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酒观潮退(1 / 1)
“这几日终不再见小姐反复昏厥,朝晨甚是欣慰。”朝晨说这话时,我正披了件薄薄的外袍在院子里和踏雪、若言玩雪。雪后的阳光总是很充足,晃在地面的浮雪上就像精灵在起舞,闪闪夺目。
我低头伺弄着刚堆起来的雪人,淡淡道:“朝晨,先前要你们去找的药材可有找到?”
“回小姐的话,前几日已备齐。”
我直了直腰板,抬起头来看着光芒万丈的太阳,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小姐,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那些药材了,莫非?”踏雪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最近天寒地冻,也无甚好做,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起还有这些什玩可以摆弄。”我拍了拍身上的雪继续道:“对了,这段日子我可能多半时间都会逗留在药房,若是有事,便去那里寻我。”
那以后,我便一直留在药房,磨药,配药,熬药。五日之后,终于配出了第一份药。我满怀欣喜的将药粉用黄纸包好,揣进怀里一溜烟的跑去了厨房。
将手中的小盅托到鼻翼前深深地吸了口从里面飘散出的气味,我才满意的将药盅举起,迈开步子朝东厢走去。
当我站在东厢房门前,一面看着自己腾不出来的双手,一面犹豫着是不是要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不料想,刷拉一声,门自己开了。
“阿德?”我看着门内穿戴整齐似是要出门的阿德,不知他这是要去哪。
他点了点头,随后视线就落在了我手中的药盅上。
见他嘴唇微动,我忙抢在前头道:“多谢你帮我开门。”随即风一样的冲向内间。
“哎,你,等等——”
哪里还能等,药凉了药效就会打折扣。我忙不迭的捧着小盅一溜小跑,生怕慢了一刻药效就会退一分。内间近在咫尺,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心跳的乱七八糟,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忐忑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木丝羽!”身后的阿德已然冲了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正当当拦在了我面前。
被人挡住去路,我不满的皱了皱眉,“阿德,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阿德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看到她,我不由得一怔。“小姐你是来……”
随着阿德转开身子,我看见若言的手上端着半碗菜粥,而内间的桌案上还摆着几盘江南小点。
我不傻,当然看得出若言对吴是非有意,而吴是非又何尝不是心系若言,我怎么偏偏就挑在这节骨眼上跑来添乱。“我……”看了眼手中的药盅,我干笑了几声,“没事,就是四下里转转……”啊呸,四下里转转怎么就转到这了。
“小姐,”若言也盯着我手上的小盅,低声道:“是听说吴公子病了么?所以……”
“不——当然不是——”我急欲撇清关系,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别说他病了,就算他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我恐怕也不见得知道几分,谁叫吴是非近来阴阳怪气的很,即便过了年也没见有所好转,依旧是对我避而不见。
“那,小姐这是……”
“这,这是……”我那一向自诩为聪明的脑袋瓜子碰到这种情情爱爱牵扯不断的事情时也会自发自动的罢工去休眠,以至于作为它主人的我只能盯着手上的“烫手”药盅磕磕巴巴。
余光不小心瞄到半躺在病榻上的所谓的病号,似乎正用一种不悦的眼神盯着我,我心里直嘀咕,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的。
越是被他盯着,心里就越紧张,嘴巴就越是说不出话来,“这,这是,是……”我急得轻跺了几下脚,咬了咬下唇,心一横,冲口道:“这是我用来练手的,熬了一大锅,一个人实在吃不完,只好给大家分点。”说罢几步上前将药盅放在桌案上。不过才走近,就闻得到点心的香味。那一刻,我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的存在,似乎真的半点用处也没有。
“可是,小姐,”若言仍是轻声道:“吴公子刚刚吃了半碗粥,恐怕……”
因着若言的一句话,心蓦地一冷。我缓缓回身,看着那药盅,举步维艰,不知是否该端走。我不想跟若言争什么,也无意与她相争,但是冷凝的气氛告诉我,在我和若言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像一堵透明的石墙正在慢慢升起。我的心随着那盅粥渐渐地冷了下去。
“正好我还没吃饭。”突然开口的阿德大步跨走到桌案前,不由纷说的端起药盅兀自喝起来,他喝的很急,差点就被呛到,前前后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将一盅粥灌入腹内。“很好喝。”阿德放下小盅很生硬的说道。我是该谢他的,谢他替我解围,可是我此刻的心情真的很乱,勉强挤了个笑容,随口说了几句自己都记不住的话,抬脚退出屋外。
一路晃回药房,慢慢踱到药柜前静静的站立着,闻着那淡淡的药香,心,才渐渐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小姐。”是朝晨的声音,“小姐前些日子吩咐要备的药材都备齐了。”
“是吗,我看看。”从药柜旁绕开来到朝晨面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药材,以指腹轻轻搓捻着。
“呀!小姐的手!”手中的药材猛的被人夺了去,“小姐手上都烫起了泡,不能碰这些药草的,万一渗入了伤口就麻烦了。小姐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纱布给你包扎。”
麻木的盯着朝晨跑去的背影,我呆呆的抬起自己的手,果然是烫伤了,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呢,我到底在烦恼什么。用力的攥了攥手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或许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但是,在这段时日里,至少要让吴是非恢复五成功力,我不想欠他的,不想,永远不想!
在这之后的第十四天,我终于成功出关了。将药粉分成了十份,然后一一包进黄纸里,再仔细的塞进包袱。这药,寻常人喝了并无大碍,只觉得神清气爽,但对于内力尽失不到半年之人,却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凝聚内力,修复修为。药出炉的那一刻,与内心的激动和欢欣想比,十四天的不眠不休都不值得一提了。拍了拍有些单薄的包袱,再回头深深的望了眼月下的小院,面颊上不禁泛起微微凉意。抹了把脸,我暗暗嘲笑自己,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居然还如此伤怀。抓起包袱,借着朦胧月光推开了济愈堂的后门,闪身没入幽暗的街道。
“公子。”衣着干净、长相清爽的小二端着几碟小菜来到我落座的桌前。“您的菜齐了。”
由着小二将饭菜摆好,我仍是维持着倚窗而坐的姿势,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琼花阁门前的宽广路面上。没错,此时我人就在琼花阁对面的客栈里。七天前的夜里,我没有留只言片语,独身一人来到这个客栈。以厚重宽大的披风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又刻意以男音出现在掌柜的面前,在客栈二楼的一处清净一住就是七天。
我在等,等那个人的到来。
这几日京城四下都在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塔库汗的药商。塔库汗虽地处乞颜西北,物资稍显匮乏,然那药材却极为丰富。何况当今塔库汗汗王之母更是萧国皇帝亲姑母,依着这层关系,塔库汗与萧国药材生意往来颇多,只可惜由于路途遥远,这生意一年也只得一次。
尽管我为吴是非配好了药,但独独缺了一味药,这药也只有塔库汗才有。无论如何,我要抓住这次机会。
时近正午,街上人渐渐多起来,然而,由打城门处传来的欢声笑语似是在预示着,有位重要人物即将到来。果不其然,一辆华丽的马车进入了我的视线,一眼望去便可知那乘车之人不是萧国人士。马车的顶部像是圆包,偏那圆包上还突出个尖顶,整个马车的车身无论从前看、从后看、从左看、从右看,都是一个圆筒。赶车的车夫和一同而来的仆众也是一身异族服饰,嘴里吆喝着难以听懂的话语。马车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群,一并跟随马车缓缓的移动着。最后,马车在琼花阁前停住,同样花哨异族服饰打扮的人从马车里走出来,这厢人才出来,那厢琼花阁的掌柜已亲迎出门。
收回视线,执起碗箸开始用膳。不得不说,能在琼花阁对面开客栈的,必定是有几分手艺,这菜色虽不能算是极致,但绝对谈得上精致可口。
冬日的白昼总是短暂的可怜,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就溜走了。黑暗的客房内,我推开木棱的窗扇,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气,这样的夜的确很冷,连猫狗的叫声都不曾听见。俯身倚靠在窗框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白雾袅袅飞升。抬眼看向对面,只有一间房中的灯依旧明亮,嘴角微微一勾,执过竹笛沉心吹奏起来。笛音忧伤绵长,在夜空里徘徊,久久不散。
隔天晌午十分,小二在我房外敲着门道:“公子,楼下有个异族人找你。”
我随口答了声,又转头看向铜镜里的木羽,衣装打扮都没问题,这才深吸一口气,起身下楼。
来人果然是昨天见到的药商仆众之一。见到我,他一手横在胸前鞠了一躬,用着地道的萧国话说道:“我家主人听闻公子笛音,很是欣赏,特在琼花阁摆下一桌,想请公子过去一叙。”
我微笑着点点头,“有劳带路。”
先前也曾听说,琼花阁素以酒楼之名扬名在外,却鲜少有人知晓在临街的二层阁楼之中有两间神秘的客房。至于此间的神秘所在,便在于不论如何富庶、如何权贵,如不是琼花阁老板亲厚之人也万不可能留在此间下榻。即便贵为天子,倘若不得那位年近古稀、性情怪异的老板待见,也绝对难得此殊荣。
虽不知这位药商与那位老人家到底哪里攀上了姻亲关系,但借由他的邀请能令我身临其境,实乃幸事。
琼花阁的大气从它的外观、厅堂内的摆设、甚至于每一处角落都可看出,然而与我现下身处的这件客房相比,气势却是一落千丈。这间屋子并非金碧辉煌,但却包罗万象,从千百余年前的古玩字画到如今的贵族陈设之物,从南疆熔注了巫术传说的火凤飞羽到漠北极寒之地的孤狼兽皮,从陆上的百草黄莺到深海的珍珠蚌贝,件件都是珍品,更是绝品。唯一令我不解的是在这房中极为显眼之处挂了副没有署名的字画,然那字迹极为潇洒飘逸,画作更是大气磅礴。见到这幅字画时,我不禁生出几分熟识之感,可左思右想之下仍是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不过我没有忘却来此的用意,眼前的景象不是我所要搜寻的重点。
与那位药商彼此交换了名讳后我不禁暗暗失笑,商人果然唯利是从,就连名字都要粘连着,譬如说眼前这位塔库汗的药商名曰阿希格,意思便是利。
阿希格一脸络腮胡子,将一张脸挡去了七分,言辞话语摸不透露着老成,让我猜不透他的年纪。不过他倒是个直爽的商人,很快便说明了对我的笛音十分感兴趣,且是个乐器收藏家,尤其偏好笛子。从我的笛音里能依稀听出我的笛子是上乘之品,想与我做笔交易。
我本是为此而来,于是便也痛快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其实在下手中另有玉笛一只,说起来这玉石本源于南疆以南的广富之地,南疆巫王曾派人取之雕琢以为权杖,那工匠本就手艺精湛,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以有限籽料雕刻而出一杖一笛,巫王甚是喜爱,将这玉笛置于神殿之中,作为吉物。这一放就是三百年,玉笛在神殿之中吸收天地精华,更得历代巫王精心养护,已非俗物可比。几十年前南疆为萧国所灭,这支玉笛也在战乱中失去了踪影,直至十余年前,在下外祖父偶得此笛,才得以传到我这一辈。”
阿希格捋了捋胡子,笑道:“木公子说这笛子是南疆所出,可有证据?”
我低头从袖口里取出以软布包好的玉笛,双手托起放于桌案上,再细细的掀开一层又一层的软布,顷刻,一只温润光泽的玉笛呈现而上。
初见这玉笛,阿希格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很快的他站起身转到玉笛前,手指几乎轻不可触的刷过玉笛,脸上的神情也是越来越震惊。许久后,他叽里咕噜的嘀咕了几句塔库汗的话,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惊艳。“这玉笛果然是南疆之品,只是木公子,昨夜的笛声只怕是你故意的吧,不过无妨,我阿希格本是爱笛之人,只要木公子开得出价来,我愿意买下这玉笛。”
“先生说的没错,在下确实是故意要引起先生的注意,在下别无他求,惟愿以此玉笛换先生腰间所配之物,还望先生割爱。”
我想阿希格一定将我看做了疯子。上古玉笛换司迦南木?简直是疯子所为。虽说司迦南木在塔库汗只有上层社会的人物才买得起,但绝不是什么贵重之品。所以这桩生意如我所愿顺利的成交了。
怀揣着佩饰,我亟不可待的起身告辞。
然而在即将离开琼花阁大门时,却意外见到了一个极度厌恶的人。
“木兄?”方正山两只眼睛将我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回头,这才确信般的点了点头。
看见他,小年夜那晚的种种全数映入脑海,一股暴戾窜上心头。
我咬了咬压根,暗地里对自己道,现在我是木羽,刚刚回京的木羽,尚无时间知晓先前发生的种种,不可暴露过多。于是敛了敛神色回道:“方兄。”
方正山嘴角一勾:“数月不见,木兄别来无恙啊。”双目微微一转,他又道:“不知木兄来这里,是——”眼角一挑,方正山的视线向楼上斜去。
“不过吃顿便饭。”
“没想到走上这么一遭,木兄对身外之物倒是看开了许多。”方正山笑的好不奸诈。“换做从前,木兄也不会来琼花阁这样昂贵的地方。”
“木兄刚刚回京,方兄就如此嘘寒问暖,真是有心呐。”门外再度闪身走进一人,白色的衣袍,稳健的步伐,那身形,那声音,分明就是吴是非。
我心虚的撇开了头,故意不去迎他的视线。药还没有炼成,怎么偏偏就在这里碰上了。
听见吴是非的声音,方正山面色一震,缓缓回身看向来人。“吴兄不会也是来吃顿便饭的吧?怎么只有吴兄一人,不见木姑娘?哦,也对,木兄已经回京了,木姑娘于情于理都不该与吴兄同进同出了。”说着方正山又将面庞转向我:“木姑娘的事,木兄可知?”
没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方正山仍不忘抹黑我和吴是非,我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又岂容他胡诌。
我正了正身形,目光凛利道:“怎会不知,她回老家之前曾修书一封与我。据她信中所言,似乎前些日子因为某些生意往来受了惊吓。我木某人不过几日不在京中,便有人敢对她下黑手,这件事我必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为她出这口气。”
我说的平静,可方正山却听得不平静。这时,从楼下跑下来一个方家下人装扮的小厮,来到方正山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方正山听了他的话脸色越发铁青。
“木兄。”吴是非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我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身子,看见他,我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木兄既已回京,为何不回济愈堂呢?”
“此次回来只是稍作歇息,还是要走的,何苦让朝晨他们感伤。”
吴是非双眸微动,“如此,那木兄又在何处落脚?”
“客栈。”
方正山凑了过来,脸色终于不再铁青,“木兄一人在外需得多加小心。不知木兄游历这段时日可有听闻,江湖上近来出现个帮派号称百花宫,行迹诡异、下手利落,比剧毒还要恐怖万分。”
我的心不由得抖了几下,百花宫!向来藏的极好的百花宫为何会暴露于人前?到底宫中发生了何事?我脑中已然乱作一团,可是却不能显露在外,只得压下情绪回道:“我辈一介商人,江湖中事素来与我无甚相关,牵扯过多必是百害而无一利,所到之处并不特别留心这些。”
“是吗。”方正山嘴角边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在暗示什么。“木兄不与江湖中人扯上关系便好。”
我此时不想分神再去思索方正山到底要做什么,一心只希望早日炼出药助吴是非恢复功力,之后速速返回百花别庄。
方正山没有再多言,拱了拱手离开了。
我随后走出了琼花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跟随而出,他的步伐沉稳,奈何我的心跳的慌乱。
“木兄既是不想回济愈堂,不如找个地方歇息片刻,我有几句话想跟木兄说。”
逃不过终究是逃不过,我阖了阖眼,微微点了点头,引着吴是非走向对面的客栈,也正是我落脚的客栈。
因为琼花阁的关系,客栈一楼的大厅里不免有些冷清,不过才坐了三两桌食客。我挑了处僻静的角落,吩咐小二上了壶茶和几个小菜。
茶水酒菜都备齐后,吴是非端起茶杯轻吹了口浮沫,缓缓开口道:“木兄这一趟打算多久之后回来?”
多久?也许一辈子吧。“很久吧,具体要多少时候,我也说不清楚。”
放下茶杯,他继续道:“木兄为人洒脱,这点我自愧不如。木兄,不如你索性做得更洒脱些吧。”
我不解的看着他,还要怎样才更洒脱。
“你和木姑娘的婚约,不如——就此作罢。木兄你也,不必再躲躲闪闪度日。”
刚刚夹起的一筷子白菜丝刷拉一下掉在了桌子上,盯着空空的筷子,许久我都回不了神。
而吴是非就在我发愣的这段时间离开了。
是夜,我在客房中倚窗望月,冷风吹得太阳穴一阵阵酸痛。微微扭过头去便可见白日里换来的佩饰被摆在桌上,几步走到桌前,举起小锤没命似的将它砸成小块,再碾成碎末,分放入几包药中,忙完了这些的一刹那,我像被抽干了气力一下就摔坐在椅子里,直到这时才发现胳膊已经酸的没了知觉,可是,心里却比胳膊酸上千倍万倍。
两天后的傍晚,吴是非居然不请自来,出现在我的客房。
在屋里打量了一番后,吴是非浅浅一笑道:“木兄何时转了性子,不喜欢粉红色调了?”
我面上一热,万幸带着脸模才没红透,“出门在外,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前些日子我提过的事情,木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心头一紧,“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仍需家母定夺。”
吴是非将手臂搭在桌案上,轻轻的敲着桌面,“木姑娘的事我也听说了几分。木兄虽然医术过人,但有些事也是人难胜天。”
“吴兄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语,扶着桌沿浅笑着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不知为何,他那含着浅然笑意的双眼看起来格外令人慌乱,我感觉得到身子在不由自主的向后缩。
猛然间,一只手直奔我面颊袭来,眼看就要触到鬓角的脸模沿线处,习武的本能在一刹那间促使我扭头闪身。
咚咚咚,心还在慌乱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口。房内一片安静,安静到我可以听到吴是非细微的呼吸声,还有我杂乱无章的心跳声。我像个木头人一样,以一种极其别扭又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头转过去,吴是非仍维持着伸手向前的姿势,但是他嘴角那一抹笑却越来越大。蓦地,他眼角一转,向我看来。
两片薄唇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来:“木丝羽,多日不见,身手依旧。”
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我的心不会跳,大脑不会思考。我看着他收回手臂,再一次缓步向我而来。
“吴是非,你乱说什么呢。”我强迫自己镇定,可是手指间还是抑制不住的在抖动、在变冷。
“木羽?木丝羽?我早就该想到的。”在距我五步开外处他停住脚步,“连身形都差不多,不过是用了易容术。”他摇头一笑:“我人生这二十二年里,还是头一次被你这么点的小姑娘给骗了。”
“你……”
“别急于否认,小二可什么都跟我说了。你以为穿了宽大厚实的披风就没人能看得出来吗?你就没想过,愈是怪人才愈是引人注意。再者,木羽他——根本不会武。刚才你躲得可真快,轻功不错。”
我抿着嘴一言不发。他说的都对,我这样蹩脚的做法早该被看透了。无视他的目光,我缓缓低下头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锦囊递到他面前。
“什么?”他瞥了眼锦囊,低声问道。
“恢复内力的药,早晚各服一贴。我不想欠你的。”
他扯了扯嘴角,伸手接了过去,不过只看了一眼,他低语道:“欠不欠可由不得你。”言毕,他竟然将锦囊丢进了火盆。
我大惊,急忙冲到火盆前想将锦囊抢救出来。“吴是非,你疯了!我花了一个月才炼出的药,你居然,你居然就这么丢了!”蹲在火盆前看着锦囊被滚烫的火光团团包住,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楚伴着眼泪一瞬间冲上脑门,从眼眶奔涌而出。
“木丝羽,别再自作多情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喜欢上你这种小丫头。你这么费心尽力的为我炼药,包括之前那盅粥也是吧。我说过,我喜欢的是若言那样的姑娘。方正山不是也告诫过你,你——还入不了我的眼!”
如此冰冷的话语,从方正山口中说出时我不曾觉得有什么。可现今,我觉得自己傻透了,他救我是为了若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若言,我怎么笨到去奢求有人能对我好,这世上除了娘了师祖,我不该再去奢求太多。眼泪沿着面颊滑进嘴角,苦涩酸楚的味道融在口中。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身后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感。
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身体里注的全是水,不停地从眼眶往外流。我颤抖的站起身,连头也不愿回,“药已经给你了,要不要随你,从此以后我再不欠你,也再不相见!”我憋住所有的眼泪说完这些话,捂着嘴冲出客栈。
“潮要退了……”
这是我在客栈听见吴是非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想去弄明白。
黑夜里,我在了无人烟的大街上一路狂奔,北风呼啸着从我耳边刮过,带来无尽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