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拍摄进度缓慢的时候,为了压制焦躁,我喜欢重看剧本和之前的拍摄笔记。倒不是为了让台词更熟练,背台词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问题。重看整个剧本有时会让我发现新东西,一些我之前没意识到,斯蒂文和马克也没刻意聊过的东西。有时,我也会试着用剧中其他角色的视角看这个故事,说不好这对我接下来的表演有没有帮助,但这总是很有趣。
那天,我们一大早赶来郊外,本想补几条外景戏,结果连器材都没从车上卸完,就被一阵急雨困在这个充作临时休息处的小木屋里。
雨始终不肯停,我也抱怨够了,就找了个旧扶手椅专心看剧本。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剧本中回过神来,注意到本尼握着他的手机,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当我的视线与他的相遇,他小小的闪避了一下,似乎想把视线移回手机,但又决定还是不要,他的视线迎上我的,对我露出一个应该是很友善的微笑。
他在干吗?为他的夏洛克试验一种新的演绎方法?
管它呢,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我只想知道我的部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杀青。虽然彼得答应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但我还是希望能尽快回新西兰去。《霍比特人》对我很重要,我可不想这中间有任何闪失。
“嘿,在兔子洞的旅行愉快吗?”本尼走过来,在我斜对面找了个位子坐下。
“你可是大侦探,你一定什么都知道。”我对他笑笑。
“感谢您的信任,不过我恐怕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得出结论。我能进到您这儿看看去吗?亲爱的爱丽丝。”他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得了吧,《傀儡人生》不好玩。”
“哈,别这么悲观。也许是部有趣的奇幻冒险剧呢。”他温和的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抚慰。
抚慰?这是什么鬼?我才不是被恐怖片吓坏了的小男孩。我整理了一下袖口,换了个话题:“天阴成这样,再等雨也不会停的。这个上午怕又要白搭进去了。”
“我倒觉得被意外拉长的候场时间挺难得。最近的行程实在太满了,能偶尔这样闲坐一上午,还挺不错。”本尼眼睛亮闪闪的,兴致盎然的表情表明他是认真的。
我本想说,“去你的,我只想按部就班,让难得的意外见鬼好了”。不过我也不想显得太有攻击性,于是虚心求教道,“哦?那请问您是怎么享受这又冷又潮、人来人往、满是噪音的清闲的?”
“哈哈,别这么语带讥讽,你自己明明也很享受呀?”本尼笑出了声。
“什么?”我不明白。
“我看到你抱着那叠剧本,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抿嘴,一会儿皱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相当自得其乐嘛。”他继续笑着。
“咳,你没听说过苦中作乐?”我小心的用拇指指弯揉了揉太阳穴,尽量避免给梳化添麻烦。
“这真的很好。”他在给我摆真诚脸。
“少来啦。你还没说你在享受什么呢?”我没理他的恭维,直接道。
本尼望着我,沉默了几秒。就在我打算把话题转到别处时,他忽然开口,用低到含混的嗓音道:“我刚刚说了……我在看你。”
什么?
我目不转睛的看回去,想等着他忽然绷不住大笑出来,承认这是对我耍了他好几天的报复。
他没有。他嘴角虽然努力维持着微笑,但眼里满是期待和忐忑,孩子般真诚的期待和少年般惶惶不安的忐忑。
我脑袋里有什么地方蜂鸣了一阵儿,但我决定忽略它。
我现在需要的是一句化解尴尬的玩笑,我没问题,这是我的专长。我抓住脑袋里无数陈腔滥调中的一句,丢了出去。“哦,当然,能理解。你知道,我照镜子时也常常被自己帅到。”我摆了个喜剧式的假笑。
本尼的眼神黯了一下,他扯扯嘴角,又更大力的扯嘴角,把笑容中藏着的失望用更夸张的笑容抹掉。
我们接着不咸不淡的瞎扯几句,假装对弥漫在彼此间的奇怪气氛一无所知。
剧组终于接到要转场回去拍内景的通知。
我和本尼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在一辆车里。
我们并排坐在后座,本尼望着窗外,我望向另一边的窗外,整个城市都被灰色笼罩着,雨就像永远都不会停。
我感觉到本尼在看我,就继续把视线投向窗外,好像我对这乏味的郊外风光很感兴趣一样。等他转过头去,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只穿了件衬衣,把“夏洛克的大衣”放在腿上,双手抱着大衣,看起来神色如常,似乎刚才根本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一样。
我只瞥了他一眼,刚把视线转到别处,本尼就像感觉到了似的再次把目光转向我。
我觉得与其忍受他执着的视线,倒不如开口闲聊点什么。但就在我两眼发直,脑子里飞速甄选话题的时候,本尼放弃了,他转回头,望向窗外。
我松了口气,决定将礼貌扔到一边,直接把这段行程睡过去。虽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但这车厢里很暖和,很舒服,我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居然真的打起盹儿来。
……空旷的、灰色的教室,只有我一个人在座位上。一个人很好,很安全,我可以唱歌给自己听。门被撞开了,几个大个子男孩冲了进来,他们相互讪笑着,围住我,把他们满是讥讽的丑脸转向我……不,这是梦,又是那个噩梦,我要醒过来。
半梦半醒中,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往前冲了出去,半路被什么挡了一下,一起撞在前面,又弹了回来。
经过短暂的恍惚,我意识到我在本尼怀里。准确的说,本尼的一只胳膊正环抱着我的头,另一只环着我的肩,而我的半边脸就斜靠在他胸前。
撞车?急刹车时本尼抱住了我?
我抬头望向本尼,他皱着眉,呲牙咧嘴的,显然人肉安全气囊的滋味可不好受。不过,当他看到一脸茫然的我,就给了我一个抚慰的微笑。我还在震惊中,只会张口结舌的望着他。
他凝视着我,慢慢收起笑容。我看到他的脸离我很近,而且越来越近。我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躲开,但我呆住了,无法动弹。我的眼睛开始无法聚焦。他的鼻子压在我脸上,凉凉的。我的嘴唇被轻轻触碰了一下,轻得就像是幻觉。
然后,我又能看清本尼的脸了。他笑了笑,得意的像只偷到鱼的狐狸。
我一定是被撞到了头,我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只能呆坐着,听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巨大的心跳声在车厢里回荡。
“杰夫,你怎么样?”本尼往前挪了挪,边探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大衣,边开口对司机道。
我这才想起车上还有我们的司机。天啊!
杰夫大概是被方向盘撞到了肋骨,弯着腰窝在那儿半天没动,也不支声。听本尼喊他,才醒过神儿似的哎哟了一声,慢慢直起身来。
“唔,我不知道,我想脖子应该没断。肋骨也许会骨裂也说不定……你们没事儿吧?”杰夫勉强扭过身看看我们。
“我想我们没事儿。是追尾了吗?”本尼道。
“对,前面的蠢货不知嗑了什么药,忽然毫无预警的急刹车。本来雨天路就滑……幸亏我们和他的车距比较远,要不非结结实实撞上不可。”
本尼点点头表示理解,“需要我下去看看吗?”
“不不,千万别,我下去就行。免得麻烦。”杰夫边说边解开安全带,冒雨下了车。
只剩我和本尼在车子里。
沉默。
我明明应该理直气壮的质问他,却害怕听到他的回答,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儿。
终于,我还是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刚才,刚才,你是不是……”
“是,我很抱歉……”本尼望着我。
“天啊!”我使劲儿低头把脸扭向另一边,抬头望了望天,又转回头瞅了他一眼,再把脸转回去,“你疯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能……你在搞什么鬼?”
“你知道我为什么。”他打断我,语气很认真。
“啊……”我双手捂住脸,嘟囔着,“你在耍我?你他妈的在耍我?”
“你知道我不是。我很抱歉,可生命太短暂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温柔、低沉、悲伤。他伸出一只胳膊,从我身后揽住我的肩,用力收紧。
这是什么鬼话?我哆嗦了一下,心又开始狂跳起来。但还好我的理智仍在,它指挥我慢慢直起身,恶狠狠的瞪向本尼。本尼的手松开了,眼神中闪着无措。我忽然觉得很难过,但我仍然转过头去,眉头紧锁,“我接受你的道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能感觉到本尼微微在抖。我胸口也很闷。
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还好杰夫很快回到车上,说一切都处理好了。我们的车基本没什么事儿,就是保险杠瘪了,双方已经相互抄下了保险号……我假装在听他说话,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来开车。”本尼忽然开口对杰夫说。
“哦,没事儿,是有点疼,但……”杰夫轻压自己的肋骨,五官跟着扭曲起来。
“我来吧。”我说。
“你看起来很累,还是我来开。”本尼望着我的眼光又温柔又忧郁。我真的受够了。
“好吧。”我现在没办法和他争论。
车开得比平时慢。我一路都在胡思乱想。
我想我还没谢谢本尼保住了我的脖子,撞断脖子可不是好玩的。又想我错过了揍他一顿的最佳时机,这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我想我脸上的粉现在应该有一半在本尼衬衫上。想杰夫是不是真的完全没注意到后面发生了什么?甚至想到,如果当时车速再快些,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车里,人们就会看到本尼的尸体英勇的护住他的搭档。人们会为他的义举塑一座雕像吗?反正新闻和脱口秀会很高兴有新话题可说……
我们回到不在贝克街的贝克街221B。杰夫在去医院前把这个小事故说得惊险万分。所有人都跑来关心安慰我们,搞得我们像刚死里逃生似得。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下谁也不好意思责怪我的不在状态了吧。
当然,事实上根本也没人察觉我的状态不佳。我磕磕绊绊的完成了和本尼的对手戏,又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剩下的工作。保罗过来拍拍我,让我这个车祸幸存者赶快回家休息。我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借口不能打扰拍摄中的众人,看都没看本尼一眼,逃也似的从片场溜了出去。
我把自己扔进车里,在没发动的车里坐了足有二十分钟。车里很冷,但很好,冷点儿会让我更清醒,我需要清醒。
仅仅几天前,本尼还连跟我对视都躲躲闪闪呢,他甚至可笑的不愿把写着他名字的瓶子和我的放在一起,怎么忽然之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到底中了什么邪?世界末日要来了吗?
窗外的雨居然还没停。
这该死的阴雨,这真他妈是操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