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朝欢颜今朝泪(下)(1 / 1)
郊外的一间僻静的草屋里,满脸胡茬的男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目光无神的盯着房顶。
隔着窗户望了进去的丝羽朝身后挥了挥手,一名素色衣衫的婢女立刻走过来,躬下身低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人带来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
丝羽点了点头,转身移步离开了草屋。临行前,她瞄了眼婢女,轻声道:“继续隐瞒你的身份,决不可泄露半个字。”
“请小姐放心,只要那几人一到,奴婢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
天边,一道亮闪划破天空,滚滚天雷卷着浓云而至。
那婢女抬头望了眼天,“小姐,天要变了。”
丝羽微微一笑,也跟着抬眼望向天际,“没错,天确实要变了。”
当夜雷电交加,暴雨雷鸣。
丝羽坐在书房里不紧不慢的修着指甲。
忽的,窗扇被猛烈的风吹开,强劲的风夹着硕大的雨点打向桌案上那唯一一盏灯,瞬间,烛火被吹熄浇灭。屋内一片漆黑,只余下窗扇在风中撞击的声响。
而书桌之前的木椅里早已空无一人。
沿着潮湿的台阶,丝羽一步步走下,她手中掌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于朦胧中勾勒出她严肃的神情。
她的步子很稳,很轻,甚至连摇曳的火光声都能盖住她的脚步。
随着火光的推移,地道里明暗交替。
走下台阶,沿着不算宽广的地道一直走下去,丝羽脸上的表情越发的严肃起来。路,在脚下变的宽阔起来,几道石门出现在路的尽头。细数之下,竟有七扇门之多,将道路围成了一个半圆。
丝羽来到正中间,蹲下身将烛台放在身旁,又从头上拔下碧玉簪插在了烛台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孔里轻轻一转。她身后的地面上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裂口下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楼梯,被黑暗所吞噬。拾起一旁的烛台,她抬起脚步走进了另一条地道。
而这条地道的深处,有一个人被铁链捆绑着。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面孔,手腕被拷住高高吊起。衣服上的血痕有深有浅,说明这个人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直到丝羽靠近,这个人也仍没有感受到半分。
丝羽清了清嗓子,被锁住的人才有了反应,被乱发遮住的面孔缓缓抬起,透过发丝间的缝隙,看清了来人。
那人大叫一声,拼命的想要扑向丝羽,却只能听见铁链被大力拉拽的声响,却是一步都不能靠近。
“别白费力气了。”丝羽温和的说道。
“你——你要做什么?”嘶哑的女声飘荡在四方大的地牢里。
丝羽将烛台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执起炉子上的烙铁,在面前晃了晃,被束缚的女子也随着瑟缩了几下。
“怕什么?我又不是要用它戳破你的肚子。”丝羽浅笑着眨了下眼。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女子奋力的喊叫着。“如果皇上知道你把我关在这里折磨,一定会斩了你们满门!”
丝羽将手中的烙铁丢了回去,走近了几步笑道:“那你要不要试试,看皇上会不会这么做?”
女子通红的眼中渐渐露出绝望,“你是谁的人,为什么要抓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罪人!”丝羽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不!我是萧国长公主,长公主!”女子嘶喊着。
“长公主?”丝羽一挑眉,低笑道:“我只知道肖德华沅是谋逆犯上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你是皇上的人,对不对?我要见他!”肖德华沅将铁链拉扯的哗哗作响。
“你想见皇上?是等着受极刑吗?”
“我是萧国的长公主,是萧国皇室的颜面,他不会杀我!最多,最多就是囚禁我!”
丝羽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看了三王爷的下场,你居然还作此想法,真是幼稚!”
“我不一样!宗严那个白痴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我帮皇上铲除了恭亲王府的人,帮他杀了花露那个贱人,为他挽回了颜面,他一定会对我网开一面!”
丝羽面无表情的抠着手指。
而肖德华沅还在喋喋不休。“我替父皇招揽了方正山,让他监视恭亲王府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方正山报信及时,花露和璟仁说不定就跑了。我让安韦役杀了他们,父皇那么开心,皇上铁定也是开心的。不过这些远远不够,比起他们让皇室丢的脸,区区两条命怎么够抵。我向父皇进言,毒杀恭亲王,父皇居然答应了!果然,我们阖家都恨透了恭亲王一家。皇上他也一定是这样的,虽然他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我知道,他也是恨的!”肖德华沅脸上得意的笑容越来越大,她说的越发起劲,甚至没有注意到丝羽的神情变化。
肖德华沅的恨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她恨花露,恨她的美貌,恨她的温柔,恨她爱的人,更恨爱她的人。这种恨,即便是花露的死也无法磨灭。她要摧毁,要抹杀花露在这世间的一切。
“你,你会带我去见皇上的,对不对?”说了这么久,肖德华沅终于将注意力拉回到了丝羽身上。
“没想到,昔日里趾高气扬的长公主居然会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过很可惜,我不会带你去见皇上的。”丝羽冷笑道。
乱发后的眼珠开始不安的转动,“你,你不是皇上的人!”
“当然——不是!”
“你,你到底是谁?”
烙铁再一次被执起,“一个送你去黄泉的人!”言毕,烙铁已经抵在了肖德华沅的腹前。
肖德华沅惊恐的盯着面前通红的烙铁,呼吸急促而剧烈,猛然间,她仿佛看到了相似的场景,只不过那时手执烙铁的人是她。
“你是,你是摄政王府的人……”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后颈就挨了重重一击,随即昏迷过去。
火光的暗处走出一人,蒙着面,穿着夜行衣。“少宫主可是想好了?”
丝羽随手将烙铁抛回炉子里,自己则坐进了石桌旁的木椅里。
许久后,她才轻声问道:“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蒙面人垂了首,低声回道:“郡主她,一定会体谅少宫主的。”
丝羽阖了眼眸,“算了,你带她走吧。”
“是。”黑衣人走上前打开了肖德华沅的桎梏,将她背在背上向外走去。路过丝羽身边时,他微微住了脚步,“少宫主,青儿已经将你交代的事情办妥,此刻人已经折返回来。”
闭着眼的丝羽点了点头,“让她明日过来,我会亲自打赏她。”
“是,属下告退。”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丝羽才睁开双眼,她默默地抬起头,嘴唇嗫嚅了几下才颤抖的吐出几个字,“姐姐,没能亲手为你报仇,对不起……”
转天,青儿来回话,被“地头蛇”威胁,无奈搬家的紫锳岱钦一家在路上遇“土匪”伏击,不得已躲进了临近的草屋中,那明珠和儿子小元已经见到了那个人。
丝羽只是笑笑,问了问地头蛇和土匪有没有暴露身份,又赏了青儿。
那明珠虽然不是花露,可她毕竟和那个人有一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该在有生之年与父亲见上一面。
黑衣人的回信也很快到了,肖德华沅的“旧部”救走了主子,并一路护送她逃到了乞颜,在那里遇上了外出参拜的末姨。
这些年,在丝羽的运作下,末姨和踏雪早已内斗成仇。末姨深感踏雪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能让自己控制后宫。而踏雪则深深的厌恶末姨想要凌驾于自己之上,她笃定自己才是后宫的女主人,面对末姨屡次三番塞进后宫的女人,踏雪选择了杀!
可无论她们如何斗,都无法真正的掌控苏德,忙于政务的苏德没有立后,踏雪仍然没有任何名分,而得了名分的那些女人,最多不过是些侍妾。
其中有一名女子是末姨找来的,和丝羽有六七分相像,苏德对她格外恩宠。一年前,这名女子身怀有孕,且是名男胎,但孩子还未降生之时,便被踏雪毒死在腹中,连同他的母亲一起。
苏德恨不能将踏雪撕成碎片,可他还是念了旧情,踏雪为了他埋伏在百花宫多年,更是废了一身的功夫,失了形貌,念及此。苏德饶了踏雪的命,却立下誓言,终生不会娶她。
如今,末姨遇上了穷途末路的肖德华沅,心中甚喜,她自以为眼下她帮了肖德华沅,肖德华沅必定对她心存感念,如若再让苏德立肖德华沅为后,她的地位自然稳不可摧。而肖德华沅这个公主的身份也不是踏雪所能比的,一定可以让她达成目的。
“你,还记得那个女子吗?”丝羽把玩着手中的竹毫,黯然的问道。
黑衣人站在桌案前,目光炯然,“少宫主,那女子是自愿的。”
“我知道她是自愿的,自愿改变了容貌,自愿进了乞颜王宫。”
“属下送她去乞颜时,她对少宫主是满心的感激,少宫主替他们全家报了仇,大仇已报,她已了无遗憾。”
“可她,毕竟还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丝羽顿住了手,“还有那个孩子。其实要她报恩,有一万种法子,我却只给了她一条路。”
“万事皆有牺牲,就算是心思巧妙如宫主,最终也不得不舍弃了自己……”黑衣人瞄到丝羽神色有变,忙一拱手,“属下失言了!”
丝羽将手中的竹毫按在桌案上,叹道:“你说的没错,只是,我始终都无法习惯这些。”她长叹了口气,“罢了,盛荣公主府一事安排的如何了?”
“俱已办妥。”
“近几日你不必再来,避下风头。”
“是。”
三日后,盛荣公主府阖家下葬,按说一向不轻易露面的丝羽是无需参加的,可皇上却指定了她必须参加,作为皇室的一员,她须得为长辈念经。这一点丝羽早已料到,皇上就等着看她会不会在这时有所动作,当然要让她时时在眼前。
因安韦役只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头颅,所以他的下葬有些特殊,是由盛荣公主府的旧仆将其头颅置于棺内衣物之上,再盖板下葬。
那婢女满面哀伤的捧着装载头颅的黒木匣来到敞开的棺木前,小心的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头颅。
丝羽屏息看着那名婢女的一举一动。
婢女捧着头颅正要安置时,突然尖叫起来,“他没有,没有——不是——”婢女惊恐的脱了手,头颅应声落地。旁边的人俱以为她是中了魔,不由得纷纷退开几步。
“大胆刁奴,在皇上面前还敢放肆!”负责督办的礼官呵斥道。
那婢女匆忙下跪,磕着头哆哆嗦嗦的说道:“奴婢不敢,只是,只是这头颅并非是公子的!”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混说什么?你凭什么说这不是安韦役的头颅?”礼官喝问道。
婢女怯懦的抬起半张脸,“奴婢自幼服侍公子,公子右耳后面有道疤,是奴婢为公子梳头时不小心弄伤的,公子并未追究过,所以奴婢也不敢声张。可,可这个头颅,并没有疤,奴婢敢肯定,这头颅不是公子的!奴婢先前曾与王大人说过,可并未有人相信奴婢的话。”说着,那婢女瞄了眼不远处的一位中年男子。丝羽认得,那人是朝中有名的老学究——王士高。
“丝羽,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回过头低声问道。
丝羽垂下头低声道:“请皇上惩罚!”
皇上皱了皱眉,“朕为什么要罚你?”
“既然有人质疑,必定是丝羽办事不力,理当受罚。”
皇上听得有些好笑,“你倒是不管对与错,照单全收。万一有人诬陷于你,你也愿意领罪?”
“她既是说得出,便是有所准备。丝羽若是执意辩驳,便显得不识大体,令皇上为难。横竖结果是由皇上甄别,丝羽并不担心。”
“皇上,此事不容小觑,还请皇上彻查!”王士高站了出来。话语间,他不经意的和跪在地上的婢女眼神一碰。
“丝羽,你先回避吧,这件事朕要好好和众臣商议商议。”皇上微微侧过头低声道。
“是,丝羽告退。”丝羽应声就要走。没想到王士高的一声高呼断住了她的路。
“皇上,听说缉拿安韦役一事是名姑娘出面办妥的,可是这位?能否请这位姑娘当众解释下,为何会如此?”
即便此刻丝羽背对着众人,依旧可以感受到各路投来的敌意目光。
皇上抿着唇略微沉思了下,“此事仍须商议,王卿无需多言。”
“可,皇上……”王士高欲再进一言时,有侍卫快马上前,疾驰至皇上面前一个翻身从马上滑落跪在脚下。
“禀,乞颜汗王派使者遣送肖德华沅回京!”
皇上闻言面色一凛,口中低喃道:“肖德华沅——”
“是长公主!”
“呸呸,那是罪臣,她可不是什么长公主了!”
“怪不得皇上一直抓她不到,原来是躲到乞颜去了。”
“乞颜与我萧国通好,怎会留她搅乱池局。”
“说不定她不是为了逃难才去的乞颜,而是为了乞颜汗王。”
朝臣们窃窃私语了片刻,皇上依旧没有反应。
侍卫见皇上没有下文,便壮了胆道:“请皇上下令发落。”
皇上被侍卫一说,回了神,微微正了正神色,“去……将她收押天牢。”语气颇为无奈。
丝羽嘴角一勾,悄无声息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