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梦归来(下)(1 / 1)
成亲本是个热闹的事,可就是因为带上了梦蝶,这场亲事变得格外热闹。
说起来新郎我是认识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在巴彦破庙里偶遇的乞丐之一,老赖。
听说老赖来到了色勒莫做起了木材生意,因为善良本分,虽然没成为黑心大老板,却也成功的赚到了安居乐业的钱财。
年近四十的老赖人缘好,虽说年纪大了些,可还是有很多人为他介绍媳妇。偏老赖某日偶遇了一名青楼女子,见那女子凄苦不堪,便用苦苦攒下的钱为女子赎身,更是为她在铺子里谋了份活计。一来二去,老赖和女子瞧对了眼,就这么的成了亲。
这新娘嘛,梦蝶也是认识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她阿爹卖去了青楼的娘亲。
新郎新娘拜过天地后,新郎为新娘揭开头盖的一刹那,梦蝶就哭喊着扑了上去,再看她娘,哭得更是惊心动魄,娘俩鼻涕一把泪一把,愣是将好好的一场婚礼弄成了认亲大会。
老赖对此毫不介意,不过是多了个十二岁的女儿,然而当梦蝶叫了他那声爹后,老赖反倒是不知所措了。
吃酒席时,席间的酒客似乎都识得吴是非,见我在侧,便议论不已。而吴是非倒也大方,扯过我一一介绍,听了我头上冠的那名号,那厢一干人等俱是惊讶的掉了下巴,纷纷感慨这城中不知多少待嫁少女要心碎一地。
待到敬酒闲叙的人都散了,我歉然的对吴是非道:“没想到带了梦蝶来,倒给赖老板添麻烦了。”
吴是非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无妨,成亲加认亲,也算是双喜临门,老赖是个好人,梦蝶那么乖,老赖一定很喜欢,娶了媳妇又得了女儿,老赖脸上那开心不是作假的。只不过,梦蝶如今有了爹娘,只怕要和你这个姐姐分开了,你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要说舍不得那其实就是自私,是怕孤单。梦蝶能和真心待她好的家人团聚,我比她还开心呢。”
“也对,你现在有未婚夫在身旁,自然不会觉得孤单了。那好,稍后我就去和老赖说,让梦蝶搬过来住。”
对他这番臭美无赖的说辞我早就见怪不怪了,连白眼都懒得翻。
“我就不去见赖老板了,毕竟我们也不熟。”老赖是个好人,所以他一定还记得那几锭银子的事,说不定见了我又记了起来,非要给我银子,我一向不擅长与人推脱,到不如不见。
吴是非点了点头。
想我们三个人来,两个人回,说不失落,其实是假的,可是我更希望梦蝶能幸福快乐,所以哪怕是失落,我也觉得值得。
回到郎府的时候,守门的下人神色颇为紧张,再入府内时,发现府中多了许多生面孔。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是,各个身上都带着兵器,而且功夫底子不弱。
我和吴是非几乎是一入院内就被那些人拦了下来,其中几个上前盘问我们的来历,和府中人员的关系,吴是非对答如流。可那些人似乎还是不想放我们通行,就在这时,郎向南急急而来。对那些人道是他的朋友,强行带了我们通过。
“向南兄,这是?”吴是非边走边伸出右手食指向身后比了比。
郎向南愤恨道:“那个老不羞带来的!”
吴是非微微一挑眉,“戴齐?”
“除了他还有谁,害死了我姐姐这么大的事他都瞒了下来,如今,居然,居然想——咳,不知羞耻!他竟敢肖想,肖想……”
“他害死令姐和不知羞耻何干?向南兄你这幅样子,难道是娟娟?”
郎向南猛然顿住脚步,一个转身揪住了吴是非的领子,“你,火速去老爷子面前提亲,说你想娶娟娟!”
吴是非用扇子拍掉了郎向南的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衣襟,“我疯了不成,有娇妻在侧,还想要美妾入怀吗?向南兄,我这夫人醋劲有多大,你恐怕还不晓得。”
“别扯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那些事!现在就一句话,娶不娶娟娟?”
“要我提亲不难,只要你舍得娟娟给我做妾,丝羽是我的正房夫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娟娟若是想嫁我,只能做妾。”
“你——”郎向南气的一拳砸向一旁的院墙。
我溜了溜眼珠子,凑上前小声的说道:“嫁你不也是一样,还能当正房……”
“夫人与我所想一致!”吴是非将扇子在手上拍了几下,欣然道。
“你们——”郎向南愤怒到无言。
“向南兄,我劝你这些日子还是多陪在娟娟身边的好,戴齐可不是个君子,万一起了什么歪心思,只怕你后悔都找不到门。”
此时,郎向南的怒气收了许多,“你说的对。但是,娶娟娟这件事……”
吴是非手中的绢扇敲在了郎向南的肩头,“我说过,要么做妾,要么免谈。不过依着娟娟的心思,就算我让她当正房夫人,只怕她也会抵死不肯。”
郎向南的脸色黯淡了下去,他轻轻的抬手拂开肩上的绢扇,落寞的转过身离开了院子,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
“从现下起,不可再直呼我的名姓。”吴是非展开扇面,轻摇绢扇低声道。
“为什么?”
他缓缓扭过头,轻瞥了我一眼,“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你总不希望被戴齐认出来,然后当作逃府的丫鬟给抓回去吧。”
对他的说法,我不置可否,于是撇了撇嘴道:“那我该叫你什么?难道……”我不由得想到了一个词,眉头也跟着纠结了起来,“难道你想我叫你……相……相……”
“哦?你可是想唤我做相公?”
“谁说的,明明,明明是你自己想——”我的脸瞬间烫成一片。
他将绢扇收起抵在下巴上,微微一笑,“阿非!”
“阿非?”尽管不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相公,我仍是十分别扭的喊出这两个字。
他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头,“从明天起,出门记得蒙面纱,你不是漠北女子,不必和她们一样,照着萧国的规矩便是。”
我心中腹诽道,你不也是怕戴齐知道娟娟喜欢你,对你下狠手,才会先宣誓自己有未婚妻一事。
但是,他这种做法让我由衷的松了口气。我承认我自私,即便娟娟真的喜欢他,只要是为了他的安全,我甘愿冒充他的未婚妻,陪他演一出戏。
转天早晨醒来,我就听说吴是非被戴齐请去了“喝茶”。当下我心中一阵慌乱,隐隐觉得戴齐是要对吴是非做什么。情急之下顾不得细想,寻了块白纱剪成面纱的大小覆在脸上,匆匆而去。
戴齐住的院落与郎老太爷的院落仅一墙之隔,距院门十余步开外之处已布满了戴齐的禁卫军,层层叠叠的守卫将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上前自称是吴是非的未婚妻,负责通传的人轻蔑的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才傲慢地说道:“什么吴公子,没听过,快滚!”
我不得已,陪着笑,好言好语道:“这位官爷,求您行行好,让我见王爷一面。我家相公听闻摄政王到来,日前特地准备了件宝贝呈献给王爷,听说王爷找这宝贝也颇有些时日。这宝贝奇特的很,若是王爷见了不喜,官爷您大可将我轰出门。”
“你们这些妇人存的什么心,当我们不知道吗?不就是巴望着能被王爷瞧上,带回府中,穿金戴银享乐不尽。哼!”
“官爷说笑了,奴家早许了人家,不敢乱做他想。何况王爷贵为天人,岂是奴家这等凡人可以臆想的。”我心底里不悦的哼哼着,以为戴齐是千年人参吗,当谁稀罕他,若不是为了救吴是非,打死我都不会来见这个老不羞。
守卫冷哼着,“到底是什么,拿出来,我先看看。”
我微微后退了些,“官爷,这东西娇贵得很,不能见阳光。”
“呀呵?当真如此娇贵?老子还非得看看不可,拿出来!”守卫高喝着,伸手就要过来抢。
我就势将手中由一方锦帕包着的物什一松,那守卫没得防备,抓着锦帕一个猛子向后摔了去,咣当一声就撞到了院墙的门边框上。手中的东西跟着掉下来,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
“哎吆,摔碎了!”我跳着扑上去,将滚出来的东西匆匆塞进袖子,然后火速从另一只袖子中顺出早已备好的物什,捧在手里不住的啜泣,“好端端的,就这么摔碎了,呜呜……”
“何人喧哗?”院落里传来了呼喝声。
我就知道,这么个小院落,就算是树上的喜鹊叫一叫,院里院外也听得清楚。何况我哭哭啼啼的,想听不见都难。
出来的正是戴齐本人,他神貌威严的步出院门,将我和跪在地上发抖的守卫扫视了一遍,厉声道:“何事吵闹?”
那守卫哆哆嗦嗦的答道:“是,是这个女子,她,她……”
“呜呜,摔碎了!”我垂下头啜泣不止,口中喃喃道,余光瞄见戴齐向我这里看来,当他看清我手中所捧之物时,神色一震,随即大步向我奔来。
“这,这是——”
我接口道,“是四季云毫,呜呜,可惜都摔碎了,呜呜……”
“四—季—云—毫!”戴齐的声音开始发抖了,“快让我看看!”
我将双手举起,让他看得清楚。
戴齐瞪着眼睛细细端详了半晌,才颇为惋惜的叹道:“果然是四季云毫,可惜已经摔得尽是裂纹,唉!”说罢,向跪在地上发抖的守卫扫去,“是你摔的?”这一肯定的问句让守卫抖得更加厉害。
“是……啊,不,不是……是……”
“拖下去,重打二百大板!”
就听见守卫哭着嚎着被拖了下去。
“唉,老夫寻这四季云毫十数年,没想到见到它时已经破碎成这般。”戴齐叹息连连。
“王爷不必如此伤心,这四季云毫本得两只,相公和奴家各保管一只,虽然奴家不力,没能保护好这只,可相公那只还在。只不过一早起来相公便出门办事去了,须得傍晚才能回来。”我轻声的说道。
“哦?另一只还在?你相公是何人?”戴齐激动的问道。
“奴家的相公姓吴,是郎二少爷的故友。”
“吴?”戴齐眯着眼,“口天吴?”
“正是。”
戴齐沉思了半晌,“看来老夫最快也得傍晚才能见到那只四季云毫了。”说完召过一旁的一个随从,耳语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那随从走到我面前,热络道:“夫人今日受惊了,摄政王请夫人先行回去,改日得空,再多谢吴公子和吴夫人的美意。”
我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不想多做停留,福了福身正要离开,就听那随从惊呼了一声,“有虫!”
电光石火间,他迅速的抬手,将我的面纱抚掉。我错愕的盯着飘落的面纱,一忽儿之后才想起要遮面。
“抱歉,夫人,小的一时情急不慎打落夫人的面纱,还请夫人不要见怪。”随从不甚真心的道着歉。
不远处,院门里的戴齐正扭过头紧盯着我的脸。
我心里暗笑,戴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纵然你经验老道,我也是个绝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眼下这张脸可不是六夫人贴身丫鬟小梅的模样,而是我木丝羽真真实实的样貌。
我俯下身捡起面纱重新戴在脸上。“无妨。”
戴齐果然疑心重,四季云毫这事还是我在摄政王府时无意间听来的。彼时诺敏殷殷切切的要寻得此物作为戴齐寿辰的礼物,只可惜还没寻得,诺敏就香消云散了。既然他会猜测我的身份,我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我的模样,一张绝对陌生的面孔足以打消他对我和吴是非的所有疑虑。
一个时辰后,我就见到了吴是非。宽大的袖子里隐隐露出的一小截胳膊能看到不太明显的鞭痕。
“他打你了?”他来我房中时,我不由得蹙眉问道。
吴是非笑着将袖口拽了拽,“托夫人的福,为夫没受太多的苦。”
我转身进屋摸了个药瓶走出来,丢在他怀里,“每天抹一次,不留疤的。”
他将药瓶捏在指尖把玩着,低声道:“这么危险的事,以后少去。”
我没吭声,只默默的将袖子里的东西摸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他随手摊开包裹在外面的锦帕,当看到躺在锦帕里的东西时,微微挑了下眉头。“你早就准备好了?”
“恩。”
修长的手指将那管云毫捻了起来,细细的端详着,云毫的笔管上此时正布满了雪花。“四季云毫,笔管图案随四季变换,春柳夏雨秋霜冬雪,昔日乃是萧王妃陪嫁之物,乞颜战乱时不甚流失,自此下落不明。”他抬起眼看着我,“哪里来的?”
我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是我,幼时练字的……”
他愣了半晌,噗嗤一声笑了,“你可是备着,留待手头紧时当掉换钱?”
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当时从家里顺手带出来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的笑容又重了几分,“为我拿出来,值得吗?”
我的脸上微微一热,“路见不平……何况,何况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啊呸,娘的陪嫁啊,怎么可能不贵重,我简直是被美色所迷,晕头转向了!
“我知道了。”吴是非说着,站起身。
我匆匆的想要叫住他,“吴……”
才开口说出一个字就被他不悦的打断了。“恩?”他挑着眉斜睨着我。
我抿了抿唇,低下头绞着手,“阿,阿非……”
他浅浅一笑,将四季云毫收进怀里,随后,笑容淡了几分,“以后不要自己去对上戴齐。”说完推门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慢慢挪到窗边,将窗扇推开一条细缝,透过狭窄的缝隙看见吴是非满面严肃的穿过了花园,直至走远。
“阿非,小心!”我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