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1 / 1)
沉默了一会儿,曹丕道:“孔大夫一向刚直,言辞激烈,口无遮拦,恐怕难免会有些对朝廷不太敬重的言辞吧。”
曹植仰起脸:“可是难道父亲……”
一只手按住了曹植接下来的话语,曹丕摇了摇头:“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不然为何要偷偷跑出来祭奠孔大夫?”
光华流转的眸子黯淡了下去:“真是父亲……可是为什么……孔大夫不过一介文人罢了……”
一时有些不敢看曹植的眼睛,曹丕蹲下身子,将尚未燃尽的香烛熄灭,埋入土中,拿起一杯酒,手腕一翻,便将之洒在了土里,又拿起剩下的两杯,起身,递给曹植一杯,道:“愿孔大夫一路走好吧。”
无声地饮下杯中之物,曹植仰头看天,喃喃道:“子桓……你说,这一次,我们也能赢么……”
曹丕微微皱眉:“刘表已死,刘琮无能,刘备无兵,这荆州已是父亲囊中之物了。”
按下心中的不祥预感,曹植点了点头。一阵风裹挟着秋日的凉意吹过,曹植不由打了个哆嗦。见状,曹丕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曹植披上,怨道:“天凉了,晚上出来也不知道多穿点儿。好了,快回去吧。”
并未推拒,曹植紧了紧披风,便乖顺地跟着曹丕回了营地。
九月,曹军到达新野。抚摸着代表荆州统治者的符节,曹操无声地笑了:想不到,这荆州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又过了几日,曹军入襄阳。听闻刘备已然南撤,曹操便亲率五千精骑,一路追击而去。不日,于当阳长坂坡击溃刘备,大获其人众辎重。刘备、诸葛亮、张飞、赵云等率数十骑逃脱,至汉津,与关羽会合,渡过沔水,正遇刘琦所率水军数万人,便与之一同抵达了夏口。
另一方面,曹军顺利抵达江陵。江陵守军不战而降,曹操表刘琮为青州刺史,与蒯越等共十五人一起封为列侯,同时收编荆州水师,以刘表大将文聘为江夏太守,欲顺江而下,一举击破江东,统一南方。众将亦摩拳擦掌,仿佛江东已插上了曹军的旗帜,唯有谋士贾诩劝道:“丞相如今已收复了汉南之地,威震天下。此时不如凭此荆楚之地的富饶,招揽贤士,抚恤百姓,则江东可不兴师动众而入丞相囊中也。”曹操不纳,依旧加紧操练水军 。
虽然比邺城要暖和几分,但进入十一月后不久,雪花依然静静地开始在江陵城内的大街小巷中飘落。这日,天晴,路边薄薄的一层积雪映着冬日的阳光,竟透出了几许暖意。长江边,一排战船依次排开,每几艘便以铁索相连。此时,不少士兵正在甲板上操练,竟如平地一般,几乎不受起伏的波涛影响。伫马江边,曹植不由睁大了眼睛:“这样就不怕晕船的啊……”
“是呀。”曹丕策马来到曹植身边,看着滚滚长江,目光渐渐变得悠远:“没想到,父亲之志并不仅止于荆州啊……”
曹植笑道:“不好么?这天下乱了这么久,也需要统一了。”
摇了摇头,曹丕道:“天下自然是要一统的。只是江东孙氏两代经营,根基深厚,人才济济,如今又与刘备、刘琦结为同盟,我军远来,这胜负委实难料。”
皱了皱眉,先前不详的预感再次涌上来心头,曹植晃了晃脑袋,努力将负面的想法往外驱逐,却听曹彰嗤笑了一声,道:“二哥你也太多虑了。之前破袁绍、平乌丸的时候,我们条件那么恶劣最后不还是赢了么?更何况这次我们有备而来,兵力更是数倍于对方,何愁江东不平?”
叹了口气,曹丕有些无奈道:“子文你这性子呀……都加冠了怎么还这么整天喊打喊杀的……”
曹彰轻哼了一声,似是颇不以为然。
十二月,曹操率水军顺江而下,剑指江东。同时,孙刘联军亦逆江而上。两军即将交锋之际,曹军中却发生了令曹操始料未及的状况——瘟疫。
也不知是否是受到瘟疫的影响,与周瑜所率领的水就能甫一交锋,曹操便吃了败仗,急忙收整兵马,扎于乌林,与孙刘联军隔江对峙。
这夜,月明星稀。江北,曹营,被栅栏隔离起来的一处营地前,曹丕寻到了默默伫立的曹植:“植儿怎么到这儿来了?倒是让我好找。”
为防止瘟疫蔓延,感染的士兵都被隔离,内有大夫、伙夫调配药物,供应一日三餐。即便如此,染病的人数仍然每日都在增加。曹植看着眼前寂静无声的营地,以及门口神色紧张的守卫,心中划过一丝哀戚:“子桓……大夫都说了这次疫病主要由水土不服所引起,为何父亲吃了败仗依然执意不肯退兵呢?你看着些将士们,只能每日每日地被软禁在这里,濒临战场却不能上阵,太可怜了……”
曹丕一时哑然,良久,方道:“植儿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父亲在酒宴上所作的诗句么?”
曹植点了点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如此慷慨壮怀怎么可能不记得?但是……水战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强项,如今又是疫病流行,首战失利,我只怕……”
曹丕轻轻揽过曹植,道:“即使如此,我们的兵力依然要胜过对方,而且今夜还将有对方大将来投,想必虽然过程艰辛,但这江东还是能攻下的。”
“黄公覆(黄盖的字)么……”曹植喃喃着,风起,曹丕的一缕头发拂过曹植的脸颊,曹植抬起头,有些怔愣地看着南边的夜空:“风向变了呢……”
曹丕抬起头:“东南风……”
宽阔的江面上,数十艘小船满载点燃的薪草,乘着东风如火龙般呼啸着闯入曹军的船队之中,所到之处顿时燃起熊熊火焰,更兼战船间以铁索相连,一时难以分离,那火迅速蔓延开来,不一会儿竟染红了半个江面,连对岸的石壁也映得通红。
此时的曹军营寨中已是一片混乱,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战船上的火如同毒蛇一般,渐渐连岸上的旱寨也开始吞噬,不少士兵欲跳入水中求生,却在推搡拥挤中溺水而卒。冲天的火光照出士兵们脸上的痛苦、惊惶与绝望,无情地嘲笑着在水火中徒劳挣扎着的曹军。
利箭携带着火苗射入曹营,冬日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灼热烫人,而此刻,看着南岸船队迅速驶近的曹操的心,却如坠入了冰窟般冰凉。
恍惚间,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催促着:“丞相,这里守不住了,快撤吧。”
眼睛渐渐有了焦距,面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曹操定了定神,紧紧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传令下去,全军往南郡撤退。”
华容道,积雪稍融后泥泞不堪的道路对于此刻饥寒交迫的曹军人马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马蹄子一踏上去,便陷入泥中难以拔出,每前进一步都仿佛要耗去所有的气力。曹操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自起兵以来,破袁绍、定乌丸,平荆州,何时有过如此的狼狈?前方,一名负伤的士兵一个不稳栽进了泥里,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没能爬起来,走在他身边的士兵停了一下,复又木然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曹操勒住马,有些出神地看着前方,天色灰蒙蒙的,一如此刻众人的心境。渐渐地,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众人转头,一齐看着他们的统帅。
叹了口气,曹操缓缓道:“让体弱的士兵去附近找些枯草,铺在路上,会好走些。”
众将沉默了一会儿,便极有默契地无声散开,各自前去安排。
有了枯草铺路,马儿终于得以较顺利地往前走去。而背草铺路的士兵本就孱弱,此番折腾,更是步履虚浮,难以迈步。越来越多的人倒在了泥里,曹植瞪大了眼睛,再也止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脸庞。
又一捆草被铺在了地上,而负草之人双腿一软,便跪趴在了地上,似乎在喘着气,而他的身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人似乎也是倦极,竟没注意到前方地上还有个人,马蹄重重踏下,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被踏入了泥中,身后人马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踏着那人的尸首往前行去。
再也忍耐不住,曹植喊了一声:“等一……”然而话还没说完,便感到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手上,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话按了回去,转头,却看见曹丕朝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曹植不解:“二哥……”
曹丕依然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指了指道路的另一边。曹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当即捂住了嘴。泥地里已遍布士兵的尸体,一匹匹战马无情地踏着似乎还带着余温的身体前行着,倒成了比枯草更好的铺路石。泥水中,一只手抽搐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手的主人被踩疼了,而下一刻,便被蹄铁踏进了泥里,曹植仿佛还听到了“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怎么会……”喃喃着,曹植忽觉身子一轻,待回过神来,人已到了曹丕的马上。温热的手掌将脑袋按进同样温暖的怀里,曹丕低声道:“别看,植儿,别看……没事的,马上就过去了,没事的……”
即便如此,曹丕还是感觉到了一滴灼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又顺着领口缓缓地滑进了衣服里,一路滑到了心口上。
弃故乡,离室宅,远从军旅万里客。
披荆棘,求阡陌,侧足独窘步,路局苲(窄)。
虎豹嘷动,鸡惊禽失,羣(群)鸣相索。
登南山,奈何蹈盘石,树木丛生郁差错。
寝蒿草,荫松柏,涕泣雨面沾枕席。
伴旅单,稍稍日零落。惆怅窃自怜,相痛惜。
赤壁一役,曹操败于孙刘联军之手,引兵北还。而荆州也被曹、孙、刘三家瓜分。曹操占据北边的南阳郡和南郡,孙权占据东边的江夏郡,刘备占据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郡 。
同时,刘备上表以刘琦为荆州刺史。次年,刘琦病逝,刘备被推举为荆州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