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龙台夜舞(1 / 1)
阖宫夜宴,此南采春宴,是大仓皇室历年来的惯例,于广阔高台,参满天星斗,沉醉夜风,开怀畅饮。
正值本朝新帝登机四年,正是最踌躇满志之时。比之前朝,现今的国策大有改弦易辙之意,任用能将豪士不问出生,广开恩科三年一届,从前大仓高官多出自王侯贵胄之家,而都城大京在国之北境,故而百官多出北人,如今自民中选,江南才俊一时风头无两。
今年新拔头筹的状元郎是虞州聿道迟,因金殿对答出口成章而名闻京师。正值南采春宴,虽未请封官位,但新帝关景素喜他文采风流,有这般风雅夜宴,自然也叫了他前来。
那是聿道迟第一次得以仔细观瞻皇宫内城,上一次金殿对答,一路同进考的学子低头从偏门走过,并不敢抬头,而此番,他走青砖臣道穿越红门,借着暮色四合前的微光,看着这座庞大而寂静的宫城。
宫城始建于□□年间,距今已逾百年。
前朝大正年间曾大兴修葺,这些年雨打风吹过,也渐渐显露斑驳,关景帝深谙经济之道,国库虽然充盈,但各处都要银子,曾有朝臣上本参奏,以昭示皇家威严为由奏请修葺宫室,被关景帝斥责后此事便没有再被提起。
因此在这酉戌之交,偌大殿堂式微的檐角飞扬,在远来的暮鼓声中,无声屹立。
被宫人引入位于龙台之上的席位中时,夜色已浓。
龙台上设席位过百,文武百官与达官显贵都携家眷前来。
值此春时,以春酒祭天地,兴春耕,是以求得这一年风雨顺和。
席位离关景帝主席远近由官位高低摆设,无关无职的聿道迟新近得帝王青眼,被设在二席次末,前排都是一品王侯大员。
舞姬衣袂翩然而动,丝竹之声起时,夜宴大开。
龙台上声乐鼎沸。
北人天性爽朗奔放,皇室大宴不多拘礼格,皇帝朝臣又多青年俊才,这南采春宴便更是热闹。
酒过三巡,舞乐初歇,年轻的关景帝微微一笑:
“值此良辰,众卿自当尽兴多饮一杯才是。恰逢今年春科事毕,我大仓又添贤才,是国之幸,朕之幸。”
皇帝一言既出,席下自然一片奉承呼和之声。
正有长风吹过,更显得星月皎皎,年轻的关景帝独坐高席,眼见席下烛光耀耀,又望见宫墙外京师万家灯火,胸中更是快意。
丞相倒是会取巧,见关景帝兴趣盎然,便起身道:“我大仓贤才确如星斗璀璨,今夜又逢如此佳宴,老夫凑个趣,诸位新科才俊可愿意露上一手,让我这已不中用的老匹夫也见识见识。”
果然,关景帝微微颔首。
纵观大仓朝臣,除了前朝元老,多是青年俊才。关景帝曾搬出□□朝十八岁只身打通凉河腹地的大将常嗣,来对博质疑他大肆任用青年的奏章。
这些青年正意气风发,有意表现一番,丞相一番话也中了不少下怀。
一时间纷纷离席下场,使出浑身解数。
聿道迟多喝了几杯,离席小解,回来时武榜眼耍一套青冥刀,引起席中此起彼伏地喝彩。
这时台上翻身上来一个青年。
台中烛火不如席中这般明亮,照得人轮廓有些迷朦。
而那人极为英俊的眉眼却在阑珊的灯火间不减分毫,英姿勃发间却带着青年人鲜有地沉静。
这时宫人朗声道:“武状元,沧州沈维扬。”
武科英才多选兵器助阵,踩着宫中乐师击鼓的音律,耍起来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接眼光缭乱,极为好看。而沈维扬却只手空拳,负手挺立台中。
他打了一套拙朴的外家拳,并无纷繁的招式动作,身子却在一步一推,一掌一屈间舒展开去,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鬓发飘扬,宛如大鹏高飞展翅,又似猛虎出林,力自持重而招式间又行云流水,轻重得宜,鼓掌间动作仿佛浑然天成,似拳又如舞,带着男子威严沉猛的力道。
一套打完,沈维扬自开而收,对着高席抱拳立定,席下的夸赞鼓掌顷刻间不绝于耳。
关景帝更是高声一赞。
聿道迟紧紧捏着手中骨杯。
他自幼博览诗书图卷,诗画中的大家风范是山高月小,百里江川,千里沃野。而今夜沈维扬龙台起武,此中气势更令人觉得心胸开阔。
对自幼不习的书生,聿道迟方才知道什么是武人中的大家风范,一时间恍惚异常。
沈维扬落座后,痛饮一斛方才觉得畅快,此时文科探花正挥洒狼毫,洋洋洒洒写下《西林篇》。
月白洒金宣上二百二十字西林绝篇一气呵成,探花年不过十六,青稚未脱,书法却苍劲挺拔,勾勒之间老辣沉厚。关景帝阅毕让宫人在席间传阅,沈维扬过手一瞧,也看不出个优劣好次。
多年习武,沈维扬少年时虽也熟读大仓典籍,但武人习气多少有些让他有些轻看儒林。
当聿道迟对着脱口而出诵起一赋时,沈维扬还在思索那西林篇究竟是什么让当朝名士大儒都赞不绝口。
“...四海兮平生,六合兮家国...风云兮聚散,乾坤兮为握…”
他忽然醒神,却只听得这波澜壮阔的结尾。
关景帝龙颜大悦。
龙台上四面风起,吹得那春科第一才子聿道迟单单薄薄似要御风而去。
沈维扬又饮一杯,看着青衫的才子,也觉得那四句当真气势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