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穆遥遥（1 / 1）
严小鹤开着车东拐西拐，尽量避开那些已经被严重感染的地段，他嘴里叼着烟，有点警惕的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穆岭和他那个时不时哭泣的女儿。
“你的孩子还在发烧呢？”严小鹤语气怪怪的问了一句，把烟掐灭在车载烟灰缸里，那里面已经扔了无数的烟头。
“她已经退烧了！”穆岭皱着眉头回答，他伸手去抚摸遥遥的额头，“遥遥，没事了，不哭了……”
遥遥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很多，她听话的点了点头。
“我看那些活人变成丧尸之前，可都在发烧……”严小鹤阴阳怪气的说：“你之前还不肯接受检查……”
“你这娘娘腔，说什么呢！”穆岭瞪着眼睛，把孩子牢牢的护在怀里。
“去你妈的。”严小鹤骂他，“你他妈别这么叫我！”
比起车里时不时的争吵，外面的夜色已黑如墨染，平日里灯红酒绿的A市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地铁和磁悬浮列车全部停运，因为电压不稳，路灯也开始不停闪烁。
白素坐在车里，望着窗外一片寂静，她刚刚从死亡中醒过来，就看到自己曾经渴望的世界赫然变成了一座死城，瞬间感觉生无可恋。
丧尸病毒一夜之间大幅度爆发，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措手不及，沈既明打开了车上的广播，广播员紧张的声音依旧在不断重复着疫情扩大的范围，并且下达了最新安排，要所有能听到广播的人都去东南方向的军队训练区集合。
远离人群之后，严小鹤将车停在了大桥上，他望着周围因为司机突然病发而撞桥留下的汽车残骸，轻声问：“少爷，现在我们去哪？”
“去军区吧。”沈既明道，“军队搞训练，我记得那里有地下设备，应该可以躲避，你知道军区在哪里吗？”
“我开导航。”严小鹤将手机卡在了方向盘上。
“不行！”坐在后座的穆岭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市里的人都去了，人太多，肯定还有一部分感染者没有爆发，如果在地下又爆发病毒，那不就是等死吗？！”
“我的同事……”沈既明沉默了片刻，脑子里又浮现出胡锐临死前爆炸的面孔，“我的同事都是医护人员，他们现在一定还在第一线……”
“大少爷。”白素拍了拍沈既明的座椅，“现在不是救他们的时候，你都看到了，这根本不是医生能治好的病。”
沈既明深吸了一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他想给身在Q市的沈钰打个电话，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连着打了三个电话，却始终是无法接通，他又拨打了公司的电话，也依然无人接听。
“打内部电话。”严小鹤关了导航，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沈既明，“老爷现在在Q市的中央科研中心，你打这个电话。”
“恩。”沈既明点了点头，拨通了严小鹤给他的号码，通话失败的提示音又从听筒里传来，四下一片寂静。
沈既明放下手机，额头上已经沁出一片细汗。
“没……没事……”严小鹤支支吾吾的安慰他，“可能信号塔坏掉了，过一会儿就好了，别……别担心……”
沈既明和严小鹤都很清楚，中央科研中心用的是特制的信号塔，除非遇到特别严重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无法接通。
“喂？”就在他们陷入恐慌的时候，一个低沉而紧张的声音忽然传来，“小鹤！你找到既明了吗？！”
“爸……？”沈既明犹豫着叫了一声，开始冲着电话大喊，“这是怎么回事！”
“既明……”沈钰似乎没想到是沈既明接电话，他沉默了三秒，快速道：“刚才全城的通讯都断了，现在才陆续恢复，你听我说，赶快离开A市，沿着高速上233国道，中央政府已经派人去那里了，你去和他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严小鹤抓着手机晃了晃，骂道：“该死的Z国移动。”
白素问：“这不是你们的内部通讯吗？为什么骂移动？”
严小鹤回答：“移动赞助的。”
“你们要去和政府的人会合吗？”穆岭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他牢牢的抱着女儿，轻声说：“那我可以下车吗？”
“随你的便。”严小鹤头也没回一眼，依旧在恶狠狠的戳着手机，通讯又恢复了数秒，一个定位“嗖”的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严小鹤将手机卡在方向盘的旁边，伸手将屏幕拉大，地图刚刚加载到一半，信号又无情的消失了，手机屏幕的下边变成了白屏。
“该死！”严小鹤惨叫一声，手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尖锐的鸣笛声。
“你先别走。”沈既明看着他怀中微微颤抖的孩子，还以为他是因为受不了严小鹤的怀疑才准备走，于是轻声劝道：“他说话是有点刻薄，可中央政府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现在外面还是很不安全，你还带着孩子。”
“谢谢你叫我上车。”穆岭感激的看着沈既明，眼眶中竟然微微沁出了泪水，“可是……我……”
他沉默了许久，轻轻的拉下了女儿的衣领，在遥遥的肩膀和锁骨上，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因血液循环停止留下的黄褐色的斑纹。
“她已经被感染了？！”白素还没来得及出声，严小鹤已经飞快的转过头来，他挡在沈既明的前面，大声骂道：“你这他妈不是害人吗？！”
“我没有！”穆岭低着头，把自己的脑袋深深贴在了遥遥安静的脸上，她浑身烧的火热，嘴巴里在不断嗫嚅，“爸爸，我会变成怪兽吗……”
“不会，遥遥不会……”穆岭已经泣不成声，坚毅的面孔上满是泪水。
“爸爸，我好难受……”遥遥的意识尚存，她紧紧的抱着穆岭的脖子，轻声问：“爸爸，我马上要变成怪兽了……你不要不要我……”
“不会的，遥遥不会的。”穆岭的声音开始模糊不清，坚毅的面孔被止不住的泪水反复冲刷，“遥遥不会变成怪物的……”
他一边安慰着女儿，一边打开了车门，嘴里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穆岭刚刚走出两步，桥头处猛然又一只丧尸扑来，白素将车门猛地推开，一脚踹到丧尸的腰上，抄起手中的警棍向他的头砸过去，丧尸的脑子被敲烂，倚着桥柱缓缓的倒下去。
鲜红的血液和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脑浆在几人的面前爆炸，遥遥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小小的面孔上一片迷茫。
“她被感染了，可是你没有。”白素轻声道，“把孩子放下吧。”
“我是她爸，我陪她一块儿死。”穆岭缓缓说：“我知道，这个什么传染病治不好的，不管是去军区还是找中央政府，他们都只会杀了她……毕竟世界末日了……”
“放你娘的屁！”严小鹤从车里伸出脑袋骂他，“加载到百分之六十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军队驻扎的位置，别诅咒我们。”
“对。”沈既明向白素投去一个眼神，轻声说：“遥遥在当时没有立刻爆发，现在也还有自己的意识，她都没有放弃自己，你也要相信政府，兴许有其他办法呢？”
“可……”
就在穆岭犹豫不决的时候，白素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遥遥从他怀中抢走，刹那间，遥遥的神智完全消失，她大大的杏核眼中一片浑浊，死死的咬在了白素的手臂上，从白素的怀里掉了出来。
“遥遥……”
穆岭低低的唤了一声，枪声响起，遥遥的脑袋像一束小小的礼花一样从侧面爆炸，鲜血混合着脑浆飞溅出来，染红了灰色的桥面。
月光之下，她可爱的小脸支离破碎，宛如地狱之中的恶魔童子。
“别碰她！”白素忍痛阻止了想要扑过去的穆岭，大声叫：“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人造人不怕感染的！你别碰她！”
穆岭愣在了原地，双手还保持着想要拥抱的姿势，他呆呆的看着血肉模糊的女儿，瞬间泪流满面，像瘫痪一般躺在了地上。
白素走过去，她无声的看着遥遥的小尸体，伸手合上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之后，孩子狰狞的样子似乎又变成了之前的温柔平和。
“走吧。”白素站在穆岭的身旁，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她头一次觉得生命这样脆弱，原来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像她捐助心脏的白教授那样活到七十岁。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亲人，却能感觉到生离死别的痛苦，奇怪的记忆冲入脑海，仿佛她最爱的人刚刚离开人世，永远不得相见。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受伤的手臂缓缓垂下来，鲜血糊满了她雪白的皮肤，尽管不会感染，丧尸的病毒还是会延缓伤口的愈合。
“当心点。”沈既明站在她的身后，扶住了她的身体。
“你才当心，别碰我的伤口。”白素反应过来，迅速向前走了两步，问沈既明要来矿泉水冲洗掉表面的血液。月光下，穆岭看着她狰狞的伤痕，呆呆的说了声“对不起”。
“滴——”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地图终于在时好时坏的信号中加载完毕，严小鹤长出了一口气，颤声道：“少爷，快上车。”
沈既明拉着白素坐进了后排，从一大批行李中取出了自己的医药箱，穆岭站在车前，视线依旧停留在桥下平静的江面上。
“走吧。”白素望着他。
“先把衣服脱了！”严小鹤看着身上染血的穆岭，又扔给他一瓶巨大的消毒水，“喷好上车。”
穆岭迟疑了一阵，将自己的t恤脱下来扔进江水，他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打开窗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如同江面一般平静漆黑的天空。
大江东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既明无声的望向窗外，一些关于父母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大脑。
那时繁星满天，沈钰拉着沈既明的手，穿过了车来车往的大桥，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温和浅笑的女人，那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