后我们两被包围起来。
方杰放肆地叫嚣:“我哥来了!不怕你!”
“好,那我就让你们永生难忘。”
刘海鸥的脸上是血,歪着嘴两个黑眼圈,泪水狼狈地抹花了他本就不太干净的衣服,尽是泥土灰尘,还有血迹和脚印,他的左脸还有个大大的巴掌印,抱着脑袋蜷缩着,瑟瑟发抖。
像一条断了半截的虫子。
方杰也许不会忘记今天,人类对于灾难从来都铭刻于心。我卸了他哥哥方昊一条腿,打断了他发育不完全的手臂,至于剩下的人,身上青肿一片,比刘海鸥身上的,有增不减。
那是我全部的气愤和肆无忌惮,然后那个男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