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他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追上了正打算逃回家的我，不顾反对跳上车子。我总不能跟他在大街上争执，只好同意送他回家。
我本来已经下决心绝不理他，但终于还是受不了他缠在我身上的目光，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
“本尼，你到底想干吗？”
“我只是……我今天没开车过来，想请你载我一段儿……”
“哈，你猜我会相信你的鬼扯吗？你这样死盯着我，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儿？是因为推荐了汤不热上那些滑稽玩意儿吗？你知道，我只是觉得好玩儿……好吧，我道歉行吗？我道歉。”
“不，不关你的事儿。跟那些没关系。”
“可你之前都好好的，我们处得很不错，不是吗？我是说，作为朋友和同事。”
“不是。我对你不是……当你推荐那些衍生文给我的时候，我以为你看穿我了，你在提醒我对你怀着怎样的感情。我慌了几天，不知如何是好……但我终于想通了，既然我们彼此有感觉，我为什么不能主动点儿？我想我有这个权利。”
“什么？”我差点儿把车子开进路边儿的商店里。他到底在胡扯什么？这实在太荒唐了。
“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哈，你观察到的？嗯？可惜你现在头上没那些主角光环什么的。事实真相是——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有。”
“没有。”
“有。你干嘛不承认有？”
“操！如果你非说有，那也一定是你把约翰看夏洛克的眼神当成我看你的了。”
“当然不是。”
“我不是gay。天啊，你干吗逼我说台词？我不是gay，更不是你的忠犬约翰，我以为这很明显。”
“我知道。”
“华生医生的各种品质，包括他对某个天才混蛋的迷恋，在我这里统统没有。我才不会为夏洛克或随便其他什么人以身犯险，那太蠢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只演过这一部剧。我是个专业演员。”他有点儿不高兴的反驳我。
“我真搞不懂……你不是有过一个交往了很多年的女朋友吗？你是深柜吗？你干吗要跟我出柜？”我哀叹。
“所以我才要更多的出现在你身边啊……每次看你一个人沉浸在孤独中的样子，我都想进到你的世界里……”他收起灼热的目光，垂下头去。
“不，你不会想去的。那里又冷又暗，没劲透了。”我不懂我干嘛要跟他掏心掏肺。
“我不信。”他一脸倔强。
“你最好信。”我叹了口气。
“那，我会带着火。我会点燃壁炉，让它变得暖和……”他的声音无比真诚。
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听他胡说八道？
如果这是本尼对我的报复，那他绝对成功了。
狗和兔子的角色彻底对调，现在变成他到处追着我，而我要绞尽脑汁去想怎么若无其事的躲开他。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剧组就这么大，我们的对手戏又多得惊人。
想到之前还曾为他受伤的眼神感到难过，我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他才不会受伤呢，我的那些冷淡、躲避、拒绝，他就像接收不到一样。当然，他不是对我的态度完全没反应，但他似乎得了某种古怪的失忆症，我的冷淡只能让他沮丧十分钟。十分钟后他就像把刚才的经历全忘了一样，重新精神抖擞的出现在我身边，拍着我的肩，开始他罗里吧嗦的长篇大论。
我承认之前耍了他，那确实不厚道，但我自认没做任何出格的事儿。但看看他，他做了什么？我实在没法儿帮他找什么借口——他甚至没喝多，他只是发疯了。
又是一个进度缓慢的日子。
灯光设备不知和这个倒霉的灯光师犯什么冲，他在那儿满头大汗的忙了半个钟头也没找到问题出在哪儿。
保罗脸色不好看，但忍住没有发作。他围着那些设备转了一圈又一圈，把可怜的灯光师逼得更加手忙脚乱。终于，他发现这对进度没有半点好处，就强压住不满，跑来跟马克和我一起闲聊。本尼给大家买了咖啡。他把咖啡放在桌上，一杯杯从袋子里拿出来，挑出一杯加双份奶的塞进我左手，然后加入了我们的聊天。
“哦，我们正聊到伊万麦克尤恩。”马克好心的跟本尼介绍现场情况，“你不是演过他的《赎罪》吗？你怎么看？”
“《赎罪》是部好作品，不是吗？”本尼微笑。
“当然，当然是的，伊万麦克尤恩非常杰出。《时间中的孩子》简直令人惊叹。”马克赞同的望了本尼一眼，接着说，“《赎罪》里也有很多让人无法呼吸的段落。”
“哦，他的确是当今英语文学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但在我个人看来，伊万麦克尤恩未免太黑暗、阴沉和冷酷了。”保罗显然不像马克那么喜欢麦克尤恩。
“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严肃文学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阳光明媚、夙愿得偿。”马克反驳道。
“说真的，麦克尤恩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绅士相，他的作品和他的样子可不太一样。我是说，看看那张脸，可真不像会写出《水泥花园》的人，那种湿乎乎、黏答答的……马丁，你觉得呢？”保罗在寻求同盟。
“呃，他的作品我看过的不多。我挺喜欢他的处女作，就是有《立体几何》那本。我觉得他的视角很独特。”其实我比我表现出的更喜欢麦克尤恩，但也没必要宣告给所有人知道。
“哦，他的处女作，那本就挺扭曲的。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他有那种变态的家庭和经历。你知道，经历和作品的关系那些理论……”保罗在把话题扯远。
“我想那正是他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不是说他遭遇到的那些是好的，但他战胜了那些。他身处黑暗中，却能够让自己发光，而不是像大多数人一样被黑暗吞噬，被不幸埋葬。”本尼是认真的，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握拳，一脸严肃，“是他自己，而不是家庭和经历让他成为独一无二的人。”
“也许吧。虽然我没看到他在发光，说是一些磷磷鬼火倒还差不多。”保罗退后了一点，但仍在捍卫自己观点。
“他不得不表现得冷酷。他受不了别人可怜他，也绝对不要可怜自己。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那些幼兽般残酷下的脆弱和温暖……”本尼似乎有点激动，他的脖子和耳朵变成了粉红色，他的神情坚定，他的嘴唇柔软……
我的心跳声压住所有嘈杂，它一下一下狠狠撞击着我。
“咳，先生们，伊万麦克尤恩作品研讨会恐怕要告一段落了，虽然那真的很精彩。我看到我们的灯光师终于搞定了那堆高科技的玩意儿。”马克适时结束了这场争论。
“好吧，伙计们，我们开工了。”保罗站起来拍拍手，“来吧。”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我会被一段文学评论如此打动——那不过是几句漂亮话而已。可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我忽然相信了本尼，相信他说的和他做的，相信他不是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