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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逆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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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是第二天的清晨,我能感受到身体平稳的震动,有些像火车的呼啸,我以为是在做梦,因为像我这样敏感的人很容易被梦境蛊惑住,然而片刻之后我察觉到了异样,因为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自己的思维。恍惚间我的感官随着身体轻微的晃动变得越来越敏感了,明媚的阳光缓缓地驱散掉了我眼前的黑暗,有耀眼的绿色挤进了我的视野,耳边有微风吹过,像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着我鬓角的头发,空气中弥漫的也是青草的腥气,这是在哪儿?我努力的睁开眼睛,习惯性的捏紧了拳头,指甲刺痛皮肤的疼痛感让我有了清醒的意识,然后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丁洁,我居然趴在丁洁的背上。

“丁丁!”我虚弱的喊了一声,无比欣慰。

丁洁听到我说话,有些激动,慌乱的顿住了脚步,环顾四周之后在一棵比较粗的樟树下很吃力的把我放了下来,接触到大地的那一刻双腿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唏嘘起来,丁洁紧紧地抱住我,慢慢的将我的重心放低,最后平稳地将我安置在树下的草地上,我虚弱的抬起头,刚好看到丁洁湿漉漉的眼眶,因为长距离的剧烈活动,丁洁的头发湿黏黏的贴在皮肤上,脸颊是不健康的潮红,见我不说话,丁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紧张的在我旁边坐下来,伸手揉膝盖,脚腕上还有被草叶划过的痕迹,细腻的皮肤上横亘着细细的血痕。

昨夜的羞耻与恐惧猝不及防的袭击了我,那是我这辈子不曾遭遇过的噩梦,每当那些龌龊不堪的画面跃入大脑的时候,我就会像失去控制的风筝一样急速坠落,陷入到无边的恐惧之中。我紧紧地抱着膝盖,痛苦的打起了哆嗦,很没出息的哭了起来,双腿的疼痛依旧,眼泪漫过眼眶,肆无忌惮的在脸上奔涌着。丁洁也有些尴尬,因为从来都是我安慰她,我这样很没用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丁洁有些笨拙的把我按在她的怀抱里,我能感觉到她的臂弯正在发抖。

“小梦!别哭了!已经没事了!你别哭了!真的已经没事了!那个王八蛋只是把你的衣服撕开了,没来得及干别的就被我打趴下了!”丁洁笨声笨气的安慰我,我在她的怀里抖得像狂风里的树叶,那一刻我不仅因为躲过一劫儿清醒,更重要的是她喊得是小梦而不是孙梦。

我哭得更凶了,紧紧地趴在丁洁的胸前呜咽着,用力抓住她的衣袖,眼泪无拘无束的在丁洁的衣服上蔓延开来。

“小梦!别哭了!现在已经安全了啊!要乖啊!”丁洁有些羞赧的抚摸我的头发安慰我,最后我甚至听到丁洁也跟着我哭了起来,眼泪像春雨一样淅淅沥沥滴在我的身上。

“小梦!我对不起你!你别哭了!真的!”丁洁呜咽着,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在丁洁的努力下我终于止住了哭泣,我睁着肿的像个核桃一样的眼睛看丁洁,丁洁的眼睛同样肿得很高,脸上像个花了脸的小猫一样,有一道又一道的泪痕横亘在紧绷的脸上,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苦!对不起啊!真的!我太任性了!那天我太过分了!我不该……”丁洁吞吞吐吐的道歉。

“别说了!”我慌忙止住她,“别说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我不敢想象后果,眼泪又忍不住要往外跑。

“好了啦,咱不说了好么!”丁洁似乎特别害怕我流泪,手忙脚乱的重新把我抱在了怀里,小心地安慰我,我也喜欢她努力站出来保护我的感觉,一动不动的趴在她胸前。

“小梦,你的腿还疼么?”丁洁暖暖地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嗯!”我轻声回答,的确很疼,但似乎并没有伤到筋骨,“不过应该没有断!”

“欧阳成被我打了个半死,然后绑到了柱子上!明天警察就来捉拿这帮孙子了!那种人死不足惜!便宜他了……”丁洁气愤的说。

“别说了!”我心有余悸的叹气。

“嗯!好的!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下山就彻底安全了!”

我们迤逦而行,大约中午的时候,我看到有黑色的阴云再次出现在了天空中,天空压得很低,阴云似乎触手可及,丁洁突然不走了,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一个院落,尽是些破败的墙壁,上面不仅爬满了暗紫色的牵牛花,墙头还有杂草,随着风摇摆着。丁洁望着院子愣了半响,缓缓对趴在她背上的我说:“要下雨了!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吧!”

院子前面的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坍塌了,形成了一个“V”型的豁口,丁洁扶着我穿过豁口进了院子,院子比想象中的要大,里面还能看到一些人类文明的痕迹,比如破旧的水缸、残缺不全的瓦罐,在靠近东墙的位置还有一棵橘子树,因为缺乏管教而变得枝桠乱窜,上面挂了几个比樱桃大不了多少的青色的橘子。

在这样荒凉的庭院里,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旷,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却充满安详与安逸的结界中,在这里,没有争斗,没有干扰,没有烦恼,高大随意的植物不仅给与了我充足的新鲜空气,也像过滤风沙一样过滤掉了我所有的烦恼。

丁洁也不说话,我们一同欣赏着这个如同陶渊明故居的院落,在这里,我们能体会到最原始的安逸与最舒畅的悠闲。

“这里以前应该有人住过吧?”说完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完全有毛病,这完全是就显而易见的。

“嗯!”丁洁微微点了点头,我看到丁洁紧紧地盯着倒在地上的门,上面被各种爬虫蛀满了洞,然而丁洁并没有在意,她轻轻抚摸着斑驳的门面,像抚摸前世恋人的脸颊一样虔诚。当然这里面破旧的不仅仅是门,还有破旧的木床跟坍塌的灶台,所有的东西上面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已经几十年的历史了,地上散布着锈迹斑斑的用品,都已经烂透了,像纸一样一碰即碎。

“丁丁!”我摇了摇有些失神的丁洁,“要下雨了,我们凑合着休息一下吧!”

丁洁有些恍惚的点头,之后,丁洁从书包里面掏出一块很大的桌布靠墙边铺在地上,然后担惊受怕的扶我坐下。

暴雨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一直持续到晚上都没有停。

期间我跟丁洁聊起了这些天的事情,丁洁告诉我,她接到电话之后就开始动身了,并且策划好了一切,不仅带了水跟吃的,甚至还带了雨衣跟毯子。

“那天晚上我到了寺庙的后面,趁着夜色从后面爬了进去!”

“丁丁!谢谢你!真的!”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道谢了,我一辈子没有麻烦过别人,看到丁洁现在的样子,眼泪忍不住留下来。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丁酩掐死了!”丁洁倚在墙上对着我微笑,她是个爱笑的孩子,似乎心里面没有丁点儿烦恼,所有的困境与灾难都被她生活的热情融化掉了。丁洁善解人意的握住我的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她的眼睛纯澈的像一汪泉水,似乎可以净化这个世界的所有糟粕。“不管怎样,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们好好的生活,不要再分开了!”

我突然被自己的自私打倒了,泪水瞬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丁洁表现的足够成熟,伸手勾住了我的肩膀。我也顺势枕在了丁洁的肩膀上,我们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雨水敲打瓦片。

暴雨一直到晚上,一直没有要停止。

“这场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丁洁扔给我一包苏打饼干。

“你准备的真周全?”面前的丁洁确实出乎我的预料,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准备

“没事!就当到自己家一样!”丁洁心事重重的望着门外的一切,小屋看起来十几年了,虽然没有摇摇欲坠,但也确实,课间当初建造者是画了功夫的。

“这房子得十年了吧?”我猜测说,

“二十多年了!”

“黄土夯成的墙居然能支撑二十年!”我由衷的赞叹。

“因为是用米汤浇灌出来的,在古代很多城墙都是用这种方法!”丁洁很专业的解释。

“这地方你来过?”我诧异的问,丁洁今天的所作所为与平日完全不一样。

丁洁依旧直直的望着门外的景物,目光悠远,过了许久她才转向我,意味深长的承认:“我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晚上除了月亮跟星星,是看不到其他的光亮的,况且还是一个雨夜,浓厚的饱含水汽的阴云像一张看不到边际的幕布一样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事情笼罩在一片充满死寂的黑暗之中,丁洁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传到我耳朵里的,我不知道那天丁洁是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我的,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情节都是用同一种语气表述出来,似乎只有通过这样才能表达出自己多年的愤懑与痛苦。我是这个故事唯一的倾听者。

“那一年,男孩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大公司里实习,那个时候的大学生属于稀有资源,因此也享受了足够多的优待,不仅实习期内不用太多的劳作,而且收入也比一般人高一些,过着众星捧月一般的生活!”

“女孩来自农村,是个临时工,8个人挤在一个10平米的小房间里,但是女孩与众不同,她的爷爷是知青,因此在她身上留下了足够多的文学烙印,她喜欢写日记,会读诗,还会替公司里面其他部门的同事写稿子,虽然那些刊登在内部材料上的文章没有署她的名字,但她依旧乐此不疲。两个人相识是因为一次赠书活动,女孩拿出的是一本线装的《红楼梦》,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回,但是上面有绝无仅有的绣像,这让男孩看了许久,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男孩了解女孩的一切,他不在意女孩的出身、家世!那一刻,男孩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女孩。在还书的时候,附赠了自己写的情诗。”

“起初女孩是不同意的,男孩的优秀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女孩清楚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无论梦境多么美好,终有梦醒的时刻,现实与梦境的反差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的!!但是,男孩却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即使不依靠家里,两个人的工资也足够在这座城市安稳的落脚,生根,发芽,执子之手,相忘于江湖。况且,他相信爱情是可以克服万难的,千转百折之后就是胜利!”

“为了追女孩,男孩甚至在实习结束那段时间之后专程到了女孩的家一趟,在那个青山绿水环绕,交通不便的山区,两个人躺在草地上,聊莎士比亚,聊林徽因!聊梦想!但梦想是虚幻的,无论它有多么美丽的外表,因为那只是一个梦!”

“男孩将女孩带到了家中,父亲勃然大怒,甚至动了粗,他不允许自己培养的儿子娶一个形象气质与自己家相差甚远的姑娘,而男孩也表现出了少有的倔强与全家抗争了起来,最后暴戾的父亲为了惩罚男孩将他赶出了家门,甚至动用关系让男孩失去了本来已经安排稳当的工作,几经挫折之后,男孩才知道没有了父亲,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男孩不顾长兄的劝阻,甚至无视父亲的重病,来到了女孩的家乡,然而在这个思想封闭的地方,两个人依旧受到排挤,无奈之下两个人在远离村落的山腰落了脚,用自己的积蓄盖了小院子,在那个小院子里,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好动的丫头!”

“山上什么也没有,但是男孩还是想法设法的改善母女俩的生活,女孩心地善良,从来不吃荤,于是男孩想了个办法就是抓老鼠她吃,因为老鼠是害虫!”

他们的女儿也渐渐长大了,小女孩天生好动,是骑在羊背上长大的,因此从小弓马娴熟,七岁就学会套兔子抓老鼠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丁洁笑了,不知道是因为记忆的美好还是弓马娴熟的夸张,总之我能感觉到空气中有可以称之为欢欣的气息,随着丁洁一张一合的嘴跳跃着,我能看到一个精灵一样的身影在树叶之间灵活的闪转腾挪着,舒展着手脚,一瞬间就可以隐没在绿色的丛林中,杳无踪迹。

“陶渊明似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厌倦的,无论你当初多么的欣赏与期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开始了无休止的吵架,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大事,但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像细细地刀片一样在他们原本毫无痕迹的婚姻史上不停地留下醒目的痕迹,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划痕越积累越深刻,终于有一天,丈夫受够了这样枯燥的生活,一个人离开了这里!女人像是对所有事情了然于心一样,什么也没说,一个人担负起了小女儿的起居。

男人并没有回家,而是在附近的城市打工,总是偷偷的回来看小女儿,后来工地出了事故,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打电话回家,请求老父亲宽恕自己,帮忙照顾妻女,老态龙钟的父亲终于原谅了他们,男人也欣慰的闭上了双眼,当其他人把噩耗送到母女面前的时候,女人没有哭,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为了自己母女抛弃尊严向父亲低头的男人的照片,脸上绽放出了温婉如同鲜花的笑容,然而没有人想到,这个走过多灾多难都没有倒下的女人却在当天晚上服农药自尽了,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在流血。

小女孩被送到了遥远的北方,那一年她只有8岁,她的爷爷因为骤然失去了儿子导致病情加重,不久就去世了,临终前将小女孩交到了大儿子手中,大儿子的家中有一个跟小女孩年龄一样大的女孩,叫丁酩!

我一言不发地听丁洁讲完了她的故事,我甚至忘记了时间,总之外面的暴雨依旧在持续着,执着的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

“孙梦!两个不属于一个阶层的人即使有真爱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对么?”丁洁的声音有些沧桑的传过来。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现在说什么相爱,真心之类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再说,我也从来没有相信过。

“毕竟爱过!”我避重就轻的回答。

“但是他们都死了!”丁洁不动声色的说。

“这些年一直默默支撑我成长的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回来,好好的看一看我的童年,呵呵,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个没有童年的人,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是我的家!”

“丁丁!”我摸索着靠近丁洁,我终于碰到了丁洁有些冰凉的手,这双手同她的声音一样冰凉如水。丁洁挪了挪身子紧紧地贴着我,然后把头摆到了我的肩膀上,只有在有心事的时候丁洁才会在我面前展示她习惯性的动作,我也习惯性的沉默,伸出右手勾住她瘦弱的肩膀,我能看到黑暗中有晶莹的亮光在丁洁的眼睛里面闪过。

丁洁发出了轻微的笑声,我也笑了,我们紧紧地挨在一起,盖着薄薄地衣服,不时会有饱含水汽的凉风吹进来,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在漆黑的雨夜中睡了过去,我们紧紧地拉着手,过去的事情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来解决吧。

那天晚上我做梦了,梦见在蓝天白云下我跟丁洁手牵手漫步在青色的草地上,如诗如画。

我居然笑醒了,睁眼的时候我看到外面的雨已经停下来了,旁边的丁洁睡得很安详,她实在是太累了,我蹑手蹑脚的站起来,腿虽然有些疼,但是已经可以慢慢地挪动了,我小心地把衣服盖在她的身上之后走出了小房子。

经受过雨水的洗刷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崭新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我慢慢地踩在干净的草地上走到了院子中间,草叶上坠着星星点点的水滴,近距离的时候看到自己脆弱的倒影。

屋子里有轻微的响动声,然后我看到丁洁揉着眼睛从屋里走了出来。

“起床了啊?”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哪有床啊!”丁洁嗔怪的翘了翘鼻子,缓缓地走到我旁边,很乖巧的在我旁边蹲了下来,很关切的摸了摸有些硬邦邦的小腿,“还好么?”。

“不怎么疼了!”我说,同时抬手替丁洁整理头发,“等高考完了我们回来住几天吧?”

“听你的!”丁洁开心的站了起来,像一株小花一样随着微风轻轻晃了晃。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被人追上,早饭我们吃得很仓促,我简单吃了些饼干,丁洁还给了我一盒牛奶,都是我被绑架那天晚上买得,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巧合吧。

“沿着河往下走,还有一座桥,我们从那边走,过去之后就有人家了!”丁洁扶着我走出了院子,无限神往的回头看了看承载她整个童年的院子。

“嗯!”我有些激动的笑了起来。

“你的腿还行吗?能走路?”

“还好!走没问题!”我有些强撑的说。

“算了!感觉不太好呢!我背着你吧!”丁洁笑着说。

“不用!”我低声拒绝。

“放心好了!没问题的!”丁洁笑,“你要是再推辞,欧阳成那些人赶上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丁洁背着我沿着河边的小路往下游走,阴云再次出现在了南面的天空上,仿佛随时都会把暴雨倾泻下来。

“歇歇吧!快到了!”丁洁轻轻把我放下来,我有些难过的伸手给她擦汗,丁洁似乎特别开心,很夸张的把脸凑上来。

我笑,旁边灌木树叶很大,于是我转身折了一片树叶,准备拿来给丁洁扇风。

“等等!”丁洁突然喊住了我,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

“怎么了?”我被丁洁感染了,没来由的跟着紧张了起来,心想树叶不会有毒吧?

丁洁屏住呼吸,微微闭上眼睛,像是在倾听,安静的仿佛下一秒钟要将自己融入到空气一样,我不像丁洁那样敏感,可以感知到周围环境细微的变化,但是我还是嗅到了不安,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许久,丁洁有些无奈的缓缓睁开眼睛,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面多了一丝凝重与无奈。

“他们追上来了?”我疑惑的问。

丁洁叹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狼来了!”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狼,在我的印象中狼应该和羊一般大小,属于有力量没智力的物种,但当我看到穷凶恶极的大灰狼垂着尾巴出现在我们对面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眼前的狼披着灰白色的皮毛,瞪着宝石绿的眼睛,阴森白亮的牙齿,每走一步能听到嗓子最深处发出的低吼声,带着愤怒与看到猎物之后的惊喜,凶神恶煞的仿佛可以摧毁一切。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丁洁没有动,我看到她紧紧地握着从欧阳成那里缴获的木棍,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发白。丁洁心里也有些害怕吧?我猜测,我清醒地知道眼前不是拍动画片,第一集翘了辫子第二集还能生龙活虎的跳出来卖萌,现实就是人生的戏份不仅戛然而止还给反面角色留下一顿味觉盛宴。我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因为就在这一刻,双腿像被无数钢针猛戳一样发出了剧烈的疼痛,跑不掉了呢!我想!真是天意哈!很快就能跟我妈见面了不是?可惜大灰灰不会给我留全尸,不知道我妈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哥哥!对不起!你等不到我长发及腰了!

“丁丁!”我轻轻喊了丁洁一声,一瘸一拐的走上前轻轻握住丁洁有些僵硬的手。“丁丁!你先走吧!我走不掉了!我的脚现在已经不敢动了,你还是走吧!真的!这个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丁洁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睛里面充满了绝望。“小梦……”丁洁欲言又止。

我笑了,像此一次亲丁洁的眼睛一样快速地亲了丁洁的嘴唇,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表达对丁洁的喜爱了,这个一直以来因为我而遭受苦难的孩子终于可以解脱了。

“要乖啊!”我真挚的笑了笑,只要丁洁能逃脱虎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比什么都好。丁洁笑了,笑得有些义无反顾,转瞬间丁洁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坚定的像准备破釜沉舟的楚霸王,难道……她想以卵击石?

“丁丁!你走啊!”我有些吃惊的望着丁洁,这丫头怎么这么傻!

大灰灰显然不给我们机会,它像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一样不动声色的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有凛冽的风从对面吹了过来,我甚至已经闻到它身上的腥气了。

“孙梦!”丁洁捏着棍子,身体剧烈前倾,撕着嗓子对着狼怒吼,“你快走!”

“你走啊!我根本就走不动!”我用力推了丁洁一把,哭了出来。

“走到哪儿算哪!”丁洁像是铁了心一样绕过了我,定定地站在我与大灰狼之间,留给了我一个瘦弱的坚定不移的背影。

我蓦然笑了起来,我承认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动,丁洁!你真傻!

但是!我喜欢!

我没有动,生死之间我突然释然了,自私的选择留了下来!知天命,尽人事!也是我的作风。

“丁丁!”我无比自豪的站在原地笑了起来,“我们一起!”

我看不到丁洁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对我失望了。

大灰狼的毛色不是很好,甚至给人一种草长莺飞的感觉,后来我知道,那是一只饿狼,不然也不会贸然对比它高级的灵长类发动袭击。

像是做了艰难的决定,丁洁提着棍子冲向了大灰狼,饿狼也是蓄势待发,纵身一跃,迅速跟丁洁缠斗了起来,双方都处于搏命状态,丁洁表现出了足够的狂野,呐喊吼叫声丝毫不落下风,手中的棍子更是虎虎生风,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防护网一样防御着恶狼的每一次进攻,有几次丁洁都险些被狼抓到,我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眼看着面前一人一狼拆招换式,再一次身形交错的瞬间丁洁的棍子狠狠地砸到了恶狼的背部,恶狼负痛的闪到一边,似乎有些退缩,然而还未等我欢呼,我看到丁洁手中的赖以搏命的棍子啪的一声断成了两半……

无奈迅速的在丁洁挂满汗珠的脸上蔓延,我的心也跟着冰凉到了极点,丁洁望着手中不足三尺的棍子,脸色煞白,头发湿黏黏的粘在额头上,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像要结冰了一样,恶狼似乎看到了希望,喘着粗气一步一步的向丁洁逼了过去,丁洁的身子突然舒展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我看到丁洁快速的侧身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笑。

“孙梦!往下游走,很快就能遇到村庄了!”刚才的战斗让丁洁有些气喘,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底气不足,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丁洁,丁洁也看了我一眼,露出无比欣慰的笑,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习惯性的做了一个鬼脸,翻白眼伸舌头的样子让我有些恍惚,仿佛我们面临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在拍戏……

丁洁的鬼脸当然不是对我,而是对着凶神恶煞一般的饿狼,并在饿狼注视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沙子,挑衅一般的对着饿狼撒了过去,饿狼杀气正盛,在受到了嘲讽之后,发出一声低啸,猛地向丁洁扑了过去,丁洁早有准备,闪电一般的转过了身,拼命的向小河的上游跑去。恶狼在身体与心灵遭受双重打击之后,对于我连看都不看一眼,疯了一样的跟在丁洁追了上去,一人一狼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

“丁丁!”我像疯了一样的毫无顾忌的追了上去,肿胀僵硬的腿突然有了力量,我踉踉跄跄的沿着丁洁的路线追上去,大脑空荡荡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真正意义,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额头撞到了路旁黢黑的树干,然后周围所有的一切像电影谢幕一样迅速的消失了。

黯淡无光!

之后的我陷入了无情无尽的混沌中,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像没有肉体的幽魂一样被风吹来吹去,耳朵里面是呼呼作响的风声,眼前却依旧是一片空白,大脑中漂浮着密集的雪花,沙沙地屏蔽掉了所以试图冲击我大脑的电波,没有意识,没有感觉,我想伸手去抓,但是什么也抓不到,仿佛面前的空气已经凝固了,我伸手只会触碰粘稠的如同油脂一样的东西,就这样吧,一切都没有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大脑像是安装着闹钟一样嗡嗡的响个不停,感觉快要炸掉了,身体虚弱的像暴露在狂风中的树叶,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努力调整眼睛的焦距,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醒了?”护士和蔼的问。

“嗯!”我微微点了点头,脑袋上硬邦邦的,我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

“别动!你额头撞到树干上撞破了!附近的村民发现了你,于是把你送到了这里!古代有人守株待兔,今天居然有人捡了个妹子!嘿嘿!”护士很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羡慕的低声赞叹,“你头发真好!”

“那个……”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因为紧张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她的手,“麻烦问下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跟我一般年龄身高的姑娘,她不知道被狼追到什么地方去了!”

护士摇了摇头,很温柔的安慰我:“最近这边雨水比较多,爆发了山洪,很多人都失踪,现在警察正在对山区进行搜索!你放心好了!不会出事的!”

那些天我的情绪并不稳定,不仅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而且晚上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的一些细微的声音惊醒,总是做染着红色鲜血的梦,梦醒的时候手脚冰冷,我一个人在漆黑的病房里面承受恐惧与压力,变得特别敏感,像一只神经质的兔子一样。我额头和腿上的伤都不是很严重,额头只是擦了一下,小腿上虽然挨了重击但幸好当时躺在床上,床板替我分担了一部分力量,否则我可能下辈子离不开双拐了,医院替我换了几次药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由于连日大雨导致山洪暴发,病患比较多,再加上医院规模有限,我实在找不到理由赖着不走,只好匆匆忙忙的出院,在护士的介绍下在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下来,每天20块钱,什么也没有,我也顾不上,邋邋遢遢的像个要饭的一样天天守在医院跟派出所的门口,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头发没时间也没精力打理,就随便买了根皮筋扎起来,每当看到救护车开进来的时候我就像领救济粮的难民一样挤进去,但是许多天过去了,依旧等不到丁洁的消息,本来想上山看一下,但是山体滑坡,很多地方都堵住了,警察到处戒严,任何人不得上山,现在的我除了等待一点儿别的办法也没有!

三天之后,我在医院里看到了高浩他们三个,他们是被武警救下山的,不过我却没有看到欧阳成。他们看到我的时候脸上不仅有愧疚,脸上还有挥之不去的恐惧在弥漫。

“前几天打雷,寺庙着了火,欧阳成被烧死了!”朱黎明怯弱的解释,甚至不敢抬头看我。

“哦!”我点头。

“那天晚上……你没事吧?欧阳成给我们下了药,他没对你做什么吧?”高浩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问我,脸上尽是悔恨。

“我没事!”我冷冷的回答,“是丁洁救得我!”

“丁洁?”高浩有些茫然的念叨着,仿佛嘴里面吐出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场灾难。“对不起了!我们大意了!”

我不想说话,转过了身,他们的义气导致丁洁现在下落不明,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他们了,我甚至想杀了他们,然而,这里面最该死的却是我!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朱黎明,他依旧不敢看我,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有些迟疑的叫了一声姐姐。“姐姐!我本来想那天晚上给丁洁打电话,结果喝的水里面被欧阳成下了安眠药!”

“没事!”我苦笑,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不重要了!张宝全的钱我已经给他家了,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我没有说谎,一天前我在医院看到了一些人在讨论索赔的事情,其中一个中年人特别像张宝全,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情,当天晚上我就取钱给他们送过去了。

“额?”朱黎明有些吃惊的仰起头,他还没有长个,脸依旧很红。

“没事了!回家吧!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好!”我微笑着摇头,我一辈子都不会像他这样单纯了。

“嗯!”朱黎明用力点头,“谢谢!以后我挣钱了一定还你!”

“好孩子!我等你!”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可能等不到那天了!

丁洁一直没找到,却有人找到了我。“你是孙梦?我们是长沙县公安局的!”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很郑重的对我出示证件。

“哦!”我心虚的点了点头,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我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

“要是没事的话就跟我们回学校吧,我们也好把案子结了!”警察看起来很疲惫,但是说话口气却因为圆满的完成任务而变得很轻松,“为了找你我们差点儿把腿跑断,没想到你自己出来了!哈哈!”

“还有一个女生,没有回来!”我小声嘟囔。

“丁洁的事情我们会继续跟踪,你要是没事的话先回学校上课,这边已经够乱了!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警察耐心的解释,“我们跟这边的同事都说了,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半信半疑的跟着他们回了长沙,在我回学校之前我的实际到了学校之后我才知道这起事件的严重性:几个不良少年绑架“校花!”,我心里有数,我不是校花,校花只不过是用来提高新闻关注度罢了,要是一堆不良少年绑架了一只恐龙,那么群众同情的就是不良少年了。至于不良少年为什么绑架校花,原因不详,不过那个记者却用别的修辞将读者往那些不堪注目的情节上引导,结果校花被女侠救走了,不良少年因为亵渎了神灵,因而遭了天谴,被雷电劈了。我的身上自然而然的被标注了淡蓝色的闪电符号。

老师找我谈话,对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他们了解的比我清楚,高浩已经把所有的事情供认不讳了,包括如何绑架我,原因什么的都说了一清二楚,甚至把遭遇天谴的事情的也说了,所以老师只是找我确认了一下。对于我这些天的遭遇,老师善解人意的选择不再追问。不过学校还是开展了安全教育之类的活动,不过我也会时不时的听到有人说:你要是不服!找孙梦放雷劈死你!

终于等到周末了,虽然班主任让上自习,我还是固执的请了假,早早地去了围山,连日的暴雨冲坏了很多设施,一片狼藉,路况也乱糟糟的,我好不容易到了派出所,在堆满救灾物品的屋子里,警察依旧表示没有找到丁洁,那几天的雨特别大,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他们甚至对我的话表示怀疑,围山已经很多年没有狼出没了,我头上的伤让他们误以为我是脑子磕坏了,我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独自来到了围山,这次雨实在是太大了,就像经历了一场浩劫一样,甚至丁洁的家都在这场暴雨的侵袭下变成了废墟。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路边有一家三口正在放羊,羊群不怎么听话,小女孩在父亲的指导下骑在一只公羊的背上,欢呼雀跃的摇晃着双手。

……

一周之后,所有的搜救工作都停止了,连日的大雨为搜救工作制造了困难,我看到那些浑身脏污,满脸疲惫的武警战士倒在路边沉睡,有遇难及失踪者家属在派出所闹事,吵闹声不绝于耳,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又过了一周,依旧没有丁洁的消息。仿佛那天晚上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把丁洁弄丢了。

召唤闪电的话题也很快被新的话题取代了,某某女生跟男朋友分手了,某某要去北京参加高考了,某某决定备战明年了之类的新闻每天层出不穷,然而丁洁却像个迷一样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信息透漏出来。

我开启了逃学模式,不再去上课,我变得越来越怕阳光,喜欢一个人藏在黑暗中,总是失眠,半夜睡不着,我就会睁大眼睛望着黑夜,幻想着闪着绿宝石光芒丁洁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的影子突然从黑影之中跳出来,即使是鬼,也求你告诉我,你现在好不好!除了失眠以外,我开始厌食了,饿了的时候去楼下吃面,吃两口就会恶心,班主任来找我,我没有开门,他知道我在屋里,但是他拿我没有一点儿办法,原来没有父母的感觉这么好,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我的脸色惨白,嘴唇也看不到红色,只剩下两只大眼睛了,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上,落魄的像鬼片中惹恼化妆师的酱油角色。

晚上的时候房门又被敲响了,但这次敲门的声音却很轻,轻的让我极为以为是丁洁回来了。

然而我知道不可能,我无精打采的开门,看到的却是边远。

“怎么不去上课?”边远轻手轻脚走进来问我,我这里没有男人穿的拖鞋,所以也没有让边远换。

“累了!不想去!”我简单的回答,同时给边远倒了一杯开水,这些天我维持度日的东西。

边远替我拉上了窗帘,替我打开窗户。有新鲜的空气挤进了屋子,清新的凉意让我委顿的精神有了一些鲜亮的颜色,虽然是晚上,但我还是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不管怎样,至少与外界有了关联,我能闻到外面日渐浓烈的温热气息,南方的气候好的不像话,而且不像北方变化无常,空气总是湿润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若是在北方,你一个瞌睡没打完漫天风沙就能让你土埋半截。

“孙梦!别这样好么!”边远很担心的看着我,我当然知道我这个看起来像大眼睛外星人。

“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现在连丁洁都不在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真够无聊的!死了算了!”我坐在边远对面,自顾自的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如此庸俗散漫,说话的语气与电影中不打算从良的歌女如出一辙,上辈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猜测。

“你最近一直这样?”边远的眼睛里面隐隐有不安闪过,“你多久没吃饭了?”

“吃饭干嘛?减肥多好!还未国家节省粮食!”我有些悲怆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像一只瘦弱的猫一样紧紧地将自己抱成团。

“你是不是傻?”边远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向我,狠狠地瞪着我,像是盯着一滩烂泥一样不可思议。

“你走吧!我现在谁也不想见!”我有些固执的下了逐客令。

“孙梦!”边远突然像一只怪兽一样伸手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死死地捏着我的肩膀,像摇晃一条沾满尘土的被子一样摇晃我,眼睛血红。“丁洁当初为什么要吸引狼去攻击她!为什么!你告诉我!”

这幅表情好熟悉的样子,是了!当初他也是这样气势汹汹的站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帮唐艳作弊,那个时候多好,所有人都活得很开心。我很颓废的对他笑,身体像挂着树枝上的僵尸一样随着他的摇晃而变得飘摇。

“她当初要是知道这么喜欢浪费她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她现在会怎样想?”

“我想这样么!”我用力挣脱开,因为太过用力,再加上重心不稳,我栽倒在了沙发上,不知好歹的对着边远大吼,“边远你知道什么啊?丁洁是为了我死的!如果没有我,她现在活得好好地!她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见过他的尸体?你长点脑子行不行!”边远也生气了,我破釜沉舟一般的嘶吼丝毫没有压制住他。

“我根本就没长脑子!不然语文也不会考九分!”我歇斯底里的吼叫,因为激动,身体剧烈的打着哆嗦,我紧紧地抱着膝盖,浑身冰凉。

我很没出息的哭了起来,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了已经很久没有换洗的长裙子上,边远任由我流眼泪,不再说话,他不是说不过我,他也累了。晚些的时候,他给我煮了一碗面,平静的放到了我的面前。

“吃吧!吃完以后我就走!你这样我不放心!”边远坐在我的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好!”我点头,我在边远的注视下吃光了一整碗面,胃口很久没有这么好了,边远长舒一口气,临走的时候不忘替我拖了地。我没有立刻睡觉,而是烧水洗了澡,在洗手间我对着镜子仔细的梳理头发,梳理之后的头发像春天的柳条一样很清爽的垂在我的周围,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我把浴缸放满水,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撩水玩,看着细小的波纹沿着水面扩散,我拿出了刀片,细长的刀锋反射着冷冽的光,我不停地在手腕上比划,隔着薄薄地皮肤可以看到里面颜色分明的血管,割下去,一切都结束了,我想。但是人总是脆弱的,我居然没有勇气割进去,我越发的瞧不起自己了。我失魂落魄的扔掉刀片,去我妈的房间找到了安眠药,我妈真是贴心,准备了那么多,足够我在天地之间走好几个来回的了。我苦笑着拧开吃了一片,味道并不好,干巴巴的,有些噎嗓子,但我还是一口气吃了整整半瓶子。实在有些吃不下了的时候,意识也有涣散的迹象了。

我是不是应该留下点什么?讨厌,没时间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外国科学家被毒蛇咬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记录了一些珍贵的资料,以前我还觉得特傻,现在居然同病相怜起来,人类总是这么贱,付诸行动的都是些以前最鄙视的东西。

我裹了一条毯子躺在沙发上,大脑渐渐变得不清晰了,身体越发的僵硬,人生如梦,便是如此吧?我笑,如果有天别人来收尸,肯定知道我死的时候很开心,我甚至想拿出手机别出心裁的自拍一记,然而我错了,我发现我连找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做了一个有关死亡的梦,我努力挣扎着试图将自己唤醒,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我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我努力说服自己,将自己定义为一个已经毫无生气的死人,我甚至能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乘着春风飘到了城市的最上空,可以俯瞰自己弱不禁风的肉体,正在被推进一个巨大的火炉,然后化成灰烬,因为没人认领所以被倒进了公园里做了花肥。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我还活着,继续遭受心灵和身体的双重折磨。

有仓促的人群把我放在不锈钢的病床上塞到了明亮的灯光下,空虚的胃里面被灌进了令人作呕的液体,后来整个人像经历过酷刑一样在疼痛与死亡之间挣扎,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边远守在旁边,我有些受不了医院的药水味,忍不住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吵醒了有些昏昏欲睡的边远,看到我醒过来,边远的眼睛似乎有了些欣慰的光亮,他疲惫的站起身,轻轻把我扶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真吓人!”

“我没死?”我诧异,肚子里面翻江倒海!

“昨天早上我去你家,敲门你没开,所以我就自己打开了!”边远无比平静的说,“你忘了?我们四个人每人都有彼此的钥匙!”

“哦……”我不敢看边远的眼睛,声音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你没去上课?”我轻声问。

边远没有回答我,而是给我倒了水,我发现桌子上还有稀饭跟包子。“吃点儿东西吧!”

“我不饿!”我摇头。

“别闹了!吃点儿东西!你看你都快饿成僵尸了!”边远用骗小孩一样的口气。

“不用你管!”我不知好歹的伸手推了边远一下,饭碗也跌倒了地上,白色的饭粒掉了一地,还有一些沾到了边远的衬衣袖子上。

病房里面安静的吓人,他们看我的表情让我有些局促不安,因为自己的不冷静我的眼泪失控的流出来了,最近几天我几乎流淌掉了这些年所有的自尊。

“幸好是木碗,摔不破,我去洗一下,你先静一静!”边远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安,强打精神俯下身子替我收拾残局然后出了门。

“小姑娘!昨天晚上那个男孩在你床边守了一夜,不管怎样你也要对他好一点儿啊!看你们也是学生,能有什么事情啊?要死要活的!”旁边的老太太叹气说。

我沉默不语,我现在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最多余,如果不是因为我,所有的人都获得好好的吧,

病房里静悄悄的,甚至连打针的小孩子都变得乖巧了起来,我像个木偶一样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有冷冰冰的针头插在我的左臂上,不紧不慢的将营养液灌入我的体内。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嗡嗡的响了起来,震得我大脑发麻,我极不情愿的从枕头下面把手机掏出来,蓝色的手机桌面上孤零零的闪动着久违的名字,居然是迟明涛,我迟疑了片刻终究说服自己按了接听键。

“单纯可爱美丽善良又清新脱俗的梦姑娘!好久不见!最近好么?”迟明涛依旧死性不改,但是我真的一点儿开玩笑的兴致也没有,我冷冷的嗯了一声。

“还好吧!你呢?”我回答的不咸不淡。

“我很好啊!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你什么时候回来,请你吃饭!”我能体会到迟明涛脸上洋溢的欢欣,全世界的人都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丁洁却失踪了呢?

“那我得恭喜你了!”我用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声音听不到任何的感情。

“免了免了!对了!你猜我昨天看到谁了?”迟明涛突然讳莫如深起来。

“我不猜!”我头疼的要命,万念俱灰。

“真是个无趣的女人啊!”电话的另一边抱怨声一阵接一阵。

“没事挂了啊!我累了!”我很不给面子的说。

“好吧!其实我想说我昨天看到丁洁了……”

丁洁?就像是突然接通的电流,我的眼前瞬间仿佛被什么照亮了一样,随后就觉得一张无形的大手迅速的揪紧了我浑身的神经末梢,我不由得捏紧了手机,回光返照一般的全身充满了力量。

“算了!还以为你会很感兴趣,算了算了!我挂了啊,你快休息吧!”迟明涛有些失望的准备挂电话。

“等等!”我伸手按了按有些起伏不定的胸腔,努力压制内心的翻滚,不可思议的问,“哪个丁洁?”

“咳咳!你是不是去南方变傻了!丁酩的妹妹啊!你不记得了?”

“昨天?真的是昨天?”我紧张地舔了舔有些干滞的嘴唇,一次又一次的确认,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当然是在昨天,你说吓不吓人,放学的时候我骑自行车经过丁酩家的别墅,我看到门口站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的,一开始我以为见鬼了,拼了命的想躲开,然后我听到她喊我的名字,我停下来,我发现我已经不认得丁洁了,她的身上一点儿伤痕都没有,比以前漂亮多了,你说吓人不吓人!”迟明涛说话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茫然失措,连着说了两个吓不吓人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确定是她?”我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手心全是汗。

“肯定是!你说我是不是见鬼了!要不要去城南的岳飞庙烧香啊!”

丁洁还活着!我紧紧地抱着膝盖,喜极而泣,我肆无忌惮的将脸埋在医院白色的被子里面,丁洁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人振奋了,下一秒钟,我的肚子很不争气随着我的哭泣埋怨了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饿了。

边远恰好在这个时候端着洗干净的饭碗走了进来,我满脸的泪痕的确吓到了他,他有些不安的看着我,手足无措起来,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直愣愣的站在我面前。

“边远!”我抹掉眼泪抬头看了边远一眼。

“嗯?”边远点头,诚惶诚恐的让我有些不安。

“帮我盛碗粥吧,我饿了!”我不停地抽着鼻子,有些哽咽的说。

“啊?”边远有些发怔,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谢谢!我饿了!”我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里面没有一点儿虚伪的杂质。

“嗯!好的!”边远蓦然笑了起来,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我点了点头,边远扶我坐起来,在我身后垫了枕头,然后重新给我盛了一碗稀饭,香糯可口的稀饭让我的思维恢复了正常,所有鲜血淋漓的臆想全部随着迟明涛的电话永久删除了,我甚至很有兴致的从书包里掏出了小镜子,镜子里面的自己虽然看起来有了神采,但是面色惨白依旧无法掩饰憔悴,我才发现我瘦了好多,脸像被刀子从左右两侧各削掉一块一样,下巴最明显,变得跟锋利的锥子一样了。

“你回去上课吧,我没事了!”我淡定的喝了一口粥,咬了一口包子,居然是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馅的。

“你真的没事了?”边远心有余悸的问,上次自杀也是先吃了一顿好的。

“嗯!”我赌气一样的把一个包子塞进自己的嘴里,甚至很没出息的添了手指。“病好了就回去!”我很轻松的说,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了。

“真的?”边远似乎有些诧异。

我点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即使是病人,我现在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活力,“你走吧!跟光头强说过几天我就回去!”

“明天吧!今天我先把你送回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旷课了!”边远很开心的笑了,口气也变得有些欣喜起来。

“学坏了啊!”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轻松地倚在枕头上,原来活着可以这么开心。

打完点滴,边远打车送我回家,屋子里面依旧一片狼藉,地上还有个碎玻璃杯,几天前我们还怒目圆睁的对峙,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确定我已经没事了之后,边远坐在沙发上很疲惫的打哈欠。

“你要是累的话先休息会儿吧!”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跟我不用客气!”

“呵呵!”边远有些羞赧的笑了笑,“那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吧!”

“好的!吃饭的时候我叫你!”我眨着眼睛笑了起来,我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对别人微笑了。

等我从卧室里面把被子抱出来的时候,边远已经合上了眼睛,似乎是真的累了,即使我给他蜷缩的身上盖了一层被子,他都没有察觉,我有些喜不自禁的坐在边远旁边,丁洁没事,她还活着,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我轻手轻脚的回卧室换衣服,然后背起书包出了门,这几天以喝水为生,肠胃有些抗议了,本来就有些低血糖,这下身体更弱了。

到了超市,琳琅满目的让我有些眼花缭乱了,我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超市了,这些天除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宅着就是在大山里面与绑匪斗智斗勇,感觉自己快要脱离人类文明了,我狠狠的采购了两大包吃的,我知道里面有很多会让我变胖,但我实在是太饿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两只手提着巨大的购物袋迤逦的上楼,房间里面静悄悄的,边远还没有醒。我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时钟,已经是下午了,我叹气,有些自责的重新下了楼,附近有小饭馆,可以炒现成的菜,替边远要了一份剁椒鱼头。

“你确定?”我经常来光顾,所以光头大厨对我的口味了如指掌。

“给别人买的!呵呵!”我仰起头笑了笑,有些不自然的抓了抓脑后的头发。

十分钟后,我望着一大盘触目惊心的红辣椒,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冷战,不禁有些同情里面那只死不瞑目的花鲢了,该不会是被辣死的吧?这么多红辣椒堆在一起,闻一闻都会上火,思前想后,我又给自己要了一份西红柿鸡蛋,怕不够,又要了一份糖醋排骨,最近身体有些虚弱,得补充一下了。上楼的时候,发现边远还没有醒,他实在是太累了,我不好意思打扰他,只好轻手轻脚的把菜放进盘子里,然后摆到桌子上,或许是饿了,边远居然被鱼香熏醒了,他用力揉着眼睛,哈欠连连。

“吃饭吧!”我笑着招呼边远吃饭。

边远有些出神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起身洗手,我很恭敬的给他递了毛巾,要不是他,我现在该走奈何桥了吧。

“你不喜欢吃辣椒吧?”边远擦掉手上的水,拿起筷子,却有些迟疑的没动。

“请你吃啊!”我用我最平淡的语气解释,但还是忍不住在语气中添加了欣喜的成分,尽管刚才照镜子的时候被我因为消瘦而凸显的大眼睛吓了一跳,但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丁洁还活着,活着,这就足够了。

“谢谢啊!”边远平静的笑了起来。

“应该的啊!这几天害你担心!”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为边远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人应该懂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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