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梦归来(上)(1 / 1)
“大夫,求你看看我妹妹,她病的不行了!”我终于活着背着梦蝶跑到了城里的医馆。
“姑娘,你——”白须老大夫看了眼我,继而不停地咂舌,“你这模样没比她好多少啊!”
我低头看了眼早已没了知觉的双腿,只觉得腿下一软,扑通一声半跪在地,身后的梦蝶也跟着摔了下来。
“哎呀,姑娘,不是老朽不帮你,可是你看看你们,一看就知道是灾民,这年头收成这么不好,老朽做的又是小本生意,勉强养家糊口,就是想帮你们也不能做亏钱的生意吧!”老大夫捋着胡须摇了摇头。
我忙抓着大夫的衣角乞求道:“大夫,我妹妹她只是风寒,要不了多少药的……”
“别说了,老朽不能让家人喝西北风啊,姑娘你走吧,伙计啊,送这两位姑娘出去。”说完也不再看我们,挥挥手示意一旁的伙计。
我的双腿根本没什么知觉了,伙计来拖我时,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们将我和梦蝶拖走,我拼命的求大夫和伙计不要赶我们走。可是我和梦蝶还是被人拖出了医馆,丢在了雪地上,眼看着医馆的大门在我面前被关得严严实实。
我无助的坐在雪地里盯着自己无用的双腿,看着一旁昏迷不醒的梦蝶,悲伤一拥而上,我狠狠的举起双手攥成拳砸向那双近乎没有直觉的双腿。
医馆的门忽然开了,我听见声音,满怀希望的抬起头,看见刚才将我们丢出来的伙计走出来,手里拿了个小小的黄纸包。面黄肌瘦的小伙计小声道:“我,我这就只有半个馒头了,你们拿去吧!”伙计将黄纸包丢下后匆匆跑回了医馆。
“谢谢!”捧起那个救命馒头我对着早已关上的大门感激涕零。随后拖着双腿爬到梦蝶身旁,轻轻推了推她,“梦蝶,醒醒,梦蝶,这有馒头。”
“馒……馒头……”梦蝶迷迷蒙蒙的哼道,嘴唇抖了几抖。
我忙将馒头放到她唇边,她本能的咬了一口。
干巴巴的馒头在她嘴里嚼的格外费劲。
“呕——”梦蝶呕了声,身子一翻吐在了雪地里。
医馆的门再一次被人拉开,白胡子老大夫嫌恶的看着一地的污秽,“哎呀,你们怎么吐在这了,这让我怎么做生意啊!阿丁,瞧你做的好事,没事给她们馒头,把这么弄得这么脏,快拿扫帚来,把这清理了,你这个月工钱没了!还有你们两个,”他指了指我和梦蝶,“快走快走!”
我知道那眼神代表了什么,那是深深的厌恶,于是也不再多言,撑着爬起来,可是刚爬到一半,脚下一滑,身子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疼痛传遍了全身。我强忍着眼角的泪水,再一次爬起,可是还是摔倒了。眼泪终是不如意的流了出来,冷风吹过,划过泪痕的脸上一阵刺痛。用袖子抹了把脸,我硬撑着爬起来,又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拉起梦蝶,背在背上一步步的离开了这里。
饥荒肆虐的漠北,又赶上隆冬,几乎没有乞讨的可能。可是梦蝶的状况越来越差,我没办法,只能兵行险招。
“姑娘,这顿饭一共是二两银子。”小二谦和有礼的站在桌边说道。
我抿了抿唇,按住躁动不安的梦蝶,凑过身和小二低声道:“我,我没带钱,可不可以……”
“啊?没钱?你吃霸王餐啊!”小二惊叫道,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忙将小二按到桌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是啦!”
小二惊慌着挣开了我的钳制,回头嚷嚷起来,“不好了,有人闹事,有人闹事啊!”
此时我真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我木丝羽今天可算是丢死人了!
急促的脚步声快速而至,我悄悄抬起眼睛瞥了眼,果然是几个打手,天呐,逃不掉了!
“姐姐,我们……”梦蝶拽了拽我的衣角,低垂着脸紧张兮兮的看着我。
我撑起手背遮住脸,慢慢转过身去。这么丢人的事,还是少几个人看到的好。
“姑娘,你们——”奸商的油滑声在耳边响起。
我不得不勉强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棕黄色布衫的老板模样的人站在打手之中,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正搓捻着自己的八字小胡,满脸严肃。
“听说姑娘是来吃霸王餐的?恩?”
“误会,误会……”我打着哈哈把身下的凳子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岂料那老板向后退了几步。“姑娘有话直说,甭来这套。”
“那个,其实……”我扯着笑将这店里打量了一番,看到一件江南的织锦高高的挂在饭馆最显眼的地方,于是眉头一转,信口道:“其实我是江南首富家,额,少东家的未婚妻,呵呵,呵呵……”
“恩?”那老板拧了拧眉毛。
我又说道:“这幅织锦可是江南的鸳鸯锦?”
见老板微微一愣,我忙道:“这锦缎乃是余氏独传的三色织锦法,余氏惯以月季为暗纹,此锦正是。绣线乃是南阳天丝,复以三色菫挑染,至于绣工,应是出自淮南芝菡绣舫的头号绣娘江芝菡之手,说起来这好像正是我们工坊的绣品。江芝菡绣工极佳,但作为头号绣娘,每年不过接三五莊活计,所以她的绣品一向少见,知道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老板好本事啊,能请得动我家里这位绣娘,想必与江姑娘十分投缘。”我边说边瞄着老板,见他脸色大变,捋着八字小胡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好半晌,他才讷讷道:“姑娘说得极是!姑娘当真是?”他垂下眼眸沉思了半晌,猛的提气喊道:“来,来人,快请姑娘到雅间!”
“不必了!”我忙摆了摆手,我不过是来蹭饭的,可不是来诈骗的。
“姑娘切莫推辞,令夫君正在舍下小住,想来姑娘必是寻访至此,小老儿这就带姑娘去见公子!”
滚滚天雷不期而至,当场将我劈傻!
没想到我千算万算编了种种谎话,居然被我踩到了雷!
细微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听起来似乎是个练家子。“何人在此喧哗?”话音未落,二楼的楼梯转弯处就走出一个三十余岁的武者,神色威严,身材魁梧。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看着我们不急不缓的问道。
老板见了来人忙点头哈腰,“少将军,是少将军朋友的未婚妻来了!”
“哦?”那武者说着,眼神扫射过来。
我急忙敛眉低首,谁知那老板居然用手指了指我,死定了!不过是为了骗顿饭吃,居然还要搭上命,真是赔大发了!
“有意思,有意思。”那武者戏谑道,“你来看看,那位姑娘可是你的未婚妻?”我听见那武者似是在问什么人,而他的身边也多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我低着头只待受死,就等着那位公子一句话要了我的命,孰料他竟不言语。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来到我身前,一双白色短靴闯入了视线。
而那人将一柄折扇在手上拍了几下,随即轻笑道:“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这声音!我猛地一抬头,“吴是非!”
对面笑吟吟的吴是非一甩袍子坐在了我身旁的凳子上,故作生气道:“说过多少次了,不可直呼相公的名讳!”
“相公?”亏他说得出口。
在周围一片暧昧唏嘘的注视下,我这一张脸怕是早已涨成了紫红色。
“你别乱讲……”我刚想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解释清楚,就被吴是非给打断了。
呆滞的扭过头看着搭在我右肩上的修长手指,我的脖子僵了僵,火气蹭的一下窜上来。
这厮居然敢搂着我的肩膀!
我刚想狠狠的瞪上他一眼,孰料他居然用扇子敲了下我的额头,压低声音在我耳畔说道:“不想被当成吃霸王餐的就听我的,否则就等着被修理一顿然后丢出去睡雪地吧!”
我就知道,吃霸王餐绝对是我这辈子的屈辱史!
“这位便是贤弟的未婚妻?”那武者不知何时走来,玩味的眼神在我和吴是非之间打量。
“正是!”吴是非说着,搂着我肩膀的手臂也跟着一用力,将我从凳子上带了起来。
站起来的一瞬间,我的双腿一软,差点又摔在凳子上,还好他反应快,胳膊一用力将我提住。
“你?”吴是非诧异的看着我,眼光将我从头扫到尾。
“姐姐的腿被冻伤了,走,走不了路……”一旁的梦蝶小声的嘀咕着。
身子忽的一动,人已经被人打横抱起,我尚未从晕晕的状况中清醒过来,就听见吴是非急急的说道:“向南兄,麻烦帮我寻个大夫,越快越好!”随后就抱着我直奔二楼跑去。
“哎,我说贤弟……”那个被吴是非称作向南兄的武者在我们身后喊着什么,可是都被吴是非的疾驰冲散了。
吴是非一路冲上三楼的一间客房,将我放在床榻上,我羞的满脸通红,一沾了床铺就扯过里面的被子盖在自己脸上。
“你扯被子干吗?”外面的人不解的问道,还用力的想要扯开被子。
“放手了啦!刚刚你就这么抱着我跑上来,丢死人了!”我奋力的拉住被子不让吴是非扯下去。
被子外面传来吴是非闷闷的笑声。
“笑什么,都怪你,这下可好了,我不过是来混饭吃的,如今连面子都丢光了,你还好意思笑!”
“我帮你脱困你怎么不说呢?你说,丢面子和挨板子,哪个更好受?”说罢,吴是非又来扯被子。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在被子里大喊,哪知一喊更觉得被子里气闷。
我的脑袋里正天人交战着,到底要不要掀开被子出去透口气,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道。
“贤弟,大夫来了!”正是向南的声音。
听见吴是非去开门,我才松手将被子褪到鼻子下面,眼一转就看见向南带着一个老大夫和梦蝶一道进了门。
“姐姐!”脸色仍很苍白的梦蝶扑了过来。
我忙坐起身接住她。
“那个,能不能,先给我妹妹看病?”我溜着眼打量着屋里的几个人弱弱的问道。
向南先是冲吴是非挑了挑眉,随后冲我点了点头,“也好,想必贤弟和弟妹还有诸多话要说,不妨先给这位小姑娘看病,稍后我派人来接贤弟和弟妹去府上修养,到时再看病也不迟。”说着就去牵梦蝶。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蠢的事,光看那老大夫暧昧的眼神就知道,向南的想法绝对没比他好到哪去。
“多谢!”吴是非冲向南一拱手,随即转身冲我勾了勾嘴角。
“还是先给我看病吧!”我冲着向南的背影喊道,却不料他带着一老一少走路到速度居然能用风驰电掣四个字比拟,我的话音还没落,门就关上了。
扭头瞄了眼吴是非,我嗖的拽过被子钻了进去,将自己在被子里团做一个团。
身后的床榻微微陷了下去,就听见吴是非坐在我身后轻笑道:“什么时候你面皮也这么薄了,这是漠北,不是萧国,男子和女子即便同吃同住也无甚不妥。不过是抱了一下,还是看在你腿不利于行的份上,你就被向南的话吓到了?”
那能一样吗?要是换作别人,我可能还不会觉得这么尴尬,可是偏偏是吴是非啊,我对他本来就心存不良!啊呸,什么心存不良,明明是居心叵测,阿呸呸呸,越想越乱,都什么啊!
“接我们的人就快来了,你是要在棉被里继续闷下去呢,还是去见你的小妹妹呢?”吴是非扣着床沿说道。
我不情愿的扯下棉被坐起身,别扭的看着他,“那个,等下找别人抱我,不用你。”
他挑了下下颌,哼道:“越来越没分寸的,当着未婚夫的面居然还敢乱讲!”说罢一伸长臂将我拦腰抱起,我哀嚎了一声,捂上脸,吃顿霸王餐居然还能有此奇遇,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向南家的床榻果然好眠,看诊的大夫前脚刚并着吴是非离开,后脚我躺在床上已然昏昏欲睡了。
我翻了翻身子,又扯了扯被子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睡下时,就听见门板轻启,两道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交谈声从外间传入内室。
“瞧见没,那姑娘是吴公子抱进来的。”
“我瞧她胳膊腿都在,好手好脚的,干吗要缠着吴公子抱她?”
“吴公子生的那般好,哪个姑娘家不想跟他亲近?”
“这么说,你也想让吴公子抱着走进来?”
“别,我可还想多活几年,谁不知道吴公子是娟娟小姐的意中人,加上李姨娘目前最得大少爷的欢心,李姨娘说什么都会替娟娟小姐做实这桩亲事的。”
“可,我听二少爷身边的阿云说,这位姑娘是吴公子的未婚妻,若果真如此,李姨娘还能逼着大少爷抢亲不成?”
“谁知道,不过据说当年大小姐嫁给当今摄政王一事也是老爷一手促成的,你想啊,摄政王是何等人物,老爷几句话就让摄政王娶了大小姐,可他吴公子只是二少爷的一个朋友,论家世背景可没一样比得过摄政王,我觉得老爷只说半句话,这事儿就能成!”
摄政王?
“也是,娟娟小姐是大少爷最宠爱的李姨娘生的,在府中地位比二少爷还高,就算吴公子不乐意,想找二少爷帮忙,恐怕二少爷都说不上话。再说,娟娟小姐虽然刁蛮了些,可娶到她,好处那可是一大堆,吴公子那么聪明的人,还会想不通吗?哎,金铃,你比我进来的时间长,你知不知道二少爷的事啊,为什么二少爷在这个家这么没地位,是因为……”
“嘘——你不要命了,当心被人听到!”
“怕什么嘛,我们说话声这么小,里面那位姑娘根本听不到啦,除非她是顺风耳,再说,商大夫不是说了,药里加了安睡的药物,她喝下去不睡到明天天亮是不会醒的!金铃,你就说吧,没事的啦,你知道的,我好奇心重,入府都三年多了,也没人肯给我讲,我都快好奇死了!”
“你快别晃我胳膊了,香灰都洒出来了!”
“金铃金铃你快说嘛,你告诉我,我就不晃你了!”
“好好好,我告诉你,快别晃我了!不过我可跟你说啊,这话你听听就好,千万不能说给别人听!”
“你放心好了,这事我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那我算什么?
“这个,我也是听说的。有人说,二少爷他,他不是老爷亲生的!”
“啊!”
“嘘,都叫你小声点了!”
“啊,抱歉,我摁住嘴巴,你继续说。”
“听说二十七八年前,老爷在外征战时带回个女子,那女子当时已有身孕,老爷对外说这女子是他在外娶的妾氏,好像当时夫人还闹了好久。没几月那女子就生下了个男婴,就是二少爷了,老爷当时还开心得不得了。本来老爷挺喜欢那女子和二少爷的,可就在二少爷满月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流言,说二少爷其实是那女子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副将的私生子。那女子也不知发什么神经,抱着二少爷躲进了自己的院子,谁都不见,开始老爷还耐着性子去门口劝说,后来老爷也生气了,就索性不再去看他们了,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一直到二少爷十四五岁的时候吧,也就是我进府来的第二年,那女子死了,二少爷才离开那个院子。说起来,那女子也挺惨的,活着的时候没个名份,死了更是进不了宗祠,连个牌位都不让供奉。那之后没多久,摄政王命老爷镇守色勒莫,郎府就全都跟着搬来了,到了这里,老爷让我们一律不许提到二少爷的生母,连二少爷自己,都不许祭拜。”
“这么惨啊!”
“依我看啊,里面那位姑娘要是缠着吴公子不放,只怕下场比这更惨!”
惨是吧,娟娟小姐是吧,我就知道依着吴是非那张招蜂引蝶的脸,绝对没安稳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