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1 / 1）
冷血静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听着，对面的男子发疯似的大叫。
手中的剑已垂下。
铁手在听到男子那番叫喊后，眉头皱起，动唇欲言，可最终，他还是沉默了。
直到过去好一会儿，对方的哭泣声渐渐停止。
冷血始终不语不动。
铁手徐徐道：“有区别。”
男子一愣。
铁手郑重道：“我四师弟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哈哈哈哈。”男子笑得似乎已经停不下来，笑得疯狂，笑中带了泪，“他杀人比我们还狠，还不留情，他的手段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区别很大。”
铁手很坚持这一点。
或者可以说，他很执着这一点。
然而默然片刻，铁手仍是选择了先暂时咽下心里的话，走到了男子身边。
“你先起来罢。”
他想将跪在尸体前的男子扶起。
陡然破空一响！
便在此时，两枚毒棱从男子的袖中飞出，穿过犹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直直射向铁手与冷血。
铁手伸手一抓。
铁手的手该快时，速度绝对永远恰恰合适，在最佳的时机，他抓住了那一枚毒棱。
毒棱碎了。
铁手的手没事。
人更没事。
还有一枚毒棱却依然在空中，眼看便要射向冷血面门。
冷血挥出剑。
毒棱反射。
射进对面男子的胸口。
——毒棱的毒性到底有多强？强到男子再说不出一个字，瞬间倒下。
铁手面色凝重，遥望河水缓缓流淌。
冷血不发一言，低头看着自己剑上的血。
河边，他们还在河边。
冷血蹲在河边，用清澈透明的河水洗自己的剑。
洗剑上血。
铁手借着微弱的月光星芒，寻找尸体身上的藏宝图。
不一会儿，倒真的找到。
半张与半张。
合上了。
铁手看了只不过片刻，随即收入怀中，完全没当回事——这些财宝，明日清点清楚以后，该还的要还，该上交国库的要上交。
这会儿用不着费心。
铁手把目光投向了冷血。
冷血还在洗着自己的那柄剑。
铁手缓缓走到了冷血的身边，拿过冷血手中的无鞘剑，坐到了一块石上，取出一块白巾，一擦剑上的水迹。
擦得干干净净。
铁手将无鞘剑还给了冷血，笑着道：“四师弟，来一起坐。”
冷血点点头，也坐到那块石上。
杀戮过后的寂静。
战斗过后的安宁。
消失了许久的蝉鸣声再次响起。
月光投下。
“四师弟，”铁手挽住了冷血的肩膀，忽问，“心里有事？”
冷血怔了一下。
铁手苦笑道：“老实说，我想了许久，想不出你这时候会因为什么不开心。这案子也算是解决了，你在想什么？”
冷血道：“我有不开心吗？”
“别小看你二哥的眼力！”
铁手情不自禁地就揉了揉冷血的脑袋。
自从上次揉了冷血的头，冷血没拒绝以后，铁手便忍不住时常揉揉冷血的脑袋。
毛茸茸的，手感相当舒服。
像揉一只动物幼崽的脑袋。
铁手赶紧把脑海中这个念头给抛开。
——怎么会突然产生这个念头？
铁手对任何朋友，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这种念头。
——这是不是不尊重？
这当然是不尊重，铁手在心里埋怨了一下自己。
冷血倒是依旧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随即淡淡一笑，道：“二师兄，我今天杀了很多人。”
铁手的手还在冷血头顶，闻言顿了一顿，旋而轻轻一拍。
“你在想刚才那个人的话？”
冷血沉默。
“四师弟。”铁手沉吟了会儿，正要开口。
“我明白，”冷血却抢着道，“我杀他们不会后悔，可是——”
他眼中有的是坚定。
还有一点疲惫。
“可是我讨厌杀人。”
铁手侧头看了冷血一眼，深深的一眼。
“二师兄，”冷血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会说这样的话？”
“不奇怪。”
铁手回答的时候没有犹豫。
在以前，他从不曾想过，冷血会讨厌杀人；而今当他听到冷血亲口说出这点以后，他并不奇怪。
就像冷血的剑那样冷。
——谁会相信冷血的血是无比热呢？
铁手相信。
冷血的血本就是那样热。
冷血会讨厌杀人一点都不奇怪。
铁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他早就知道但从来没有细想过的事。
“我记得世叔收你为徒时，让你去抓了几个犯人，你一个都没有杀。”
不但那些犯人没有杀。
在去危城的路上，在老渠乡，面对那么敌人，面对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冷血一个都没有杀。
冷血杀的第一个人叫做：
于春童。
这些事情，铁手都知道。
但铁手不愿提，他不愿在冷血的面前提起发生在□□山上的事。
冷血主动提了。
“世叔让我选择是做捕快还是杀手。捕快是不该杀人的，可就算我当时做了杀手，我也不想去杀人。我讨厌杀人。”
冷血再一次这样说。
没有谁天生就喜欢杀人。
或许，可能，世上真的存在这种天生杀人狂。
然而冷血绝不会这种人。
冷血年轻，他有着年轻人的一切特质。
好胜。
争强。
不服输。
有冲劲有干劲，年少气盛。
不管这些特质是好是坏，它们都是阳光的，正如冷血永远都是阳光的。
黑暗绝不属于冷血。
杀人却是黑暗的。
无论你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所以冷血讨厌杀人。
这与铁手一样。
铁手讨厌杀人。
尽管他手中的人命全是十恶不赦之人的人命，可是他依然讨厌杀人。
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亲眼见证着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中消失，即使那个人有多该死，这种感觉也绝不好受。
铁手与冷血都是热爱生命的人。
“以前我以为要做到不杀人很容易，后来才发现这其实很难。二师兄，你晓得我最不怕的就是困难，”冷血接着道，“我没有把这些困难当一回事，直到到了□□山……我才知道，这不是难易的事儿。有些人，你不杀，你晚一点杀，他们就会害更多人的命。”
冷血握紧了拳。
“是我对不起那些陪我上□□山的朋友。我还对不起三师兄……是我连累了温前辈……”
“老四。”铁手忽然截道，“你这话要是让三师弟给听见了，他要骂你，我可不站在你这一边啊。”
冷血噗嗤一声笑了。
铁手总有办法让冷血笑得开心。
“所以，在那儿之后，你杀那些犯人才不留情的吗？”铁手紧接着问。
“是……那儿以后，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遇到该死的人，我总控制不了自己的戾气，总想杀了他们——”
冷血可能永远不会清楚这点，当初，在□□山，他所中的毒，与解毒之毒，相克相生，转化为内力在他体内，使他的性情变得暴戾。
这种暴戾，冷血不是控制不了。
别人控制不了。
冷血不可能控制不了。
凭冷血的毅力，只要他想，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没有他控制不了的事。
只是冷血不想控制。
□□山那一场劫难以后，冷血的心境已变了。
那杀完人以后呢？
杀完人，那种感觉还是不好受。
冷血没有说，但铁手从冷血的眼神里看出了。
“四师弟，我也杀过人，我在刚该开始做捕快时，也决心绝不杀一个人。”铁手道，“那时候，我的想法都跟你是一样的。”
冷血眨了眨眼睛。
“那后来呢？”
冷血在想，铁手杀的第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人？
“我杀的第一个人，他手上有二十多条无辜者的人命。我本想将他擒拿归案，可当时的情况，如果我不马上杀了他，就又会有一个小姑娘死在他手里。”
“他该杀。”冷血道。
“是，他该杀，我到现在都不后悔我当时的行为。可杀完他以后，我很痛苦……所以老四，你的感受我是明白的，我当时很痛苦，甚至想大哭一场。”
冷血静悄悄听着，听到这儿，他握住了铁手的手。
铁手反握住冷血的手，拍了拍冷血的手背。
“那时有位前辈告诉我，多杀几个人之后感觉就好了。后来，又有数次迫不得已的情况，我杀了数个人，那感觉……没有好过，照旧是不好受，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死不足惜。直到再后来有一次，我在大街上碰上我第一次杀人时所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她冲着我笑了，我觉得特别高兴。”
冷血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想一想，他也觉得特别高兴。
“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杀人不是件愉快的事，不论杀谁。但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哪能事事皆如人意？我们做一点不愉快的事，能让别人高兴，也算值得罢。我是这样想的，我肯定老四你会和我想的一样。四师弟，刚才你心情不好，其实我也一样，因此很抱歉，我没法帮你什么。不过，我可以陪你。”
冷血专注看着铁手。
在听见了铁手的话以后，他看着铁手的眼神越发专注，也越发明亮。
“二师兄……”冷血停顿许久，很郑重地道，“谢谢你。”
“不必说谢。这些，我不但是说给你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们想的都一样。”
铁手与冷血想的都一样。
铁手与冷血本就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他们身上的特质永远是阳光的。
黑暗绝不属于铁手与冷血。
杀人却是黑暗的。
可为了让众生远离黑暗，铁手与冷血甘愿去做黑暗的事。
愿入无间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