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海无涯恨无期(1 / 1)
那天我哭到嗓子嘶哑,可心中的苦水依旧在长流。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将吃食放在孟和右手边,故意别开脸不敢去看他左臂那处空荡,曾经的贵公子,曾经的御前侍卫统领,曾经的乞颜世子,曾经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我失去了姐姐,如今孟和的生命就在我面前流逝,我好怕,怕我视若兄长的人就这样离我而去,我也好恨,恨戴齐的心狠手辣,恨萧国皇帝的绝情绝义,恨所有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
今天的我或许做不了什么,可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为之付出代价!
我还记得孟和醒来时,见到没有易容的我面色大惊,孟和曾经是个多么温和的人啊,他的脸上除了浅浅的笑颜就不曾有过别的表情,可如今,他对任何人都是怕极了,面对孟和,我心虚的不敢告诉他我就是丝羽,我只能骗他是这个府里的丫鬟,见他一个人昏倒在院墙外才好心的瞒着主人安排他在这里住下。而他,似乎也信了。
戴齐或许奸猾,但他绝对想不到,他此刻正在全城秘密搜捕的人却是安好的在他的旧宅子里养伤。对于那天他是如何从摄政王府出来的,孟和仿佛也记不得了,我想那时他早已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自然是不记得,然而很多事不提也罢。
我小心的瞒着每一个人照顾孟和,身体上的伤也许愈合的快,但是心灵上的,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如今的孟和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日日夜夜睁着空洞的双眼盯着对面斑驳的墙面,若不是我执拗着将饼撕成块硬塞进他嘴里,那孟和不是被自己的不眠不休累死了就是被不吃不喝饿死了。
与明珠和府内的丫鬟们一起时我是长着丝羽样貌的小梅,去见孟和时我总是先躲在柴房外卸了脸模,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曾经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百花宫少宫主,也许眼下的我和孟和没什么区别,都是被折断了臂膀的人。
“小梅姑娘!”一个人影伴着笑吟吟的话音落在我面前,却是我当前最不想见的人。
每次见到他的面孔我都难抑心脏的抽搐,几乎是在听到他开口的那刻,我手中的点心漆盘差点脱手砸地。为了掩饰我的惊恐,我垂了垂头,用大半刘海挡住半张脸。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故人,小梅姑娘何以如此淡漠?”
故人?在我眼里安韦役只能算得上是居心叵测的敌人。
我强撑了撑笑脸,冷笑道:“小梅一介贱婢,怎敢跟尊贵的驸马爷攀亲论故。”
果然,驸马爷这三个字刺痛了他,我就知道,长公主这位娇妻必定会让他过得‘精彩绝伦’。
安韦役脸色一沉,低声道:“木姑娘,别以为我出手帮了你们就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哦?驸马爷何时帮过我们?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被摄政王听见了,可是要坏了你们的关系。”
安韦役不悦的盯着我,半晌,突然笑了。“木姑娘果然是伶牙俐齿,怨不得能生生将某些人气到吐血。”语毕他不再看我,转身一撩衣袍而去。
安韦役的离开并未让我的恐惧减弱,那股后怕在时时刻刻的提醒我,只要他还在一天,只要戴齐还活着一天,孟和的人生永远不可能安宁。
我迈开仍有些慌乱的步伐想要离开这里,不料拱门外突然掠过一个人影。
“谁!”我又惊又怕,低喝一声。
门外的身影明显一顿,刚想转身跑开,而我已经快一步冲了过去。
“你?”
这是个不太熟悉的面孔。我只知道她叫容何音,家住城郊,每隔几天会来府上送菜。
“容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颇不友善的质问她,她刚刚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面,我和安韦役的对话她不知听了多少去。如今满城都是戴齐的眼线,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我……”容何音结结巴巴的绞着手指,也不敢抬头看我,“我……”
“容姑娘,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我想你是知道的,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想必你也清楚!”
“小梅姑娘,我……我不是故意……我……我只是……”她的十根指头被自己绞得发白。
“只是什么?”我冷冷道,“只是好奇是不是,所以就想多看一眼,多听一耳!”
“我……不……”她越发的紧张。
“这是摄政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多看一眼便要剜掉一只眼,多听一耳便要割去一只耳,你懂吗?”
“不!”她低声尖叫着捂住了嘴,拼命的摇头。
“不什么?是不想说实话,还是不想要眼睛耳朵?”
容何音仍在不住的摇头。
我猛的将手中的漆盘掷在地上,精致的点心滚了一地,沾满了泥土,而昂贵的漆盘更是成了一堆碎片。我利落的捡起地上的一块残片,照着自己腕上一划,瞬间鲜血四溢。
“啊!”我听见容何音凄惨的叫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在自己还没完全昏迷以前将手中的残片塞在了早已惊慌失措的容何音手中。
“啊,是小梅!”不远处几个身影惊呼着奔来,我暗暗一笑,便倒了下去。
“小梅,小梅!”有人在轻声呼唤我,那声音似曾相识又温柔如水。是谁,是谁,为什么这声音如此令我沉醉,又如此令我怀念。哦!是姐姐,是姐姐啊!
“小梅,你快醒醒,不可以再睡了!”姐姐,姐姐!
我几乎是大叫着坐了起来,然而睁眼的一刹那,眼前又觉得一片昏花,仿佛无数的飞虫在眼前萦绕。
“姐姐?”旁边的人疑惑的重复着我的话。我这才注意到,一直以来唤我的人都是明珠。天呐,我居然真的将她们两个混淆不清了。姐姐和明珠虽说长得相像,可是性格却要差上许多。
“小姐。”我按了按眉心阖眼轻声道。
“醒了便好,可是要吓死我了,刚刚大夫说,幸好你的伤口不深,不然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你。”
那是自然,我也曾经是个大夫,割腕这种事情自是要拿捏好分寸,不然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来人!”明珠轻唤一声,立刻有丫鬟进来。“去将那丫头的双亲都抓来,胆敢伤我的丫鬟,我要他们全家来偿还!”
“是。”小丫鬟应声退下。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装傻。
“好小梅,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是被吓着了。那些事就不必想了,由我出面帮你解决。”
“可小姐你不说……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小姐你就告诉我吧!”
“容何音!”明珠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咬着唇佯装思考,“啊!我想起来了,容姑娘,我在后院遇见了她,然后,然后……”
“然后她打破了漆盘,又割伤你。”
“不是,不是,漆盘是我打破的,当时我滑了一跤,漆盘就打破了。”我摇头道。
“不管漆盘是谁打破的,割伤你的人却是她!”
“小姐,小梅只记得当时容姑娘要来扶我,可还没碰到我,我就觉得腕上一疼,然后就失去了知觉。我想,应该不是容姑娘,我和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呢?”
“人心难测,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别人会如何害你。”明珠长叹了口气,“这件事你就别多想了,一切有我。”
“不可以,不可以小姐!万一这件事跟容姑娘没关系,那小梅的过错就大了。”我挣扎着要下床。
明珠忙按住我,“你别激动,你的伤口虽不深,但毕竟没有愈合,需要静养。”
我一把抓住明珠的手腕道:“小姐,我求你,这件事让小梅来处理吧,容姑娘若是被冤枉的,小梅就算是死一万次也对不住她。”
明珠无奈的看着我,“好吧好吧,就依你。不过你得先把身体养好,这之前我先将他们一家收押。”
两天后,缠着白纱布的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一间隐秘的小院内。这里正是关押容何音一家三口的地方。
“你!你来做什么?你害的我们全家还不够惨吗?”容何音见到我又恨又怕。
“我救了你的命,你还如此不知好歹,真是没救了!”我叹息道。
“这位姑娘。”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老者突然开口道:“姑娘若是担心何音看错事听错话,大可杀了我们一了百了。既然留了我们的命,可是有要我们办的事?”
“哦?”我挑了挑眉,一个看似山野樵夫的老者居然有如此细腻的思维,看来我似乎找对了人。
“哼,戴齐那个杂碎,有什么尽管冲着我们夫妻来,连累何音算什么?”一旁的妇人忿忿道。
“夫人!”老者低喝一声,那妇人不满的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位夫人竟敢对摄政王如此不敬,啧,可是让我为难了。”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老者沉声道。
“我若是说要放你们走呢?”
“当真?”妇人惊呼道。
“假的。”
“你……”妇人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转眼间,她冲上来捉住我的衣襟,猛的摇晃道:“你让戴齐出来,那个混蛋,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们,我就知道,你让他滚出来,我要把他剁成八块!”
“娘!”容何音忙冲上来抱住那妇人的腰,死命的拦着她。
看着妇人被容何音拖住,我理了理衣衫,平静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想请几位在此小住,待到六夫人出嫁之日,几位便可自由了。”
若说两日前我不信容何音尚有缘由,今日见到这位妇人如此憎恶戴齐,我没理由不信他们不是戴齐的眼线。有些恨可以装的出来,有些恨若是没有经年累月的堆积根本不会像这样爆发。总之我不想害了无辜的人。
“走狗,戴齐的走狗,我凭什么相信你!”妇人声嘶力竭的咒骂着我。
“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姑娘,我信你!”老者突然出声道。
我挑了挑嘴角,“无妨,一切自有时间来论断。”
出了小院,我又直奔柴房,孟和依旧睁着双眼直视前方,眼睛不光空洞还布满了血丝。
我将吃食放下,想宽慰他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姑娘,可否拜托一事?”孟和缓缓转过头来,久未开口的嗓音竟是如此嘶哑。
我心头一惊,忙点了点头。
“不必每日送饭与我,与其不死不活,不如让我……让我……去了……”他的话音越发的无力,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你胡说什么,好端端的一条命,才从老天爷手上抢过来,你就这么糟蹋吗?”
他嗤笑一声,“不死不活,不人不鬼,这样的人连条狗都不如,何来糟蹋呢。”
我看着孟和一脸求死状,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姐姐,想到了陈阿婆,想到了好多好多人,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我费尽心思的救你,你不搭理也就算了,可你这么对待自己,你对得起谁?”
孟和慢慢的抓起右手边的吃食置于身前默默的瞧着,突然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瞪,一个反手猛的将纸包摔在墙上,纸包里热腾腾的包子甩了出来,立刻四分五裂。
本已失去了一条胳膊的他因为用力过猛,身子跟着一歪重重摔在地上,他伏在地上,用仅存的右手狠狠地砸着地面,“一个废人,还要命做什么,还有什么用?我是个废人,废人——”他痛苦的嘶喊声仿佛利斧割过我的脑壳。“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废人,还有什么能耐替他们报仇!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我的心瞬间变得冰凉,“你既然不想活,何必出现在我面前,何必让我把你救回来。你就是个自私又自以为是的混蛋!”我抓起袖子抹了把眼泪,“你就是个胆小鬼,你要生也好,要死也罢,随你,都随你!”我捂着眼睛冲出了柴房。
我躲进了花园的树丛里不停地抽着气,眼泪仍是一股股的往外溢,任凭我擦去又出来。
我靠坐在墙角里想着孟和那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心里越发的难过。可是眼下我不能和孟和怄气,我得救他,一切还得按原计划执行。
夜半三更十分,我悄悄溜进了容何音一家三口被关押的院子,将一个人丢了进去。
“你——”睡梦中的容何音被我的动作吵醒,见一个黑影被丢了进来,当场就吓呆了。
“忘了我说过什么吗?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我冷喝道。
随后看向角落里的老者和妇人,“和摄政王作对的下场就是这样,看清楚了!”说罢,我对着躺在地上的孟和踢了一脚,那一脚不轻不重,正好落在他背上,让他整个人往前滚了几滚,恰好翻到容何音身边。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里。
回到明珠所住的院子时已经是寅时,天还有些黑,我放轻脚步摸索着进了院子。
然而走到房门外二十余步开外的地方就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声响,我忙侧身躲进了一旁的矮丛中,很快,屋内燃起了一盏灯,两个身影纠缠着映在了窗纸上。
“要走了吗?”这娇娇弱弱的声音居然是明珠在讲话。紧接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身后抱住了男子的身影。
“时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戴齐这几日寻我勤得很。”男子的身影慢慢的分开了女子的双臂,将她揽于怀中。
“那你——还会来找我吗?”一向坚强的明珠居然会这么低声下四的讨好一个男人,我简直不敢相信。
男子沉默了一晌,轻轻的挑起了女子的下颌,柔声道:“等我。”
接着两个身影又缠在了一起。
我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大声喘气,就怕会惊动里面的两人。
明珠,你怎么这么傻,什么人不好,偏偏是安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