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看花(1 / 1)
皇上的杀意来得极快,几乎是一夜间就席卷了全城。素来以亲兵爱民著称的恭亲王,以及掌管京城守卫的永成王在漆黑的夜色里,在漫天的飞雪中被押进了天牢。京城不再像以往那样活络,很多店铺都已上板歇业,民宅更是户门紧闭,街面萧条冷清,甚至还散发着阵阵死寂。
赵爷爷告诉我,吴是非失踪前带着一打银票说是要去进购药材,但那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没过几天,朝上便传出了郡主逃婚的消息,紧接着便是搜捕,当然也包括济愈堂在内,店里不少伙计都被抓了去,只有田顺和阿德等少数几个人在抓捕的混乱中逃掉了。
“少宫主,吴是非也许是朝堂派来的细作。”赵爷爷是这样说的。
的确,种种迹象看来,吴是非确实很可疑,说他是细作也不无可能。他带着银票消失极有可能是卷款私逃,而他才走了几天这一切就彻底乱了,不排除是他去朝廷那里通风报信。或许皇上早有心除掉恭亲王府和永成王府,这一次倒是可以一网打尽。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猜测,我始终认为,以吴是非的头脑,想要除掉谁,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
在我的乞求下,赵爷爷没有通知娘和师祖我在这里的消息,但我想,娘迟早会猜出端倪,对我而言,能逃家而去的地方似乎也只有这里了。
当天我依旧是中年妇人的装扮来到街上打探情况,腕上挎着菜篮装作在街头小摊上买菜,耳朵则是竖的直直的将身边人的低语声一字不漏收入耳中。
孟和逃了!
在两大王府被捕的当晚,孟和与恭亲王的独子宗清世子都逃脱了。
事情似乎十分不妙了,恭亲王和永成王仿佛是借机将所有的子嗣推出京城一样。
这一年,京城仿佛失去了春天,沉浸在永远的隆冬里。来自遥远上苍的雪花再也没有降临过,京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干涸着。恭亲王府门前的两株百年古树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杈,被强劲的北风毫不留情的拦腰卷断。王府门外的重兵比城门还要多一倍,前后左右皆有人把守,观其走路姿态可知这些人身手不赖。
我曾试过几次想要溜进府内,奈何王府院前空地宽敞,无论从哪里下手都会被巡视的卫兵发现。
就在我最后一次想要碰碰运气的时候,不幸被卫兵发现了。
“什么人?站住!”对方大喝一声,已然提刀奔我而来。不想树上也跟着跳下几条人影,在我周围落定,各个都是精兵铠甲。
我紧张的握住菜篮子,一步步缓慢的向后退着。
“站住!”又是一声高喝,紧跟着两把钢刀架在了我的脖径处。
“各位,官爷……”我抖着嘴皮子颤声道,“我是去,买菜的,路过……”
钢刀又往我的脖根处挪了挪,对方还特意微动手腕震了两下,晃得钢刀上的铁环哗哗作响。
“家住哪里,姓氏名谁?”卫兵眼神锐利,看得人不寒而颤,话语更是冷酷慑人。
“城西,五间庙,曹氏……”
“住在城西,为何要来城东买菜?”那卫兵将嗓门又提高了几度,吼得我微微一颤。
“因为,因为城西的菜摊这几天都收了,所以……”
脖子上的钢刀每挪一分,我的心就往嗓眼跳一度,我能感觉得到,指尖和脚尖都在泛着微微凉意,渗出密密的冷汗。
“那么多条路不走,为什么偏偏从这儿走,说,你是不是恭亲王的余党?”鹰一样阴戾的眼神死死的咬住我。
“不……不是……”此刻我的脖子连动都不敢动,就怕稍有差池,就会被钢刀抹到。
“看来你是不会说实话的了,那也好,我们就成全你。”卫兵的眼神瞬间布满了血腥的杀气,他们将刀从我脖子上移开,却在下一瞬将刀面立起,直冲我的心脏捅来。
“住手!”一个年轻的声音由远及近跑来,还撞开了持刀的卫兵。“通通给我住手!”
听到钢刀咣当落地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可是它却不听使唤的咚咚乱跳,像是要在胸口凿出个洞来。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都不肯放过。”年轻男人对着卫兵怒吼着。
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晕掉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两眼一翻,直接瘫在地上。
“四殿下,您没事吧!”女子焦急的声音也由远及近,是啊,刚刚那个会出手救人的不是四殿下又会是谁,整个京城里最好管闲事又能镇得住那些卫兵的人怕是也只有四殿下了。
“我没事!”四殿下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平静了些,却还是带着一股怒气。
“呀!四殿下,这位妇人昏过去了!”那女子惊叫了声,我听出来了,这是莺儿姑娘。
“都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抬进府里去啊!”四殿下再度吼出声。
“启禀四殿下,皇上已下旨,这府里不能任人随意进出。”一个卫兵声调冷漠的说道。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刚刚拦下我,这会儿又反驳我。”
“小的不敢,不过皇命难违,请四殿下见谅。”
“哼!”
“四殿下,不如先将这位妇人安置在马车里吧!”莺儿姑娘软声道。
四殿下哼了两声才道:“你们几个,将这位妇人搀到马车里去总可以吧!”
不多时,我就被两个人架着搀到了马车里,莺儿姑娘和四殿下也跟着上了马车。
“四殿下您就别生气了,好在这位妇人被四殿下及时救下,也算有惊无险。”莺儿姑娘一面拿着软帕给我擦着额头一面说道。
“她是没事了,可是——小梅怎么办,她这次牵连其中,要怎样才能脱身?我本以为她会在这附近,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她,可又盼着她早早就逃出了京城,我——我没用,根本帮不了她。”紧跟着是重重锤击木框的声音。
我心里一动,小梅,四殿下他还惦记着我,是因为他母亲对我下药,所以才——不,我不该这样想,四殿下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或许他连我中毒的事都不知。
“四殿下,您别这样!”额头上的软帕突然消失了,莺儿姑娘的声音也随之离我远去。“皇上下的旨,谁也拦不住,就连皇后去说情,最后不也是……所以,所以四殿下,您别再这样糟践自己了,您不是也说过,小梅身边有人能照顾她,就是那个,那个穿白衣服的男子。小梅在宫里那几日时,他来找四殿下,我曾远远的瞧见过,那人心思缜密,连如何让小梅从宫中脱身的事都安排的如此周详,他一定可以保护好小梅的。”
“莺儿你可知道,原是有人献计让父皇去抓小梅,可是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劝说小梅离开京城,献计的人见抓不到小梅变去捉他,眼下他也被父皇抓了去,此时人不知被关押在何处,死生更是难料,他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如何去保护小梅!父皇这次是下了狠心,叔父和姑父都被收押了,小梅她,也一定在劫难逃了!”
四殿下和莺儿姑娘罗罗落落的一直在讲,可是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白衣男子,蓦地,那个一贯喜好白衣白鞋白束带的人影跳入了我的脑海。我无声的咬住了嘴唇,为什么是你,吴是非,你既然选择让我憎恶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你是为了若言,是为了她,我只是附带的,我不需要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要再欠你什么,绝对不要!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我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假装醒来,同四殿下和莺儿姑娘道了谢,提了菜篮奔城西而去。
四殿下说,有人在皇上面前献计要捉我,但我失踪了,所以他们就抓了吴是非。我隐隐觉得,这个献计的人一定是我熟识的。
我一门心思的只顾思考,脚下竟胡乱走起来,待到回过神才发现人已经站在了主街上,而我的右手边赫然是方家珠宝铺。不知为何,方家店铺上的这几个字看起来格外刺眼。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瞄见方家铺子的侧面有个身影一晃即逝。
我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不远处的身影在狭小的弄堂里谨慎的前行着,时不时停下来观察一圈再前进。每每他回身时,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躲进最近的拐角处,几次都险些跟丢。
跟着那个身影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才终于发现,他在绕圈!如此谨慎,不简单。
天色渐渐暗了,那个身影才不再满京城的绕圈,而是果断的直奔城南,在一处不起眼的民房前他停住了脚步,小心的贴在门板上将周边扫视了一遍,才将门扇推出一个狭小的细缝挤入门内。一见他进入屋内,我也立刻跟上,学着他的样子贴在门板上,仔仔细细的将周围看个清楚,确定无人才轻推门板挤入屋内。
屋内很黑,只有一扇小窗抵在房檐下。我小心的移着步子,手也跟着摸索着。就在我以为自己跟丢了人的时候,鞋底摩擦沙地的轻微声响从几丈外传来。我不禁暗暗叹道,没成想这不起眼的民宅内竟有如此广阔的地界。我顺着声响一路摸索着跟上步伐,走了丈余许,发现原本宽敞的室内竟变得狭窄起来,只能容纳一人通过,双手往两侧轻轻一推便能碰到墙壁。于是,我果断的退出小道,在离入户门不远处的地方躲了起来。
太阳渐渐沉入地面,屋内越发的暗,就在夜色完全包裹天地前,那人终于走了出来。如同来时一样,他小心的将门扇向内拉开一条细缝,从细缝处瞄了半晌才闪身离开。
门外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我才从躲避物后走出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上,顺着光线映出的路面一路走入幽深的小屋。走过那条狭小的通道,我开始佩服起最初设计这个房屋的人,从外看来这一片似乎只是许多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民宅,却不知,宅子与宅子间正是通过这些狭窄的通道相连,纵横交错,俨然是个复杂的迷宫。我从一个通道窜到下一个通道,如此三番五次,面前的路才变得宽敞起来。眼前,两扇木门松松的合拢着,这里,应该就是终点了。
随手将火折子熄灭,几步上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咳咳……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咳咳……”里面的人一开口就咳个不停,剧烈的咳嗽声淹没了他的话语。
我没有答话,因为我不是那个人。
许是见我没有答话,里面的人又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咳咳咳……有没有……有没有我家少爷的消息……咳咳……”
这个声音!
我忙点上火折子,火光燃起的一刹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田顺!”我惊道。
“你——?”半卧在床榻上的田顺皱着眉头盯住我。
田顺面色苍白,撑起身子的胳膊也在微微颤抖,好似全身的筋骨都受了重创。我急忙几步上前,抓起他的另一只胳膊,准确的搭上门脉。
一边为田顺诊着脉,我的怒气也渐渐腾起,于是低声吼道:“谁伤了你?”田顺筋脉几乎断了大半,要不是他求生意念强,恐怕这口气也剩不下了。
田顺死死盯着我的脸,干瘪的嘴唇微动,眼中波光不住,“小……小……小姐……”
“是我!”我放下他的手腕,转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他枕边,“这次出门急,也没带什么药,这个你先服着,一天一粒。”抬眼将小屋内的摆设看了个大概,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很是用心,物品虽简陋,但都是必备之物。“田顺,到底是谁下手伤了你?出手这么狠,连不会武的人都不放过!”
“是……方家……咳咳……”田顺艰难的吐出话来。
方家?难道刚刚来过的宫皓阳是来对付田顺的?
正沉思着,外面又有脚步声靠近。我忙将田顺枕边的药瓶推进枕头下,快速回身关闭门板,熄了火折子接着一个纵身翻上房梁。
不出一会儿,果然有人推门进来,虽然没有光,可是从脚步声我听得出来,正是不久前离开的宫皓阳。
宫皓阳燃起火折子,随后将一包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我带了些吃的,就放在这了。”说罢,宫皓阳就要转身出门。正要推开门时,他又回过身,看了田顺一眼继续道:“我知道你挂念你家少爷小姐,吃不下,可是不吃东西的话,你的伤很难好,我劝你多少都吃些。”就在他再一次将手伸向门板的时候,我一跃而下,快速封住他几大穴道。
“你——”宫皓阳面上浮上恐惧、疑虑,一双眼睛迅速的转动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还真是全然不费功夫!”我刻意拔尖了嗓音,转到宫皓阳面前,将他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你是什么人?”宫伙计慌乱不已,上上下下的快速打量我。
“我吗?”我将他怀中的火折子一一抽出,拿在手上把玩,挑衅般的说道:“我是赏金猎人!”
“那……你是来……”他下意识的要回头,奈何已被我点了穴,周身都动弹不得,费了好大劲扭头也还是看不到身后,他才放弃道:“你是来找他的?”
我当然知道宫皓阳口中的他指的是田顺。我轻蔑一笑,拿着火折子轻敲着手心,“没想到他被人藏在了这里,更没想到,将他藏在这里的人居然是方家的人。”
“你想怎样?”这会儿的宫皓阳渐渐褪去了最初的胆怯,壮起胆子看向我问道。
“这都不懂?赏金猎人为的就是一个字,钱!他的命现在可值钱得很呐,说不定严刑拷打下还能供出其他人的下落,那我能得的赏钱可就不止这一点点了。”
“不行!”宫皓阳突然双目圆睁,暴吼一声,“你不能这么做!”
“你又凭什么命令我?”我挑了挑眉头,这个宫皓阳平日里看起来胆小如鼠,没想到也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他,他……他身受重伤,根本经不起酷刑,说不定你才准备好刑具,他就被吓死了。”宫皓阳说的理直气壮,末了还频频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
我伸手照着他胸前微微用力一拍,他惊叫了声,继而整个人向后飞去,稳稳地落在了床边的椅子里。“方家的伙计这么维护一个乱臣贼子,莫非——”我走上前用火折子轻轻挑起宫皓阳的下颌,戏谑道:“莫非你有断袖之癖?而他刚好就是你断袖的对象?”
听到这话,不光是被点了穴的宫皓阳,就是躺在床上只剩下半条命的田顺也都睁大了眼。
“你——你乱讲,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宫皓阳激动的叫嚷着,又扭过头去对田顺道:“田顺,不是她说的那样,不是——你千万别误会!”
田顺面上一阵尴尬。
“这么快就要撇清啊,要说没问题还真不大可能!管它是不是真的,我相信,如果我把这个消息连带着卖给对方,一定能额外得到一笔钱!”我暗暗的打量着宫皓阳的反应说道。
“你——”宫皓阳嘴角微微抽搐,一双眼睛几乎要喷火,“我这辈子就只喜欢过一个姑娘,你要是敢出去乱讲,让她误会了我,我,我——”
“你怎样?”
“我,我,我就——诅咒你!诅咒你喝水没杯子,吃面条没筷子,不对,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宫皓阳因为嘶喊,面上已经涨红了一片。
“好毒的诅咒啊!看来这个姑娘在你心目中地位很重喽!”我撇开头向门边踱了两步,猛的转头对他道:“你喜欢的姑娘是济愈堂的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白了,甚至连否定都忘记了。
“让我猜猜,到底是哪一个?”我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他的额头已然紧张的沁出了汗水。
我细细想了想,突然一个人跃入脑海,应当就是她了!“朝晨!”我随即说道。
这回,宫伙计的嘴都合不拢了,活生生的能塞个鸭蛋进去。
原本我也只是随口猜猜,记得当初我曾让朝晨去监视宫皓阳,料想也就这二人接触得多,宫伙计八成能印在心里的人或许会是她。
说起来宫皓阳的长相也算得上个中翘楚,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身形中等偏上,配朝晨倒也勉强可以。只不过——
“朝晨在哪里?说!”我骤然双眉立起,释放出无限杀意。
这会儿才回神的宫伙计眼神一暗,“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还是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我是方家最得力的伙计,你要是杀了我,少爷也不会放过你。这个田顺你也休想跟我抢,他是我先找到的,论功劳都是我的!”此刻的宫皓阳似乎变了个人,阴狠冷酷。
我没再废话,照着他的脖颈就劈了下去。
“啊!”叫出声的竟然是田顺,“你,你,你不会是……杀……杀了他……”
我不答,继续点了宫皓阳的几处大穴,这才回身看向田顺。
“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我已经点了他的睡穴,最快也得十二个时辰才能醒来。”
听了我的话田顺微微松了口气,“可是——”
“他是方家的人,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只有他清楚,我信不过他。”将手中把玩的火折子都放在了田顺的枕边,我又回身看了眼宫皓阳,“那药你吃下一颗,一天之后筋脉就可修复大半,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安全之地,但宫皓阳暂时还没有伤你的意思。在他醒来之前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
“但宫皓阳在这里昏睡……咳咳……昏睡十二个时辰……方家的人就会发现他失踪了咳咳咳……那该怎么办?”
“这个嘛,”我微微挑眉,“自然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