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四章（1 / 1）
夜幕下，连绵的曹军大营一片静谧，火光拉长了守夜巡逻的兵士们的身影。刚刚收降了张绣，如今驻扎于宛城的曹军的脸上，皆洋溢着轻松与喜悦。主帐内，曹操欢纵半宿，此刻已沉沉醉于张绣婶婶邹氏的温柔甜乡之中。
忽然，营地一角，一簇火光冲天而起，刺痛了半营将士的眼睛。“怎么回事？”负责巡视的将领正准备派士兵去查看，便觉喉间一痛，张口欲言，却无法出声，抬手似乎想摸摸自己的喉咙看怎么了，却赫然触到一根冰冷的箭杆。瞳孔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失焦而放大，晃了晃，在众将士惊愕的目光中，高大的身躯往后一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重物落地声响起，尘土四溅，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着火啦！”、“有人偷袭！”惊呼声不绝于耳。一片混乱之际，一队人马如利刃般冲入了曹营，所经之处，断肢横飞，毫无防备的曹军如刀俎上的鱼肉般只能任人宰割。
曹丕在帐中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只觉有人摇着自己：“丕儿，丕儿，快醒醒，快醒醒呀。”
美梦被扰，曹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翻身想继续睡。曹昂见状，心下着急，伸手便在曹丕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哎哟——”腿上传来剧痛，一个激灵，曹丕从床上蹦了起来。几乎同时，条件反射般，枕边短剑出鞘，扬手挥向曹昂。
幸亏曹昂身手矫健，一个侧身躲了开去。抓住曹丕的手腕，语带焦急：“丕儿，有人偷袭，快起来。”
帐外隐约传来刀剑相交之声，曹丕呆了呆，猛然打了个颤，才清醒了过来。眼神转向帐门，火光摇动，人影交错，可想而知整个营地已是乱成一团。
十岁的孩子哪里经历过如此变故，瞬间没了主意，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哥哥：“怎……怎么办，大哥？”
曹昂此刻也顾不得许多，随手抓过一件外袍往曹丕身上一套，拉着曹丕就往外跑：“别愣着了，快跑出去。”
刚出帐门，便见一士卒惨叫一声倒在了脚边，双目圆睁，似乎还带着不甘。曹昂挥剑架开砍来的刀刃，拉着曹丕便往帐后马厩处跑去。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哀嚎，到处都是鲜血。曹昂一剑抹了冲来之人的脖子，看也不看那倒下的尸身，直接打开了马厩。战马早已受惊，在槽旁骚动不已。曹丕跟着曹昂冲进马厩，三两下牵出自己的马匹，也不管还没来得及加上鞍辔，一翻身就上来马背。回头，曹昂也上了战马，对曹丕道：“这次大营怕是保不住了，你快跑出去，自己小心。”
曹丕惊魂未定：“那大哥你呢？”
曹昂拨转马头：“我去找父亲，你先走。”横里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支箭，曹昂挥剑拨开，反手一拍曹丕坐骑的臀部：“快走！”马儿吃痛，长嘶一声，便撒开四蹄飞奔而去。曹丕扭头还想再说什么，无奈马儿跑得太快，只得紧紧抓住鬃毛不让自己掉下去。恍惚间，只依稀看到曹昂纵马朝着主帐方向冲杀而去的身影。
又是一支箭飞来，也不知是哪边放的，曹丕低头躲过，伏在马上朝营外驰去。颠簸起伏间，又想起了离家之前，曹植勾着自己的小拇指，一脸认真地说道：“二哥一定要活着回来哦。”也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每次出征前，这弟弟都会来这么一出，好像这么说了自己就真的能不死似的。曹丕每次面上哄着，心里其实是不屑的。然而此刻，死亡触手可及之时，曹丕心中却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求生欲望：冲着植儿这句话，跑出去，活下去……
许都，司空府，白色的布幔覆盖了整间大堂，廊柱上也裹着白布。满院积雪，屋内屋外竟白成了一片，更添哀伤悲切之感。曹丕直直跪在堂中，怔怔地看着上方的牌位。没想到，乱军中匆匆别过，竟成了永诀，如果自己当时不是惊惶无措地只顾自己逃命，如果自己当时回头叫一声，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大哥……
宛城一役，曹操爱马绝影遭伏而亡，曹昂为救父脱险，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曹操，自己步行保护，最终与族弟曹安民、曹操部将典韦一同战死宛城。
曹丕带着两个弟弟来给丁氏请安。曹昂去世后，丁夫人已多日不曾出房门，三餐也只是让下人送些清淡饭菜到房里。曹操心中有愧，每日都前来看望，却接连吃了闭门羹。曹丕兄弟也往往只是在门外问安。曹府诸人虽嘴上不敢议论，但皆知张绣降而复叛，只因曹操霸占了他的婶婶，自是无人敢去劝解。长子身死，正妻不理，曹操的脸色每日都沉如锅底。于是，悲伤之余，一股紧张的气氛也弥漫于府中，一时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连咳嗽也不敢大声。
本想着在门外请个安便带弟弟自去读书练武，谁知走到门口，却隐隐听到房内传出说话之声。
“你我二十多年夫妻，你当真如此绝情？”竟是曹操的声音。
兄弟三人停下脚步，曹彰和曹植不约而同地看向中间的曹丕。曹丕想了想，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牵着两个弟弟，蹑手蹑脚地蹭到了窗边。
一阵沉默过后，只听曹操叹息道：“你便是不肯原谅我了么？”
属于女子的脚步声响起，似乎走到了门边，曹丕心头一跳，忙拉着两个弟弟迅速走到了门口，只听门后传来丁夫人的声音，带着些哽咽，还有明显克制着的愤怒：“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未等曹操答话，房门被打开，一身素服的丁夫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拎着包袱。
曹丕迅速退后一步，躬身行礼。曹彰曹植还没反应过来，见哥哥弯腰，连忙手忙脚乱地跟着行礼。
没想到会遇上曹丕兄弟，丁氏也愣了愣，目光在兄弟三人身上流连着，似乎在透过他们寻找一个再也回不来了的身影。良久，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轻叹一声，道：“免了吧，以后你们也不用再来给我请安了。”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抬手一一抚过三人的发顶，轻声道：“以后你们若随你们的父亲出征，一定记住，要活着回来，为了你们的娘亲。”说罢，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地朝着府门走了去。
建安二年，因曹昂之死，丁夫人怒而归家，之后，曹丕曹植的母亲卞夫人成为了曹操的正室。
宛城的悲痛还未散去，九月，一声惊雷又在曹操耳边炸响：割据淮南的袁术僭号天子，自称“仲家”，竟在寿春公然称帝，筑坛祭天！
一时诸侯哗然，群起而指责。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刘家的气数已快要尽了，匡扶汉室也不过只是个扩张自己实力的幌子，然而正因如此，各路诸侯纵有天大的野心，也不敢公然称帝，以免成为众矢之的，给别人以攻打自己的借口。袁术这一“大逆不道”之举，也不知有多少人是真心愤怒，又有多少人实际上在心中窃喜？
提笔，沉腕，运笔，收笔，笔端游走间，一首《无衣》便淋漓纸上。抖着墨迹未干的纸，八岁的曹植有些得意地问曹丕：“怎么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笔酣墨饱，虽仍显稚嫩，但一勾一划剑已可见大气磊落之势。
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曹丕赞道：“好字！植儿这一年多来进步神速呀，都快比二哥写得好了。”说着，心里不由有些酸溜溜：明明上次回来的时候还写得有些歪歪扭扭呢……唉，看来以后再也不能握着那小手教植儿临字了啊……
谁知曹植摇了摇头：“植儿比起二哥还差得远呢。”大眼睛看着曹丕：“二哥教植儿习字好不好？”
曹丕一愣又是一喜，嘴角不自觉带上了弧度：“好。”
柔嫩的小手刚刚好能被握在掌心里，浓墨在纸上蜿蜒，曹丕只觉心中无限满足。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温暖地投在两人身上。地上，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一眼看去，竟有些分不出彼此。
建安三年正月，曹操为郭嘉特设军师祭酒一职。之后的建安三年到五年间，中原大地上发生了巨大变化。
建安三年，曹操先是攻破了张绣和刘表的联军，后又打败吕布，斩吕布、陈宫于下邳。
建安四年，雄踞冀州的袁绍歼灭公孙瓒，吞并幽州，统领冀、青、幽、并四州，军队共计数十万，实力壮大之余更是野心勃勃。同年，被诸侯夹击的袁术走投无路，便欲往青州投奔袁绍长子袁谭，而寄身于曹操处的刘备趁机提出前往阻击。不久，袁术呕血而死。刘备至下邳，杀徐州刺史车胄，举兵屯沛，脱离曹操。十一月，张绣采纳谋士贾诩的建议，归降曹操。十二月，曹操兵屯官渡。
建安五年，正月，董贵人之父董承等人密谋诛杀曹操事泄。曹操诛杀董承等人，并夷其三族。之后东征刘备，刘备逃脱投奔袁绍，其妻子与部将关羽为曹操所获。二月，曹操还兵官渡，与袁绍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