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三章(1 / 1)
黄初四年正月,应曹丕之诏,诸王皆朝京师。
于穆显考,时惟武皇,受命于天,宁济四方。朱旗所拂,九士被攘,
玄化滂流,荒服来王。超商越周,与唐比踪。笃生我皇,奕世再聪,
武则肃烈,文则时雍,受禅于汉,临君万邦。万邦既化,率由旧则;
广命懿亲,以藩王国。帝日尔侯,君兹青上,奄有海滨,方周于鲁,
车服有辉,旗章有叙,济济隽义,我弼我辅。伊予小子,恃宠骄盈,
举挂时网,动乱国经。作藩作屏,先轨是堕,做我皇使,犯我朝仪。
国有典刑,我削我绌,将置于理,元凶是率。明明天子,时笃同类,
不忍我刑,暴之朝肆,违彼执宪,哀予小子。改封兖邑,于河之滨,
股肱弗置,有君无臣,荒淫之阙,谁弼予身?茕茕仆夫,于彼冀方,
嗟予小子,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遗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绂。
朱绂光大,使我荣华,剖符授玉,王爵是加。仰齿金玺,俯执圣策,
皇恩过隆,祗承怵惕。咨我小子,顽凶是婴,逝惭陵墓,存愧阙廷。
匪敢慠德,实恩是恃,威灵改加,足以没齿。昊天罔极,性命不图,
常惧颠沛,抱罪黄垆。愿蒙矢石,建旗东岳,庶立毫嫠,微功自赎。
危躯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奋戈吴越。天启其衷,得会京畿,
迟奉圣颜,如渴如饥。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天高听卑,皇肯照微。
放下手中的纸笺,曹丕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洋洋洒洒将近五百字,唯有“迟奉圣颜,如渴如饥。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十六字实实在在地入了他的心。
依然是西馆,依然是那个庭院,然而满院的草木此时都已褪去了夏日的浓绿,而裹上了一层银白的厚毯。举步其中,便留下了一串串浅浅的脚印,为这一片寂静的莹白添上了几分生气。屋内,火盆中红星闪烁,温柔地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惬意地将双脚靠着火盆边,曹植一口一口地品着手中的琼浆,双眼笑眯眯地看着对面一脸不平之色的人,嘴角隐隐翘着得意的弧度。
忿忿地把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子里,曹丕将身子往后一靠:“得,下不过你,我认输。”往伸到面前的手上拍了一枚铜板,曹丕“怒”道:“你说,你这一年多是不是都钻研棋道去了?居然变得这么厉害。”
把玩着面前案桌上排开的一把铜板,曹植依然笑得开心:“臣弟不过比陛下闲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绕过桌案,曹丕蹭到曹植身边轻轻揽着他,又是遗憾又是欣喜:“当年你连棋盘上有几个格子都数不清呢,这一晃都能让我三子了,我还没教够呢。”话到最后,竟仿佛真带上了一丝委屈。
乖巧地将酒杯递到曹丕嘴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抿了一口,曹植笑道:“怎么忽然开始感慨了?”
“人老了,自然感慨就多了。”蹭着曹植,曹丕十分满足。
曹植却大笑了起来:“昔日父亲年过六旬依然征战四方,二哥如今不过而立之年,怎可言老?”
“诗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植儿你自己算算,这都多少秋了,怎么能不老?”打趣地说着自然的情话,曹丕满意地看到曹植的耳尖泛起了绯色,“倒是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曹植大窘,满心想着要怎么调戏回去,却只是将脸憋得更红。终于,曹植放弃般地“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此话倒是甚得朕心……”余音被吞没在了交缠的唇舌之中。
分开之时,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忽然,曹丕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而认真:“植儿,过两年和我一起东征吧。”
“东征?”曹植眉头微蹙,“若我所记不错,孙权两年多前便已遣使称臣……不过江东之地内有良臣名将,外有长江天险,若不能完全收于掌控,日久只怕终为祸患。不过,总得找个理由才好。”
“理由这种东西,想找还怕没有?”吮吻着曹植的脖颈,曹丕一片理所当然。
“也是……”努力克制着被挑起的□□,曹植微微抽了几口气,“不过,我只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曹丕的动作一顿,搂着曹植的胳膊却是一紧:“植儿……”
曹植垂下了眼眸,看不出里面的情绪,一只手搭在曹丕的手上,缓缓道:“若我随军,又该以怎样的身份?这么多年,我既无军功在身,又无谋略建树,若非闲暇时爱写上几句,恐怕已为人所遗忘了吧。然而……我不正是这么希望的么……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还是……不要打破的好。”
喉头一哽,曹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良久,方道:“‘危躯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奋戈吴越’。植儿,你让我如何视而不见?”
这回轮到曹植沉默了,许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曹丕,道:“你当真愿意带我?”
“傻瓜,”曹丕亲昵地蹭了蹭曹植的鼻子,呢喃般道:“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没有错过,那一瞬间曹植眼中焕发出的不一样的光彩。
曹彰府邸,和煦的春风早已吹绿了园中的草木,虽然皆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也能看出打理的下人们着实是费了心思。缓步其间,曹植不由笑道:“三哥真是御下有术,离京这么些年,这园子也不见荒废。”
曹彰闻言也乐了,有些得意道:“那可不?要不要三哥教教你?”
曹植“噗哧”一乐,拱手道:“那可谢谢了。不过小弟那处院子又不大,下人也不多,估计学了也是用不上呀。”说罢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揖。
曹彰抬手捶了曹植一拳,笑道:“你呀……”神色忽然渐渐严肃,道:“子建,你和三哥说句实话,你可……觉得委屈?”
曹植一愣,随即展颜:“三哥说哪里话,我既是自愿,便没什么好委屈的。三哥莫非以为我是那种做出选择之后又后悔的人?”
曹彰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曹植。曹植面上笑容渐收,缓缓垂下了眼睑:“要说委屈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只是……有些遗憾吧。”
温厚的手掌拍了拍曹植的后背,曹彰有些感慨道:“虽然知道你自小便与陛下亲密,但没想到你竟能为了父亲的基业不惜牺牲至此……子建,虽然我一向无心权位,但我想如果换作是我,我绝不会有这样的胸襟的。身为哥哥,我真的佩服你。”
略惊讶,曹植不由睁大了眼睛看向曹彰,面前的哥哥一脸坦然,眼中真诚之色不含丝毫虚伪。眨了眨眼,曹植一笑:“我才佩服三哥呢,能够不为权势所动,如此气概,古今又能有几人?”
曹彰却摆了摆手:“只是我志不在此罢了。我之所求,乃效卫青、霍去病纵横沙场、开疆杀敌,而非坐于朝堂之上勾心斗角。我不喜欢,也做不来,陛下想必亦是知我如此,才对我如此放心吧。”
看着曹彰,曹植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却也从心里为这个哥哥感到高兴:“如此不挺好,你我一武一文,子桓……陛下擅权谋,我们兄弟倒也和谐。”
曹彰的脸色一下变得奇怪:“子桓……他让你这么叫他?”
自知说漏了嘴,曹植心头一突,正思索该怎么搪塞过去,曹彰却继续道:“不过也是,这么多兄弟,他一向最疼爱你这个弟弟,如此称呼,倒是比其他兄弟更亲密了几分。”
见曹彰“自以为是”地解释了一番,曹植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本是私下里的称呼,以后可得注意些才是。幸好此次是在三哥面前,若换了别人,我还得担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曹彰倒是不在意:“自家兄弟,有什么敬不敬的。”
暗暗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曹植转移话题道:“也不知此次能在洛阳呆多久。”就算是三哥,若是知道了自己与子桓真正的关系,也是不能接受的吧……
曹彰接话道:“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也得等赏过了春景吧。”
曹植揶揄道:“你不是对这些没兴趣么?”
曹彰“怒”:“我是不懂你们文人伤春悲秋的,不过还不能让我怀念一下以前我们兄弟一起出游的日子?”
曹植乐。曹彰见了,脸上也绷不住。两人不由一齐大笑了起来。午后的暖阳,一如多年前一般温暖。
兄弟共行游,驱车出西城。野田广开辟,川渠互相经。黍稷何郁郁,流波激悲声。
菱芡覆绿水,芙蓉发丹荣。柳垂重荫绿,向我池边生。乘渚望长洲,羣鸟讙哗鸣。
萍藻泛滥浮,澹澹随风倾。忘忧共容与,畅此千秋情 。
然而,美好的春光似乎总是短暂的。六月,蜀国刘备崩猝,其子刘禅继位。同月,任城王曹彰忽得急病,于十七日暴毙于府邸之中,终年三十五岁。
亲王离世,举朝皆哀。及葬,朝廷特赐銮辂、龙旗,以及虎贲勇士一百人,依照汉朝时东平王规格下葬,谥曰“威王”。
昔二虢佐文,旦奭翼武。於休我王,魏之元辅。将崇懿迹,等号齐鲁。如何奄忽,命不是与。仁者悼没,兼彼殊类。矧我同生,能不憯悴。目想官墀,心存平素。仿佛魂神,驰情陵墓。凡夫爱命,达者徇名。王虽薨殂,功著丹青。人谁不没?贵有遗声。乃作诔曰:幼有令质,光耀圭璋。孝殊闵氏,义达参商。温温其恭,爰柔克刚。心存建业,王室是匡。矫矫元戎,雷动雨徂。横行燕代,威慑北胡。奔虏无窜,还战高柳。柳王率壮士,常为军首。宜究长年,永保皇家。如何奄忽,景命不遐。同盟饮泪,百僚咨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