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月下(1 / 1)
话说自那日起,路之函的相思病是越来越重,几乎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以前不过是在戏里听过一见钟情这回事,总觉得太过玄乎,如今看来倒真有可能,至少路之函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我拿着大夫开出的药方去街角的药铺抓药,边走边觉得荒谬,路之函得的是相思病,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区区补药有什么用。换做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说不定路之函说出实情,路正元也会琢磨着帮幼子提亲,可偏偏路正元有着极其严重的江湖心梗,尽管自己只是一届商贾,可偏生就瞧不上江湖中人,总觉得是草莽之众。没奈何的路之函只好相思埋心底,一日比一日憔悴。
我低头瞄着那药方,一脚刚迈进药铺,就撞到了人。
“哎吆!”中年男子的声音立刻传入耳中。
我忙抬起头,竟然是他——阿希格!
我借着揉脑门的动作挡住脸低下头,不让他看到我的神情。
“这位姑娘啊,你走路也真是的,怎么不看着点呢。”阿希格抱怨道。
我忙一作揖,“抱歉,这位老爷,是我走路没注意!”
“算了算了,你也不是诚心的,就算了吧。”说罢他从我身边绕了过去,出了药铺。
我用余光瞄到他走得远了,这才来到柜台边抓药。
回去的路上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于是我将计就计,在城里七拐八拐,绕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躲进了狭小的过道里。
很快,两道脚步声逼近,我微微侧头看去,两个中年男子正东张西望。
从袖子里扯出面纱覆在脸上,我一个纵身跃出,向那二人背后的命门打去。
那两人也非等闲之辈,一个飞转避开了我的攻击,落地时足尖轻盈的一点,身影迅速飞起,腰间佩剑已出鞘。我随手抓过一旁木桶上的一团麻绳,手腕一抖,麻绳的一头向着一人的面门劈去,那人忙将佩剑横在脸前挡开了麻绳。我趁机反手一抖,麻绳调转方向,缠上了他的腰,再一用力,人已经被我甩到了地上。我再一回身,手中掷出数根银针打掉了另一人手中的佩剑,同样一甩麻绳,将那人拖到地上。
我将他二人捆起来,提起落在地上的一柄剑蹲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漫不经心的问道:“说,谁叫你们来的?”
“误会啊,姑娘,我们是王府的侍卫!”两人明显被摔得不轻,龇着牙回道。
“王府?哪个王府?”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摄政王府。
“是,是恭亲王府!”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两位王妃就在这不远处,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亲眼一见。”
“你们?”我疑惑的皱起眉头,“知道我的身份?”
“木姑娘,当初在济愈堂就是我二人负责暗中探查的,姑娘的举止行动我们再熟悉不过了,加上姑娘如今这幅相貌王妃也曾临摹过画像给我二人过目,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
我想了想,便扯下了面纱。“既如此,带我去见王妃吧。”
“丝羽,丝羽真的是你!”恭亲王妃一把抱住我,呜呜哭个不停。
“王妃娘娘,一别数月,看着你们安好,我就放心了。”我看着哭的泪眼模糊的恭亲王妃还有频频拭泪的永成王妃,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真没想到还能遇上你,这真是祖上保佑!”恭亲王妃泪眼婆娑的冲着苍天拜了又拜。
“嫂嫂切莫激动,注意身子要紧。”永成王妃过来扶住她。
“没事的,不是有丝羽在吗,她是个名医,有她在身边,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恭亲王妃抹了抹眼泪挤出一丝笑。
“对了,那位露秋姑娘还好吗?她千里迢迢将我们送到这里,便匆匆回去找你了,你们有碰上吗?”永成王妃突然问道。
提到露秋,我的心不由得一窒,喉咙也哽住了,许久后我才听见自己略微发抖的声音,“她……已经不在了……是为了救我……”
恭亲王妃捂着胸口退后了几步,摇着头喃喃道:“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
永成王妃也惋惜的直叹气。
“是我不好,说这些惹你们伤心。”我沉吟了会儿,忽的想起件事来,忙说道:“对了,我最近有见过孟和。”
“孟和?”四个人异口同声。
“他怎么样,好不好?”两位王妃急切的问道。
“我想他现在应该算比较安全,而且他答应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若是有缘,我相信你们能再见的。”
恭亲王妃抚着胸口长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花露已经走了,孟和下落不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凌冰交代,幸好,你带来了他的消息。”说罢她抽了抽鼻子。
“丝羽,你现在何处落脚,可还安全?”恭亲王妃拉起我的手关切的问道。
“我这张脸没人认得,自然安全得很。只是,据我所知,塔库汗的太妃是王爷的姑母,为何你们不去投靠她呢?”
永成王妃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吧,很久以前,淑妃就想让宗源和塔库汗的其其格公主联姻,听说近日宗源和华沅已经到了这里,看样子是要来促成联姻的。若是联姻成功,一旦我们露面,我们的行踪早晚会传到萧国,那时就算姑母想维护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可,你们在这里以什么为生呢?”
“露秋送我们来的时候,给了我们一包金子,说是一个姓吴的公子为我们准备的。我猜是吴是非吴公子吧。他将事情想得面面俱到,早就安排了绍何及景平在这里接应我们。”恭亲王妃悠悠的说道。
“阿非!”我念着他的名字,对他的思念和感激再一次决堤。
“对了,这两位是绍何和景平,你还不认识吧!”永成王妃介绍道。
我冲那两位拱了拱手,“适才多有得罪,请绍叔和景叔见谅。”
“木姑娘谦虚了,木姑娘身手了得,我二人不济,落得下风也实属必然。”
同两位王妃又聊了会,我才起身回府。
将煎好的药端到早已病入膏肓的路之函床前,瞧着他那副奄奄一息的可怜相,我撇了撇嘴,决定再发一次善心,“听说卓小姐就住在铺子边上的客栈里。”
这句话仿佛一剂强心药,路之函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你说她住哪里?”
就这样,药石罔医的路之函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生气。一面照料着铺子,一面在卓小姐面前献殷勤。
烈女怕缠郎,这话不假,估计这卓小姐因为生在武林世家,所以想法也单纯些,面对路之函的频频示好,起初的爱理不理已经变成了偶为言之。加上近来风剑山庄和路家也有些生意过往,路正元因为对江湖中人瞧不上眼,所以也不舍得最为喜爱的长子出面接洽,便派了路之函来负责这笔生意。路之函自然求之不得,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
不过卓小姐对路之函真正改观要从两个月后的某桩要命的事说起。
按说以卓家在塔库汗的名气,莫说是区区贼匪,便是名噪四海的江洋大盗,见了都得绕着弯子走。可偏生就有些想要以打败女流之辈而名动江湖的不轨之士,自然而然就挑上了独自出门在外的卓小姐。
那日傍晚,路之函正打算离开上板歇业的铺子折返回家中,刚刚带上门的一刹那,就听见隔壁院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他只怕有人混进卓小姐的院子,便捡了根木棍心惊胆战的绕到卓小姐的院子外,从后门的缝隙间望了过去,一眼就瞧见卓小姐满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路之函又惊又怕,但仍是壮着胆子撞开了门,一把将卓小姐抱起来到自家店铺外,再一脚踹开门,将卓小姐抱至后院的屋内安置于榻上。
那时我刚从先生处回来,顺带提了些先生给路之函的物件。说来先生也奇怪的很,隔上三天五载便会叫路之函去府上做客,与他阔谈经商之道,路之函听得晕晕乎乎,几欲昏睡过去,有一次还险些跌下椅子,可先生仍津津乐道,自顾自坐于主位上言语不休,不知是否是因为帐幔过厚,乃至先生没有注意到路之函的魂游天外,亦或是先生满腹想法无处诉,偏巧遇上了路之函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主,便喋喋不休了。无论如何,路之函已然成为了先生的座上宾,这一点让路正元十分满意,却让二夫人格外失意。
有鉴于在先生面前几番神游太虚梦会周公,面皮不算太厚的路之函便有些不敢去了,于是便以铺子事多为借口,打发我或是糖豆前去先生面前受教。先生似乎也不介意来者何人,只命人看座,并摆下一壶茶一碟瓜果点心,各种话题便有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路之函不喜经商,糖豆更是不可能,所以,在领教了几次先生的话唠后,糖豆也以肚子疼头疼等等为借口,将这桩看似美差实则歹命的活计彻底的丢在了我身上。
我刚走到铺子几十步开外的地方,便瞧见路之函颇具气概的抱着昏迷不醒的卓小姐一脚踹开了自家铺子的大门。当时是,我脑中灵光一现,总觉得路之函是要行不轨之事。提着东西站在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再一细想,那卓小姐垂在一旁的手上好像沾了红色的东西,正琢磨着到底会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就见路之函冲出了大门,一扭头就发现了我。
“糖球糖球,你来得正好,快,快去请个大夫!”他急吼吼的喊道。
“请大夫?”我转了转眼珠子,瞄了眼后院的方向,小声的说道:“少爷,你可要三思啊,请了大夫,有些事可就瞒不住了!”
路之函听了我的话也微微思考了会儿,才点了点头道:“还是你考虑的多,可,可不请大夫,卓小姐的伤该怎么办呢?”
“伤?”我卡巴卡巴眼睛,难道是我想错了,莫非卓小姐手上沾了的红色是血?我就说嘛,依着路之函那胆小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心血来潮想当个不轨之徒。
路之函急的都快跳脚了,一手攥拳不停的垂着另一个掌心,“卓小姐还不知道因为何事惹得这一身伤,万一被大夫说了出去,坏了她名节,我岂不是罪该万死!”
“少爷你别急,让我试试吧,我家里以前是做药材生意的,虽然未必能治好卓小姐的伤,但起码能看看卓小姐伤在哪里,用什么药合适。”
“当真!”路之函激动的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快,快进去给卓小姐看看。”说着他拖着我一路跑进后院。
到了后院,我先将路之函轰到房外,便给卓小姐看了看伤。外伤倒是不要命,可要命的是内伤,换言之,卓小姐中毒了!
我推开门将路之函提进了屋内,言之凿凿的告诉他,“卓小姐中毒了,现下有两条路,一是我立刻去抓药回来熬,但是少不得要耽误些时间,卓小姐极有可能会因此保不住中了毒针的那条胳膊。”
“第二条路,第二条路是什么?”路之函激动的摇晃着我。
“第二条路就是有人去帮她把毒吸出来,但是那个人会因为中毒而变的头脑不清,以后只能呆呆笨笨的过一辈子。”
路之函松开了握住我双臂的手,迷茫的退后了两步。忽的,他冲向床榻,抱起卓小姐的胳膊找到针眼拼命地吸了起来。
卓小姐先于路之函醒了过来。她黑亮的眼珠微微一转就看到了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的路之函。
“路之函!”卓小姐的声音仍略显虚弱。
“卓小姐醒了?”我轻声问道。
我是路之函的丫鬟,她自然认得我,见是我在旁,慌乱的神情也跟着松懈不少。
“我,我这是在哪?”她不安的看了看四周。
“这是路家铺子的后院。听少爷说你晕倒在院子里,当时少爷怕死了,还以为卓小姐怎么了呢。后来知道你中了毒,少爷就……”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卓小姐咬了咬下唇,瞄了眼路之函才看向我问道:“你家少爷他?”
我抿了抿唇,似在犹豫,片刻后才说道:“他知道卓小姐伤在胳膊,所以就帮你把毒吸出来了,万幸这毒去的及时,不然卓小姐的胳膊就保不住了。”
“是他?”卓雅娇咬着下唇,矛盾的盯着仍躺在地上的路之函。“那他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那之后没多久少爷就晕过去了,也许,也许是毒液入了骨髓……少爷说不能去找大夫,让我等你们醒过来,所以,我也没敢出去……”
卓雅娇一听就急了,“那他,他会变成什么样?”
我低下头绞着手指,闷闷的说道:“也许,也许会变傻也不一定。”
卓雅娇忙扶着床柱跳了下来,奈何脚软,刚迈出一步就摔在了地上,正好跌在路之函身旁。
“路之函你是笨蛋吗?谁叫你来救我的!我堂堂卓家小姐,还需要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来救吗?”卓小姐虽然话说的狠,可是拍在路之函面颊上的力道却轻的发柔。“你最好快点醒过来,不然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额……额……啊……”躺在地上的路之函突然喃喃出声。
“路之函,路之函!”卓小姐大喜过望,一把捧住路之函的脸。
“额……额……你……”路之函挣扎着睁开了眼皮,嘴里含糊不清的叨咕着。
这时,卓小姐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路之函像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娃,只能发出简单的音来。“路之函,你不许吓我!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路之函费力的张开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含糊的嘟囔着:“锅……锅……”
卓小姐眼睛一红,抱住路之函的头呜呜大哭,“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非要救我啊,你瞧瞧你现在这幅模样,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傻了,你让我怎么能安心。路之函,你要是一辈子就这样了,那我,那我就照顾一辈子,还了你的恩情!呜呜……”
卓小姐将头埋在路之函颈间放声大哭,所以没有看到路之函脸色的变化,仿佛是猫得了鱼,熊得了蜜,已经是眉飞色舞,喜上眉梢了。
其实卓小姐中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毒,所以对路之函的脑子实在是没什么大影响,充其量就是舌头麻了,有个两三天说不清楚话。不过这一来一回倒是增进了两人的感情,也算是一桩美事吧。
自那之后,卓小姐算是打心底里接受了路之函,俩人经常夜黑风高泛舟湖上,亦或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有鉴于路正元对江湖中人的偏颇之见,路之函经常拉着我和糖豆在一旁放风。
某天,我和糖豆交班,糖豆唉声叹气的看着不远处泛舟湖上的甜蜜二人,为仍在冷风中抖动不已的单身自己鞠了一把热泪。
我好笑的扭了身打算回府去休息,走了两条街,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频频回头的身影。细看之下,发现竟是大少爷路之承。
我因着好事,便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三更半夜路之承不在府里好生呆着,满身戒备的似乎是要去办什么事情。想那路正元一向器重的长子竟也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的好奇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
路之承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外,手微微拢起在门上轻叩了两声,几乎同时门被人从内打开,暗淡的烛光透过狭窄的缝隙跳了出来,路之承忙推了门闪入屋内。
我微微一笑,跃上房檐,轻巧的踩着薄薄的瓦片一路飞到了正屋的房顶。揭开两片瓦片就看见屋内的两人正紧紧的拥在一起。
许久后,路之承才松开双臂,轻按着另一人的双肩柔情道:“最近铺子里事多,一直没抽出空来看你,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这当真是那个一板一眼毫无表情的路家大少爷?
再看他对面之人,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女子红通通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还不自然的在小腹上抚摸着。“我和孩子都好得很,你不要担心我,铺子里的事尽管去忙就是。”
她不说我还没注意到,那女子的肚子有些许凸起,看样子应该有三个月了。没想到路之承居然在外金屋藏娇,了不得,着实了不得。
路之承一手抚上了女子的面颊,女子不由得羞答答的低下头。“委屈你和孩子了,要你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娘俩。”
“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将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路之承将女子的手攥在手心里宣誓道。
路正元的长子躲在这里金屋藏娇,幺子泛舟湖上谈情说爱,听说前些日子路正元和二夫人还忙着帮两个儿子挑选儿媳,要是看了眼下这一幕幕,会不会惊得眼睛跳出来。
在老顽固路正元面前,这两兄弟将来有的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