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五十三（1 / 1）
五十三、
断？可能吗？如果可能的话，我和她也不会发展到今天，更不会这般煎熬。要断的话，早在火车站告别那次就该断了。哪里还有有今天这局面，又怎么还会如此两难。
苦笑一声，我正要说话，爸爸打断我道：“别说了，大家都累了。我跟你妈知道你的意思，你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下，好好想想，我们也好好想想。过两天...再说吧！”
我哑然，再想想？爸妈这是用了缓兵之计啊。事情不能操之过急，爸妈没有很强烈的反对，说明还是有希望的。我先休息下，好好将事情理一理，再看看徐意那边怎么样。就像爸爸说的，大家都好好想想。
正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妈妈突然说：“女儿，你的钥匙呢？”我一愣，指指包说：“在里面呢，怎么了？”
“把钥匙给我和你爸拿着吧，这几天你在家呆着，别去找你姐。”
“...为什么？”
“你俩也应该好好想想。而且...我知道你是想去看看她怎样了，可是你现在过去，恐怕只是火上浇油。”
我无奈的将钥匙取出来递给妈妈，心里那个难受啊，但是又怎样呢，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要是现在过去，指不定徐意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家里人不像爸妈那样通情理，最怕的就是他们动手打她。
这个热水澡泡的真长，其实倒也不是我故意这么做的，只是脑子里千头万绪，一不小心水都凉了。猛然想起还没联系徐意，匆匆的从浴缸里爬起来，收拾好之后跑回卧室里，却怎么都找不见手机。
陡然反应过来，我的手机，怕是被爸妈给收走了。我顿时无力的跌坐在地板上，一时间悲哀浓重的席卷而来，他们到底还是采取了措施的。软禁我，断了我跟外界的联系，很正常的应对方法不是吗？爸妈怕我联系徐意，可能再三思忖之后，还是决定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我都能想到他们的理由，那就是长痛不如短痛。还好有一点，我的手机设了很复杂的密码，爸妈除了办公接触电子产品以外，是不会其他操作的。
好歹他们没法冒充我给徐意发信息了。我稍稍松了口气，缩进被窝里。不知道她一家知道多少，不知道她一家到底是什么态度——从刚下车舅舅那举动，怕是也不会好，但目前，我只能相信徐意。
思绪万千，不知何时睡着。醒过来的时候又是晚饭时分，天还亮着，看这亮度应该是太阳落山有一段时间了，隐隐闻到一股菜香。
又是这样。我暗叹，悄然爬起来，穿好衣服把门拉开。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一脸凝重。见我出来，招呼我过去坐。
“女儿，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我去网上查了一下...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点点头：“查到了什么？”
“唉...其实我不说，你应该感觉得到，没查之前我觉得这是一种病，之后...不好说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许很久之后有吧。”她叹息，摸了摸我的头说：“虽然近些年社会舆论对这些趋于理解，但偏见还是占很多，我不能让你去面对这么艰难的情况。”
换言之，就是她理解，可是不能接受。
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妈妈又说道：“我跟你爸都人到中年了，正一步步的变老，你这个样子，让我们怎么放心呢？现在你还年轻，还有支撑的本钱，等我们老了，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我险些脱口而出：“徐意可以照顾我。”但看妈妈一脸了然的模样，我就知道这样的回答绝对是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的，她总有充分的反驳我的理由。
“两个女人之间是不可能有孩子的，退一万步说吧，你跟她真的在一起了，到了七老八十，两个人都年老体衰，怎么互相照顾呢？两个弱女子，发生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办？谁能保护你们？这世间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你永远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人的善良之上。”
“我们可以领养一个的。”我无力的回答说。妈妈摇摇头，说：“亲生的有些尚且不能赡养父母，何况是领养的。”
“可是妈妈，你说的这些，都是必然事件吗？这不都是小概率事件吗？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当作必然发生的来阻止我？仿佛我只要跟她在一起，这些都会一一应验似的。妈妈，那些事的发生，都有自己的因果，你不能一概而论啊。”
妈妈皱着眉头，不语，似乎是在考虑怎么反驳我的话。见她这个样子，我忍不住满心的悲凉，绝望的说：“妈妈，其实说这么多，就一个理由，那就是你无法接受。”
苍老的母亲叹着气，点了点头。唉...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焦急与痛苦担忧，正因为如此，我才格外的难过，才更是绝望。如果他们打心眼儿里不能接受，那我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接着爸爸端了盘炒好的菜进来，同桌上其他做好了的放在一起，他说：“先吃饭吧。”
有些哭笑不得的是，爸爸逃避的态度很明显。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反对呢，怕伤害我，不反对，怕对我不好。两难，家人终究也是两难。
只是徐意，为什么我们要受到这么多的阻碍，我们只不过是相爱了，没有危害到其他人什么，没有十恶不赦啊！
很快弟弟端着碗进来，为大家一一盛了饭。爸爸情绪低落的坐下说：“吃饭吧，吃完饭各干各的，语儿的事情，再说吧。”最好一直拖，拖到我回学校是吗？至少在这段时间内我没法跟徐意接触，回了学校就更不可能了。等到假期再回来，且不说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单论家里人这方式，假期如果我不妥协，怕也是要继续将我困在家里。
这两个聪明绝顶的人，是拿我没办法了吧。
端碗之前，我看着他们那晦涩的表情，难过得忍不住开口：“爸爸，妈妈，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这是我的生活，人家指手画脚也不能改变什么。他们觉得好，我未必就过得好，他们觉得差，我未必就不幸福。我唯一在乎的只是你们的感受和看法，从那以后，我一直担心你们知道后会失望，会难过。也怕我不再是你们心目中那听话乖巧的女儿。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我爱她是错的话，那这个世界都是谬误的。”
妈妈捏着筷子没说话，倒是爸爸沉沉的叹了口气说：“女儿，我们需要时间。”
“爸爸，你需要时间做什么呢？需要时间磨平姐姐的期待吗？还是需要时间让她逐渐死心？”弟弟突然说。我惊愕的抬头看着他，一扫眼发现爸妈竟也是这个表情。他看起来很激动，涨红了脸，这是他情绪波动的证明。这个脾气跟爸爸一样倔的孩子，平时很温和，但一有情绪的时候，就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心里一阵感激，一阵心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平复一下。果然是姐弟，只有面对亲人的时候，情绪才有失控的，或者换句话说，只有面对亲人，才放心的把心中所想暴露出来。
“姐姐早慧，从小你们就对她寄予厚望。爸爸，小时候有段时间我看着你给她买的种种参考书，都觉得害怕，害怕长大，如果长大是要变成姐姐那样的话。发现过没有？你们对外总是为有这么个女儿自豪，当面对姐姐的时候，一点夸奖都吝惜。她永远都达不到你们口中的那个标准，尽管你们在背对她的时候喜形于色。”弟弟起身倒了杯水才坐下来，猛往喉咙里灌了一口，似要将内心的激动给冲下去。
是啊，不管我们说什么，爸妈总会听完的。尽管很多时候他们心里纠结着，或是不赞同，但总是会让我们把话说完的。
弟弟接着说：“或许你们觉得这样严苛的要求，才能让她胜不骄，虚心学习，可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不知道多少回我拿着书去姐姐的房间一起学习的时候，给我开门的她眼眶是红的。哦对了，你们老是骂她在家不开门，她那是怕啊，怕偶然回头爸爸就在身后。你们以为这样会让她变成一个谦恭的人，我只看到她无数次的痛苦绝望。我还一直觉得，为什么姐姐会那么害怕，那么迷惘？后来大了一些，亲身经历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她那是不知道自己的意义在哪里。你们不断要求她做到更好，永远对她冷着一张脸，就算她考了满分你们也能针对她卷面骂她一顿。换了是我，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意义何在。你们指望那时候的她懂什么？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所以很多时候我很困惑，你们是为了她好，难道就没有一点通过她同其他人攀比像其他人炫耀的想法吗？姐姐真可怜，某些时候，我怀疑她不过就是你们手中的一张筹码。满足虚荣心，增添日后的地位。”
“当然，我也没怀疑你们对她的爱。直说了吧，如果不是感受到你们对她真切的爱，姐姐早就崩溃了！”
“爸爸妈妈，你们敢说，这样阻止她去爱一个人，一个你们觉得不该爱的人。除了道德伦常之外，除了爱她担心她之外，难道就没有一点怕她影响到你们在这个地方建立起来的社会地位的担忧吗？如果同意了，她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结婚生子，也就等于是没有遵从这所谓的规则，是异类，会被指手画脚。而不遵从规则还有一层含义，那意味着你们无法以你们熟悉的规则掌控她。确实这些年她一直不在你们掌控，比如高考志愿，临填报之前她改了一个远得要命的学校，放弃了爸爸你希望她考的那所大学那个专业，那就是她对这么多年所经受的困惑痛苦的控诉和反抗啊！”
“你们到底想要她怎样呢？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女孩？继续像你们那样守着某个地方，某个人，然后告诫自己的下一代：你们一定要活出自己的样子来。这样吗？很多年前你们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然而现在你们在自己否定自己。”
“姐姐在你们那里，身份或许复杂了些，她既是女儿，又是希望，是延续，更是你们想要的的翻版和某些带来附加价值的东西。所以或许很多时候，你们的想法没那么单纯。爸妈，话可能说的重了些，但是这都是我发自肺腑的想法。可是她在我这里就只是姐姐，她只是我的姐姐。小时候你们忙，是她领着我出去玩，被人欺负了，是姐姐背着我回来，晚上害怕了，是姐姐给我讲故事。我没有你们那么多属于自己的期待，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她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希望她觉得快乐幸福。而这些感受，不是别人所能为她决定的，就算是我们都不行。”
“你们觉得她和意姐在一起，是不慎重，是头脑发热。但妈妈又承认了这是俗世不能拥有的感情。因为太美好，而太美好的东西是这污浊的时间所容不下的。那这就是不加以维护和支持的理由吗？作为女儿，姐姐没有愧对你们，作为父母，我是儿子，当然也不能对你们的想法加以置喙。你们不了解她吗？她尽可能的活成了你们要的样子啊！如此慎重而又重情的人，决定跟谁在一起，岂能不经过深思熟虑呢。或许你们又要说，论经验，你们更有说服力。可是说起来，你们，我，大多数人，何曾有这种事件的经验呢？她是当事人，现在大概就是旁观者迷了吧。”
“爸爸妈妈，我跟你们说这些并不是想逼你们什么。姐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们在考虑事情的时候，能稍微从她的角度考虑一些。你们不是说上了大学她开朗多了吗？她爱你们，但是很多时候，在你们的压力之下，她并不快乐。我看着她愁眉不展鲜有笑容了这么多年，不想她再那么难过了。”
“姐姐跟我说过一句话，不要以爱为名行伤害之实。爸妈，这件事已经这样了，妈妈说今天她也查阅了相关的资料。两种办法，一种是掰回来。但妈妈也知道吧，性取向是天生的，只是在这大环境之下，并没有合适的机会显露出来而已，所以很多人活的很迷茫。还有一种就是强行让姐姐断掉这关系，为了大家去结婚生子，走所谓最正常的那条路。但是这样，她可能一辈子抑郁，这样也没关系吗？你们忍心吗？”
弟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沉默下去。爸妈也沉默着，妈妈抹着眼泪。不知为何，这次他们没有在我们说完之后驳斥我们的观点。
我却突然想起一句话来：爱比恨更难宽恕。
半晌，爸爸突然笑了，是真的笑了，笑的很无奈很如释重负：“孩子都长大了，有自己的看法了。我们两个老的，思维已经僵化咯。”扭头郑重跟我说：“语儿，我跟你妈的初衷都是因为爱你，希望你今后的路走的轻松一些，难免对你严苛。但现在看来，一味的严苛也是不好的。路是你自己的，很多决定我们并不能帮你做，哎...这也是我和你妈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其实也是我们自己不放过自己。现在爸爸明白了，不逼你了...你的事，就随意吧。”
“爸爸...”我喜极而泣，这是，这是同意了吗？
但很快爸爸板起脸：“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反对而已，没说我同意了啊，还有你妈呢！”说着爸爸看向妈妈。妈妈白了他一眼，幽幽叹道：“你都不反对了，我说反对还有什么意思吗？可能我们这姑娘，注定要与众不同啊...哎...操什么心呢，那都是她自己的人生啊，我们操心这么多年，也累了，像你爸说的，随意吧。”妈妈说着，却低下头去抹了把泪。
“妈妈，你别难过呀，姐姐爱你们——呃当然我也爱你们。不管怎样，这是不会改变的呀。”弟弟冲我做了个鬼脸，扭头安慰爸妈。
我却不知道此时是何感想，似乎也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开心。忽然，心中慢慢慢慢的生出一股化不开的哀伤，为爸妈这份沉甸甸的爱。短短的一天时间，事情折腾的一家人心力交瘁，但是这个大反转来的这么迅速，虽是是情理之中，但却是预料之外的。是的，我也没有太开心，我不能妄言自己多体会得了爸妈心中所想，只是为了爱，他们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我再也不会让他们伤心了，我要幸福给他们看，让他们忘掉今天的伤心与痛苦，我要好好的活着，同徐意一起，精彩而快乐的活着。这样，爸妈才能感到欣慰吧。
嗯，有一次同徐意聊天的时候，还憧憬着未来的某天，带着爸妈去阳光明媚气候适宜的地方定居呢。
我的弟弟是神助攻，好想抱着他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