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城(1 / 1)
祭拜过露秋后,我便再没见过吴是非。
我的心里似乎是轻松了些,但有时却觉得好像愈发的沉重了。
梦蝶推门进来时,我还坐在窗边发呆。
“姐姐!”梦蝶将门关好,神秘又紧张的跑到我面前。“出大事了!”
“大事?”梦蝶的紧张一眼便知,我忙收回飘远的神思。
梦蝶拼命的点头,凑近我低声说道:“我刚刚听见钟九爷在和人议事,讲到摄政王府。”
“他们说什么了?”
“好像是哪个夫人怎么了,然后摄政王就大发雷霆,说孩子不是自己的,随后就和长公主闹翻了!”
和长公主闹翻,看样子戴齐是发现了有人暗中给他下药的事,他终于知道沉珂怀的孩子不是他的了,这么闹下去,分明就是逼长公主给他一个交代。
不过这样的话,他铁定也知道了明珠的事,还好明珠已经离开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门被人用力的从外推开,何哲挽着一个小包袱匆匆跨进了屋。
“姑娘,你们快走!”何哲将包袱塞进我怀里,警惕的看向四周。
“何哲,这是怎么了?”
何哲一面护着我和梦蝶避开府上的下人离开院落,一面急急的说道:“详细的奴婢不清楚,只知道钟九爷很生气,说收留了姑娘简直是自讨耳光,要将姑娘交给摄政王发落呢!那摄政王何等冷血暴虐,姑娘若是落在他手上铁定是没有活路的!”
眼看着何哲已经护送我们来到了后门。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钟九爷会放过你吗?”何哲推我出门时,我拉住她的手,不安的问道。
“奴婢并不是专职伺候姑娘的,所以就算姑娘不见了,钟九爷也不会想到奴婢身上。姑娘放心走就是了,奴婢绝不会有事的!”她匆匆回头扫视了一圈,又来推我,“姑娘快走吧,被发现就来不及了!”
我郑重的凝视了她一眼,随即冲她一鞠躬,“今日之恩,铭记于心,珍重!”说完我拉过梦蝶扭头离开了这里。
“姐姐你看!”来到城门时,梦蝶扯了扯我的衣角,指着不远处正被卫兵贴上墙的告示。“上面说什么刁奴素大娘什么什么的,暗害什么,嗯,后面的字梦蝶都不认识了!”
我定睛细看,写的是,刁奴素大娘恩将仇报,暗害主家,谋害三夫人、六夫人、七夫人、二小姐及三小姐,近日东窗事发,潜逃出府,现赏银一万两、粮食两千担擒拿素大娘,不论死生。告示周围的百姓早已蠢蠢欲动。
一万两,在如今这个饥荒的年代或许没什么用,可是两千担粮食却不一样。
没想到沉珂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这样,她的主子将她当做底牌,竟真成了底牌。
可是素大娘呢,我不认为她有那个能耐暗害谁,那么她到底是替谁背了黑锅呢?
正想着,两匹快马疾驰而至,马背上的两名禁卫军居高临下的看着城门前的众人,高喝道:“摄政王有令,严查进出,不得让逃犯离开王城!”
守门的卫兵连连哈腰,“是,是,请大人放心!”
我心头一梗,此时严查出入,若是被人认出我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两个卫兵拦住了两个耄耋老者,“站住,抬起头来!”
我不由得跟着看了过去,没想到查得这么严,不知道我和梦蝶能不能混出去。然而当我看到那两名老者的手时,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的手居然如此光滑,莫非——
“包里是什么东西,打开!”守卫要去抢包袱,可老者就是不肯松手。
两名禁卫军催马上前,也跟着审视,“为什么不打开?”
忽然,其中一名老者手背一翻,几道亮光闪过,守卫应声倒地,那两名禁卫军纵是避得快,也仍是被打落马下。
两名老者趁机抓过缰绳翻身上马,身形利落的令人惊叹。
他们抬头的一瞬间,我看清了,那是二夫人和素大娘!
“是逃犯!”摔倒在地的禁卫军看清了她们的面孔时不由得高喊,“抓住她们!”
二夫人随手一扬,两道黄烟打到了禁卫军身上,两名禁卫军瞬间面如死灰,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城门前因为这一幕已经乱成一团,我护着梦蝶趁乱逃出了城门。
原来给戴齐下药的人竟然是二夫人,她竟然是南疆人,怪不得我觉得那药有些怪异。
常春说过,三夫人在四夫人的饮食里做过手脚,所以回去后我就暗暗查过所有人的膳食,发现不止是四夫人,连同二夫人、五夫人和戴齐的膳食也是被人做过手脚的,就连三夫人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
这种药十分神秘,我只能探出它的药效,却探不出成分,而它的药效正是使人无法受孕。那时我大吃一惊,忙去检查明珠的饭食,发现明珠的饭食无异,心里却越发的惊恐,知道有人在暗中操纵一切,那个人知道戴齐和他的几位夫人都无法受孕,所以对明珠肚子里这个孩子也是十分明了的,只怕这时正躲在暗处筹划着什么,一旦时机成熟,明珠和她腹中孩儿怕是都要遭殃。
这药下的十分高明,看不出半丝痕迹,我一直在猜测能使出此等手法的人会是谁,没想到最不可能的人竟然是真凶。
南疆巫蛊之毒,来无影去无踪,潜入体内无形,耗人心神,损人元气,这种毒极其可怕,而二夫人更是用毒的个中高手。
幸好,我没和二夫人对上。
离开王城的路上,我发现乞颜的饥荒比我在梦蝶家中看到的情形更为严重了。
不止人,连飞禽走兽也难逃一劫。
路边躺着好多新旧尸体,还有些残喘的饥民扒出死人的心肝在啃。他们面色黝黑,手指干枯,全身皮肉塌陷。有些饥民为了抢夺那些腐蚀的内脏,甚至掐死对手,然后再从新的尸体里抠出内脏吞食。
我强忍着反上来的酸水,搂紧着颤抖的梦蝶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尽量不惊动他们。
可是当我们看到一个饥民用树枝捅死另一个饥民并戳下对方的眼珠子塞进嘴里时,我和梦蝶再也忍不住纷纷呕了起来,这声音好巧不巧的引来了周围所有饥民的注意。
他们摇摇坠坠的起身向我们围拢过来,全身只剩骨头在挑着一身的重量挪移前行,眼中的绿光荧荧点点,嘴角流出黄褐色的口水。
这些人早已不能称之为人,他们食人肉饮人血,脸上身上黑筋蔓延,这是吃了腐蚀内脏的结果,无异饮鸩止渴,很快就要死去。
“姐姐,我,我怕……”梦蝶缩在我怀里,身子不停地战栗。
我将梦蝶搂的更紧,虽然我不想再杀人,可是,我更想活下去。
将手悄悄探到腰间,微微打量了一周,人数太多,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次将他们击倒,如果不能一击即倒,只怕剩下的就会一拥而上将我们置于死地。
“呜……”眼见一个饥民将枯萎发黑的手指伸向我们,梦蝶被吓哭了。
我趁机将手中的药粉向前一抛,然后拖着梦蝶冲破人群一路狂奔。
“抓,抓住她们——吃掉——吃掉——”身后的饥民怪叫着,只不过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远。
“梦蝶,把这个吃下去。”在栖身的山洞里,我将药丸递给梦蝶,刚才洒在饥民身上的药粉也沾了些在我们身上。
惊魂未定的梦蝶呆呆的接过我递去的药丸,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别担心了,这边已经没有那样的饥民了。”我摸了摸她的头。“等下好好睡一觉,我们好赶路。”
梦蝶的眼眶越来越红,嘴一扁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我好怕,呜呜——”
“好梦蝶,别哭了,我们这不是逃出来了嘛。”
梦蝶抽了抽鼻子,“要是姐姐没有带梦蝶回来,是不是梦蝶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怎么会呢,你呀,早就被人给煮了吃了,没机会变成那个样子的!”我逗趣道。
眼泪汪汪的梦蝶撅着嘴想笑又笑不出,“姐姐就知道逗我。”
“好了,快睡吧!”
将梦蝶哄睡后,我走出山洞,看着漫天璀璨的星光。
八月十五,风剑山庄武林大典。
那里会有我想知道的一切吗?
我带着梦蝶一路北行,奔往风剑山庄。
这一路上,我们遇到过善人,也遇到过抢匪,还有逃荒的饥民,包袱里可以用来自保的药物也越来越少了。
两个月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毗邻塔库汗边境的色勒莫,这里地处极北,入目即是遍地白雪和大片稀松的树木。
“姐姐!”眼见越走越深,梦蝶的双腿都淹没在雪海中,她不由得惊呼。
虽然我比梦蝶高出不少,但双腿几乎也被淹没了。
记得小时候,住在王城附近的庄园里,冬天的雪往往一下就是大半月,那时常听说谁谁谁家里早上起来推不开门,被回旋的风吹起的堆雪堵住了门。不过我的院子里倒是一直很清爽,早上起来时早已被下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所以,这样厚实的雪地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我和梦蝶出来的急,也没带什么御寒的衣物,两个月来,一直都是身上这身半厚不厚的小袄,日也穿夜也盖,早就不暖了。
“阿嚏——”梦蝶抱着肩膀揉了揉鼻子在雪地里踉跄的前行着,接着是更多的喷嚏声。“姐姐,到城里还要多远啊?”梦蝶有气无力的问道。
望着茫茫雪原,我叹息了声:“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在这里找个落脚的地方,恐怕今天是进不到城里了。”
也亏得运气好,天快黑时我们在树林里找到一间废弃的小木屋。
夜里的风呼啸着,木屋的缝隙里穿透过丝丝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花,吹得我和梦蝶彻夜难眠。
“姐姐,我冷。”窝在我身边的梦蝶迷糊道,还不时的往我怀里蹭。
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烫!
“梦蝶,你发烧了!”我忙抱过梦蝶,搭上她的手腕。
“唔……”梦蝶嘤咛了声,沉沉的倒在我怀里。
我又扯过包袱,四处找药,可是包袱里就只有一瓶跌打药了,根本起不了作用。
抓着那瓶药,盯着空荡荡的包袱,还有几乎要昏迷了的梦蝶,我的喉头不断的哽咽着,包袱里没有衣服没有吃食,如今连药也没有了,我拿什么救梦蝶。
梆——梆——梆!
门外有人在撞门!
“他奶奶的,这雪这么大,打不到猎物,咱们全都得饿死……”断断续续的骂声从门外传来。
我下意识的将梦蝶抱紧。
梆一声重响,门被撞了开,一股冷风卷着雪花强势而来。
门外几个人影举着奄奄一息的火把往屋里挤。
“他奶奶的,这里居然还有人?”一个壮硕的年轻男子进了屋就看见我和梦蝶,皱着结了冰花的眉毛打量着我们。
“你在嘟囔什么,图勒?”后跟进来的一个男子略显精瘦,看上去比前一个年长几岁,边说边拍着身上的雪。
“这屋里有人。”名唤图勒的男子说道。说罢,他将火把往我们身前探了探。
“这位姑娘,似乎是病了?”后进来的男子走上前看了眼昏迷的梦蝶。
我满是戒备的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谁知他竟伸手抓过梦蝶的手腕,我刚想拂开他的手,就听见他说:“是受了风寒,没大碍,去镇上找个大夫看看就好。图勒,咱们是不是还有些风寒药?”
“祖坤,你也太好管闲事了,咱们都吃不饱了,你还有心情给别人看病!”图勒不满的嘟囔道。
被唤作祖坤的人站起来对着图勒摊开掌心,像哄小孩似的说道:“不过是出门在外互相照应,药呢?”
图勒撇了撇嘴,不甘不愿的从腰间摸出一瓶药。
祖坤接过药放在我们身旁,“这个药能稍微缓和病情,不过还是要去镇上找大夫。”
我瞧了瞧那药,又瞧了瞧祖坤,“咱们素不相识,为什么?”
哪知祖坤竟爽朗一笑,“出门在外,都会遇到难处的,说不定哪日还要依仗姑娘来救我们呢!”
“得了得了,药都给了,快点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图勒在一旁催促。
祖坤冲我微微颔首,然后与图勒一道走到木屋的角落里和衣躺下,不多时两人鼾声渐起。
我听着那声音像是睡熟了,才小心的掂起身旁的药瓶,拿得远些拔开瓶塞,以手扇风带过丝丝药味。
药味入鼻的一刹那,我皱了皱眉瞥向角落的两人,又是南疆的药!这两人也必定是南疆人无疑!
给梦蝶喂过药后,她的额头没那么热了,只是整个人还在昏迷不醒。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时我才醒来,那时图勒和祖坤二人已经离开了木屋。我暗暗懊恼,怎么会睡得这般熟,居然连他们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但眼下不是懊恼的时候,我必须带梦蝶尽快就医。
看着梦蝶通红的面颊和半白的嘴唇,我狠了狠心,脱下自己的小袄套在梦蝶身上,又将梦蝶背起离开木屋。
经过一夜的狂风暴雪,外面的雪又厚了一大截,几乎是齐腰的。
我在雪地里费力的挪移着,听见背后的梦蝶迷蒙道:“好,好冷……好饿……肉……”
“梦蝶,我们就快到城里了,到了城里,姐姐给你买肉吃,我们还能住暖和的客栈,你要坚持下去,好不好?”
“恩,好……”梦蝶趴在我背上,软软的睡了。
腰以下的身子越来越冰,望着无垠的雪原,我脑中一片空白,这茫茫雪原,究竟何时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