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六十二】(1 / 1)
“快起吧,”黛玉不动声色地向她面上细细一瞧,果觉与棠梨很是相像,一面褪下右手上的赤荔枝手镯,一面含笑示意高氏上前,“好个模样齐整的孩子,这手镯是皇上前阵子赐给本宫的,本宫今日便借花献佛,权作见面礼送与你。”
高氏道,“谢娘娘赏赐。”便郑重接过来待在手上,她今日穿一身梨花青双绣轻罗宫装,下摆处精心刺绣的缠枝连云花纹有种简约的华美,耳着金丝圈垂珠耳环,发上戴着姬柳然慧心累丝珠钗,妆容精致清丽。
看来这个高氏很得四阿哥的喜爱了,黛玉心下暗付棠梨一事怕是另有文章。她打量高氏之余,高氏也在偷偷的观察她,见这位当今最得宠爱的贵妃娘娘身上却并没有以势压人的架子,衣饰也不见如何富贵张扬,面上虽未施粉黛却已是娇美无双,眉宇间似有一缕愁韵,更添一分气质,神色温和平易近人。
只听黛玉陆续问她‘年龄几何?’‘家世如何?’或是‘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曾学过什么?’,高晞月具一一答来,“妾今天一十有八,家父乃苏州织造高斌,家中尚有一兄,奴婢天资愚钝,只学过一两首乐曲。”言辞有板有眼条理清晰,举止有礼有度不骄不躁,黛玉见此心下满意,连站在一旁的端贵妃都面有缓和,对高氏的印象改善不少。
“实在是个可人的好孩子,”黛玉对端贵妃道,“姐姐待四阿哥很有心。”
“我就只得他这么一个承欢膝下,自然要费心看护着。”端贵妃一叹,面有愁容,“说起来我最近因这丫头也很不安稳。”
“哦?姐姐有什么烦恼?”黛玉扫了眼高氏,奇道,“总不能是四阿哥与姐姐生了嫌隙?”
端贵妃道,“只是一些宫中言语。”
“妹妹却不曾听到过什么,”黛玉微微一笑,“宫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向来如此最是信不得——姐姐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端贵妃顿了一顿,见黛玉竟如此滑手始终不肯引出话题,也只好附和道,“妹妹说的很是,是我自己唐突了。”
“只是妹妹素来敬仰姐姐风姿,”黛玉话音一转,轻声道,“姐姐既是觉得是了不得的留言,妹妹执掌宫务便不能坐视不管。”
端贵妃闻言愕然,一时竟有种千般算计都被看透的窘迫感,面上却是一派从容,淡淡道,“我自是信得过妹妹的能力,出来的久了,我宫中尚有要务处理,便不叨饶妹妹了。”
黛玉抿起嘴角,道,“姐姐慢走,春纤,送送贵妃娘娘和高格格。”
春纤应声出去,紫鹃见她们走得远了,这才忍不住忿忿道,“娘娘,奴婢怎么觉得这端贵妃娘娘另有它意?”
“她是想拖本宫下水吧?”黛玉轻叩桌面,若有所思,突然问,“紫鹃,你说是棠梨像高氏一些,还是高氏更像棠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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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出面打杀了几个蹦跶的最厉害的奴才,四阿哥派人封了五十两银子送去棠梨宫外的亲人,景阳宫的事便如同一滴水滴入了大海,除了泛起些波纹再没了后续;太后愈显老态,精神不济无力插手后宫事务倒在其次,近来是小病小灾不断,她虽看重恭贵人,但终归少了一份信任,便宁肯缩在慈宁宫内养精蓄锐,只一心调·教七阿哥;四阿哥虽如愿得了高氏,和端贵妃的母子关系却生了嫌隙,现在他还离不得齐佳氏的支持,许诺娶嫡福晋前决不允许有庶子出生,端贵妃这才作罢,弘历复又频繁交好莺儿,试图从她口中套出延禧宫的动作。
最急躁的成了恭贵人:她私下虽与小七不至于断了联系,但也怕自己的孩子终被太后笼络去,那她便真就前途无望了。
临到三月底,雍正准备万全令老大老二带着户部刑部两部官员抄了贾府一众等:主要因由乃是贾府欠宫库欠银,哪知竟在荣禧堂内抄检出大量写有‘甄府’字眼的银两和一叠当初与各府联络的文书,再有两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借票,都是违例取利的凭证,这下罪名可大,老大老二不敢私专,先将一众人等连带王夫人等涉案女眷锁进大牢,最后从贾家捡抄所得和一众证物具皆列成单子呈上雍正眼前。
“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十三挂,淡金盘二件,金碗二对,金抢碗二个,金匙四十把,银大碗八十个,银盘二十个,三镶金象牙筋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银碟七十六件,银酒杯三十六个。黑狐皮十八张,青狐六张,貂皮三十六张,黄狐三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麻叶皮三张,洋灰皮六十张,灰狐腿皮四十张,酱色羊皮二十张,猢狸皮二张,黄狐腿二把,小白狐皮二十块...”雍正冷笑连连,“还真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令朕是大开眼界啊!”
胤礽连带大理寺的官员具皆缩着脖子不敢回话,虽然满城传什么‘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却没想竟如此富庶,连底下有头有脸的管事都富得流油,不知贪墨多少。
又听雍正道,“江南罪臣甄家早已伏法,很不必再添波澜,只剩余这些官员需仔细甄别。”
众人便答,“是。”
贾府留余的来往文书具皆是当年的太·子·党·官员,胤礽有心掺合一把把一些人摘出来,正犹豫着如何私底下和雍正提一嘴,谁料雍正瞄他一眼,补充道,“此事便交由理亲王管理。”
“是,臣尊旨。”胤礽立即大松了一口气,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其余事他便不管,开始琢磨筛选清单上所列的官员。
此事议完,雍正又拎出那些放利借票,问,“这放利的主犯是谁?及那些违禁用品又是何故?”
大理寺卿甄远道遂出列奏言道,“启禀皇上,这些具是在荣禧堂东报所贾王氏房中所得,违禁之物应是贾家先祖得蒙皇恩时所得的赏赐,并无不对之处。只这些借票,贾政言并不知情,恐是妇人私为,贾王史及其陪房众则对其抵死不认。”
“抵死不认?那这些借票是从天而降的不成?”雍正冷哼一声,“这贾家也是有趣的很,长子还在就让次子一房掌家不说,连管家的妇人都有胆子放利钱了,贾政身为一家之主却反倒糊涂的很啊!”
甄远道暗付贾家这回是泥菩萨过江,不敢多说一句,又听得雍正吩咐,“贾家的人便先关着吧,待余下几家查抄出来再审不迟。”
雍正斩钉截铁道,“斩草除根,朕这次便连根拔起看看!”
几天后四大家族硕果仅存的两家:史家与薛家同样被抄捡,薛蟠身上还背着命案,顺藤摸瓜之下又是一批地方官员遭了殃,连带贾家追加一条罪过;史家尚好,只削去世职爵位,家产散去大半,另有诸多相关联系的世家官员被查,京师三品下的官员几乎是大换血,宗人府奉命调查一应王公宗亲,抓惹事聚赌的黄带子连牢房都不够用了。
雍正越查越气,心说怪道历史上的皇帝们都爱查抄一项,清朝的官员俸禄比明朝还低,那些官员究竟家产几何,如何得来那许多闲情逸致,一查便知。后来眼见查到最后便是个无底洞,雍正总算喊停,命督察院及翰林院的一众学子行临时督审此事之职,令贪墨、欠借数额少的官员自行添补账目,未赶尽杀绝。
贾府这边,连分府出去的贾琏都受牵连,被停职遣返京中侯旨留用。贾琏一回京便去了贾府,这几日府中无人管事乱作一团,下仆携财物出逃都是常事,只李纨及史移云勉力支撑而已。贾琏回了京便带着王熙凤前去贾府探望料理琐事,贾家总算是得了个主心骨安稳了些。
等探春得了消息匆匆自孙家赶回时所见便皆是满目萧条凄凉。
侍书见大门前竟连门房也无,那门前蹲立的石狮子都不知是被谁搬去了一只,不免酸涩道,“...奶奶您看...,府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探春亦是惊惧不已,语调倒还冷静,“侍书,去敲门。”
侍书便应声而去,待重重敲了好几下方听有小厮一叠声道,“来了来了——!”待门打开了,两方人一见具皆看呆了。
来旺儿呆呆道,“您是...您是侍书姐姐不成!难不成是三姑娘回来了?!”
侍书也认出了他,“...你是二奶奶身边的旺儿?”
待来旺儿给探春见了礼,一路向贾母所居之处引去,一面对探春道,“...老太太见了三姑娘肯定高兴!姑娘您是不知道这府里都乱成了什么样子——老太太病倒了,爷们都被拘了去,剩下的什么宝二爷环三爷又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能有什么用?!不添乱便是好事了!”
探春闻言心下伤感,听他语及贾母,便问他,“祖母病了?可请了人来看?”
“请了,是宫里面的太医给来看的,”来旺儿道,“王爷说老太太是老封君,不能怠慢,便请来了太医,只太医说老太太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探春闻言忙问,“是哪位王爷?”
“是理亲王,”旺儿道,“听说抄家那会儿也是这位王爷和另一位王爷带的人。”
探春便不再说话了。
一时走到贾母居所的外院,来旺儿一眼瞧见鸳鸯守在外面,忙疾走几步催促她,“快快进去通报琏二奶奶、李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三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