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第三章天机
北方有山,名曰云雾,上有乔木,其修三寻,下有清潭,水深五寻。山下阡陌交通,桑田人家,山顶云雾缭绕,不见人踪。
而天机老人,深居山间。
一剑惊鸿的伤好了大半,我决定带他去暮云山庄讨个说法,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云雾峰拜访天机老人。
我与一剑惊鸿和薛岚慢慢往上走,霄鸿雁也是想跟来的被他大哥拦住了,无双宫内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实在是运气不好,行至中途,乌云滚滚而来,大雨倾盆而至,瞬间洗刷掉一山的尘埃。走在前面领路的薛岚挥剑扫开斜长出来的灌木,用手搭在眼睫上,见雨势毫无收敛之象,回头问道:“我们是继续往上,还是折回山下改日再来?”
我低下头去,由于突如起来的暴雨,山道变得异常险峻,积水漫延,现在下山恐怕不易。
“往上吧。”我道,“找找有没有能遮雨的地方。”
薛岚颔首,继续踏草而行,一剑惊鸿攥着我的衣角紧紧跟在身后。
顺着荒野小径,渡过一条小河,忽然看到上游的独木桥上有一头戴斗笠的僧侣。
薛岚立刻催动内力大喊:“大师请留步。”
独木桥上的身影顿了顿,转向我们。
我们加快速度,沿岸赶到上游,僧人看到我们竖掌鞠躬,我们亦回以礼。
薛岚道:“看大师的行头,应是早知山中会降雨,敢问何处能暂避雨实势?”
僧人道:“前面不远处有座小屋,诸位施主可稍作休息。”
“多谢。”
薛岚谢过就要往前赶路,我拉住他,对僧人道:“大师不与我们同行吗?”
僧人眉目低垂,雨水渗过斗笠滴在他的眼睛上,似一滴泪水缓缓滑下。
“贫僧自有去处。”
我道:“若是大师不跟我们同路,那我们也没必要去避雨了。”
薛岚看向我:“难道……”
“没错,若是我没猜错,大师你就是天机老人吧。”我合掌道。
僧人道:“施主有何证据。”
我道:“没证据,感觉。”
僧人慢慢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薛岚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一剑惊鸿也看了过去。
电光一闪,这张五官尽毁的脸愈发的可怖。
天机老人重新低下头去,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说的太多,先是夭了儿子,再是疯了妻子,如今所有的惩罚落到我身上也算无虞了。”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薛岚看向我,显然是让我自己拿主意。
我捡起一根木棍,在泥湿的地上画出彼时在村庄所见的血字图腾。
“大师见过否?”
天机老人道:“见过。”
我问道:“若我问了你会怎样?”
“折一足一手。”
“若是不问。”
“折天下苍生。”
薛岚道:“看来大师已有答案。”
我把棍子递给一剑惊鸿,一剑惊鸿挥着棍子把地上的图腾划掉,重新画了个蚱蜢。
还是那么丑。
我笑道:“走吧。”
薛岚难以置信地看向我:“走?”
我对他道:“天下苍生从来都不是系在一个答案上,更不会系在一足一手上,走吧,我们自己去找答案。”
“阿弥陀佛。”天机老人解下腰间的一个竹牌交给我,“施主哪日想寻回答案了,可随时来找贫僧。”
我收起竹牌,道:“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天机老人道:“希望施主能如愿以偿。”
雨势渐小,山岚突起,我牵起一剑惊鸿的手。
“走吧。”
薛岚跟在身后不甘心地问:“真的这么走了?”
我抹掉额上擦不净的雨水,回头望了一眼逐渐消隐的身影,道:“其实天机老人已经给了我们半个答案。”
薛岚茫然道:“何时?”
“我问他可有见过那个血字图腾,他答见过。意味着两点,一是这并非新起的邪教而是刚刚渗入中原。二是,有人也曾上山问过他。”我道,“我们只需找到前一个问他的人即可。”
薛岚沉吟道:“对于这个人我们没有变点线索,想要找到谈何容易。”
“是啊,”我道,“找一个人太难,但找一个活祭的祭典应该不太难。尤其是对你来说。”
薛岚道:“恩公抬举了,我在情报方面不甚在行。”
“怎么会,薛兄谦虚了。”我道,“我从没给你看过图腾,你却知道我为何找天机老人,实在是消息灵通。”
薛岚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在雨水的浸泡下皱的发白。
“恩公知道了……”
我叹息:“不多,一点还是有的。”
薛岚连我去过那个堆满人骨的存在都知晓,恐怕是什么情报组织的成员,唉,我到现在连好友的身份都不太明了,真是惭愧。若不是师尊不允许我说出来历,作为朋友相互坦诚才对。
心中感慨万千,薛岚不知为何突然跪在地上。
“恩公,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请你相信我。”薛岚急切地看着我道,“我确实有别的目的不能告诉你,但是绝无加害恩公之意。”
我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
“你做什么,我何时怀疑过你。”
薛岚咬住下唇道:“恩公方才……”
我看着他不说话,方才不是在夸奖他消息灵通吗。
薛岚低下头:“我知道恩公的意思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我对天发誓,不会说出去!”
“……”
我不明白他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胡乱地点点头,为他擦掉膝上的泥土,心想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
回到山下,寻了家客栈,好好洗了个热水浴,再换身干爽衣服,总算是舒坦了。
一剑惊鸿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身后,没一会儿又把衣服弄湿了,我没办法只得用内力帮他烘干,乌黑的长发在手中流泻,我见他满脸惬意的模样,就顺便把手放在头上给他轻轻的按摩。
一剑惊鸿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帘,很是乖觉。
这个时候谁能想到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一剑即出,天下无敌,惊才艳艳,无出其右。
原来的一剑惊鸿是什么样的,会和师兄是一样的性格吗?
大约是不一样的吧。
师兄生性洒脱,最受不了我,老是抱怨我都被师尊教的古板了。
我按师尊教诲闭关修行深居简行,师兄却三五不时地跑下山去流连尘世,直到一百年前最后一次下山,再回来便是永眠了。
师尊说他没逃过情劫。
情劫……
师尊教我无情则无欲,无欲则刚。
师兄告诉我情深不寿,刚过易折。
我只知情之一字,修仙之人万不可碰。
“嘶……”一剑惊鸿抽了口气。
我收回思绪,抱歉地看着缠绕在手指上的青丝:“弄疼你了。”
一剑惊鸿握住我的手,形状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一转脸,剑气冲出。
薛岚笑吟吟地推开门道:“糟糕,本想偷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然而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糟糕”在哪。
一剑惊鸿别开脸不理他,薛岚上挑的桃花眼像狐狸一般眯起。
“恩公,我的头发也没干,你能帮我擦擦吗。”
薛岚转过身去,捋起长发,白色的里衣黏在背上,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
我无视一剑惊鸿的眼刀,道:“当然可以。”
然后拿起长布先披到他肩上,期间一剑惊鸿招式连出,剑气横扫,我破了他十八掌二十四剑才完成这短短几步路的事。
于是,长布披到薛岚肩上的时候,一剑惊鸿趴到床上给了我一个熟悉的背影。
薛岚大笑出声,快意非常。
“哈哈哈……”
“好了。”
“哈……啊?”
我道:“头发干了,薛兄可以回去休息了。”
薛岚摸摸头发:“这就干了?”
我道:“用内力干得快,你的衣服我也帮你一起烘干了。下次注意,切莫只穿一件衣服出门,小心感染到风寒。”
薛岚还保持着笑的表情,跟被点了穴似的,站在原地。
一剑惊鸿在床上发出一声简短的“哈”。
我捻起他的一缕发尾,摸了摸,确实干了。于是问道:“还有事?”
薛岚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无了。”
我发现他的话我是愈发听不懂了,只能笑笑。
薛岚败下阵来道:“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同恩公商讨要事。”
我目送他离去,关门坐到床上。一剑惊鸿是一刻不能离了我,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睡觉,我就坐在床角打坐,半夜偶尔给他掩掩被角,他警觉非于常人,立刻就能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与我对视片刻,又慢悠悠睡过去。
小时候师兄照顾我也是这般吗,我凝视着他眼角的胎记出神,修仙之人的时间是极其漫长的,等他恢复神智还会记得我吗,百年之后我又会记得他吗。
岁月的洪流总是不容推拒地卷着人推向前去,我们只能顺应。
一剑惊鸿翻了个身,我轻轻一笑,何必庸人自扰,先过好眼下再说吧。
明日如何,明日自知。
我盘腿而坐,忽听门外窸窣作响,尚是五更天,薛岚带着一个木箱叫醒我们。
“恩公,客栈有异。”
我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工具上:“易容?”
薛岚道:“掌柜和小二都见过我们,所以最好现在易了容,连夜离开。”
我了然道:“麻烦你了。”
薛岚让我躺平,先用一种冰凉的药液细细地擦过我的脸和颈脖,然后再取出一张准备好的□□慢慢覆上去。
“恩公的脸,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真是舍不得盖住。”
注意到一剑惊鸿的情绪不对,我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的脸也很漂亮。”想了想又对薛岚道:“你的更漂亮。”
一剑惊鸿猛地抽手,又闹气别扭来。
薛岚噗嗤一声笑出来:“恩公放心,我一定会给他一张符合他气质的脸。”
一刻钟后,我看到了麻子脸版的一剑惊鸿。
我托着下巴道:“确实挺可爱。”
薛岚看看一剑惊鸿的面具再看看我,也托住了下巴:“可爱……难道我计算错了?”
跳窗离去的时候,我不忘嘱咐薛岚:“以后你有机会再来别忘了把押金要走。”
这一路的盘缠都是他在垫付,着实不好意思。
薛岚闻言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掉下去。
“恩公放心,从没人敢亏欠我。差我一分,我就要加倍的讨回来。”
我们轻功飞进客栈对面的树林,我一边在树枝间飞跃一边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利息别加太多,别人做生意也不容易。”
——砰!
薛岚从树枝上滑了下来,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急忙问道:“怎么这般不小心,无恙否?”
薛岚扶着树站起来,拍拍腿,咬牙道:“不碍事。”
我抬头看着上方的树枝,不太高,怎么会摔下来,他的轻功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薛岚清了清喉咙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话音刚落,寒风乍起,冷香扑鼻,面戴薄纱的粉裙女子手撒花瓣飘飘而来。
“百里教主,千秋万代!”
我和薛岚交换了一下眼神,退到隐蔽处,屏住呼吸。
只见那女子的身后跟着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一齐呐喊“百里教主,千秋万代!”他们的两侧,面戴修罗面具的男子手执灯盏,在幽深的林中好似燃起了一抹抹鬼火。
事有蹊跷。
我们隐住行踪,悄悄跟在队伍的末尾,他们整齐地向前走,口中不断念着“百里教主,千秋万代!”直到客栈门口。紧接着客栈的掌柜,跑堂,客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混入队伍里,声势愈发浩大。
薛岚对我做口型:“摄魂。”
我不由联想到全村活祭的情形,直觉告诉我这两件事有关系。
手中捏住天机老人赠予的竹牌,他昨日身披斗笠冒大雨穿梭山野,是否为了这群人。
——贫僧自有去处。
——见过。
我轻声对薛岚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前去一探。”
一剑惊鸿握住我的手,不说话,单是看着我。
薛岚道:“还是我去。”
说话间,白光大亮,恍若明昼,所有的声音汇到一处,形成海浪席卷之势。
“百里教主,千秋万代!”
一个白衣男子在晃眼的亮光中现身,喊声霎时改为:“公孙护法,笑傲武林!”
他手一抬,所有人都收声,如木偶石塑般寂然不动。
只听雌雄莫辩的声音道:“人我逍遥教,永世享乐土。”他的目光投到我们藏身的方位,“看来今日又有新教众。”
我从阴暗处走出,对上他打量的目光。
公孙护法勾唇一笑:“长得碍眼,气质上佳,身材绝顶,封你做堂主吧。”
就在此时,一剑惊鸿手握枝条,如有神兵,旋身攻去,长虹贯日。那公孙护法面对变数不慌不乱,借力打力,步伐身手皆是诡异至极,灵蛇般躲过万道剑芒。
我道:“回来。”
一剑惊鸿万剑归一,收拢剑气,负枝于后,一个兔起鹘落已回到我的身侧。
公孙护法气息不喘,道:“如今好男人都这么丑吗。”
薛岚款款走出:“是你眼瞎,看不到美的东西。”
公孙护法故作惊讶道:“右护法你没死啊。”
薛岚道:“托福,死不了。”
公孙护法舌尖轻舔嘴角,暧昧道:“教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薛岚身体募得僵住,脸色难看,我不知公孙护法何意,但看薛岚的反应估计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
于是对公孙护法道:“姑娘不妨把你的教主叫来,我们当面同他说。”
“姑娘?”公孙护法玩味的咀嚼这两个字,悠悠向我走来,木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我笑:“你爱当女人,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
“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当男人。”
他身影倏动,鬼魅似的溶于夜色中,招式狠辣阴毒,一串连环攻势竟全都直逼我的□□。
一剑惊鸿和薛岚同时动起手来,神色愠怒,我拉住他们,气息一冲,公孙护法被震出三丈远。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丝道:“长得甚丑,武功倒是不弱。”话锋一转道,“怪不得右护法迟迟不回教中,原来是乐不思蜀。”
薛岚右拳紧握,身体发颤。
我拍拍主动挡在我们前面的一剑惊鸿,对薛岚道:“薛兄,我错了。”
薛岚将右手掩到身后,强笑道:“恩公让你看笑话了,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跟上。”
我没有接下他的话头,继续道:“我昔日称你姑娘实在大错特错,薛兄乃铁骨铮铮的男儿,一时的委曲求全也是大丈夫之为。至于这位……”我笑,“我见过的女人不多,但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姑娘,公孙护法我敬你一句‘姑娘’,还请你不要丢了她们的脸面。”
至于无双宫主,虽是耄耋老妇,却也比我年少数百,我叫一声姑娘应该也是担得起的。
薛岚松开右拳,痴痴地望着我:“恩公……”
公孙护法冷笑一声,从袖口中取出一根短笛,呜咽幽灵的奇诡乐声立时响起。
薛岚顿时回过神来急道:“不好,他要用摄魂术了。”
他飞快地堵住耳朵运功抵抗笛声,一剑惊鸿手中枝条再挥,剑气与音波在空中交汇,门前失去意识众人捂住头痛苦地抽搐,不通武功的几人浑身一阵痉挛,眼球突出,七窍渗血,惨叫都来不及地咽了气。
我细细听辨音色,只觉颇为熟悉,脚尖稍一蹬地,猛然跃起,身影快逾闪电,手指勾起凌空一抓,不消落地,公孙护法的短笛已落入手中。
他被运功被断,身体剧烈一晃,吐出大口鲜血,捂着胸口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一剑惊鸿答道:“玄和璧。”
“玄和璧……”公孙护法默念这个名字,“你是玄和璧?”
一剑惊鸿不耐道:“我是玄和璧。”
公孙护法低吟道:“你是玄和璧,那他是……”
我心中有所思虑,未注意到公孙护法复杂的目光在我们身上逡巡,摆弄手中的短笛问道:“你怎会霄鸿雁的招数?”
这笛音与霄鸿雁在山脚客栈时的试探如出一辙,只是功体不同,威力亦是不同。
公孙护法点住身体的大穴,提上一口气道:“黄毛小儿,偷学一招半式,也敢和我相提并论。”
“是啊,”我摇头,“霄鸿雁比你吹的好听多了。”
“你!”公孙护法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薛岚此时终于恢复如常神色,走到我身边笑道:“大约是左护法不仅年老色衰,体力也大不如前了吧。”
公孙护法目光阴毒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别忘了,没有教主给你解药……”
“闭嘴!”薛岚道:“不劳你费神。”
公孙护法忽然大笑:“如此紧张,看来你的时间快到了。”
薛岚挑眉,“与其关心我的时间,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天色将明,你的妖术还能维持多久?”
公孙护法咬唇道:“今日之事,别以为我会善罢甘休。”他对粉裙女子道:“撤!”
女子手放口中发出哨声,头戴修罗面具的男子应声把他们围在圈内,护送而去。
薛岚走到我面前,面露苦色。
我拦住一剑惊鸿,道:“别追了。”
薛岚对我深深一鞠躬:“多谢恩公。”
我叹息一声扶起他道:“你我是朋友,何须言谢。以后不要再叫我恩公了。”
薛岚凝视了我好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
“玄兄。”
即便带着□□,依旧使人如沐清风,我发现薛岚其实长得面如冠玉很是好看,并没有丝毫女气……
还没感慨完,眼前一黑。
“不许看。”
我握住一剑惊鸿的手压了压,没压下。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剑惊鸿终于撤下手,再度提枝攻向薛岚,我看两人缠斗在一处,笑着点点头。
嗯,一剑惊鸿的话果然还是梨涡深的时候比较可爱。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众人神智回笼,先是惊异于为何自己在此,然后才发现地下的尸体。
好在其中有地位颇高的武林人士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才避免了场面太过混乱。
薛岚对我道:“我以后会给你解释,现在请什么都不要问。”
尽管我心中忧虑颇多,还是选择答应。
薛岚说左护法受到重伤需要回教养伤,暂时不会再出来,我们可以先前往暮云山庄再回来解决摄魂一事。
他教给我们缩骨之术,使得我们不仅容貌大变,身形亦是不同,多亏于此,回到城内在漫天的通缉画像下才未被发现。
我们在茶馆稍作休息的时候,发现我已被传得妖魔化了,一剑惊鸿的事似乎被有意的压下,人们只知这位飘忽不定的绝顶剑客又不见了人影。
“我亲眼看见,他凭空消失在火海中,暮云庄主可是设下了天罗地网,连一根毛都被捞到,啧啧,不是妖怪是什么?”
“嚯,你说的太渗人了。”
“不骗你们,我也听说过,那西北刀王遇到他,刀都不能近身,不知道使了什么巫术,刀竟然自己断了……”
“只盼暮云庄主能早日降妖除魔,否则我家那婆娘门都不敢出了。”
“……”
我和薛岚对视一眼,起身付账。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薛岚小声道:“你不要在意,不过是群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罢了。”
“啊,哦。”我道,“薛兄可否借我点钱?”
薛岚眨眨眼睛:“什么?”
我道:“给一剑惊鸿买把好剑,他不能老用树枝吧。”说着把一剑惊鸿手里的枝条抽走,他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
最近他身体痊愈,开始重拾练剑的习惯,我的朴剑碎了一地,他便随便找些树枝、木棍来比划,昨日我甚至看到他拿着客栈的扫帚细细端详,深觉买剑之事刻不容缓。
薛岚不解道:“无双宫名兵无数,好友为何不要两柄剑来。”
我不好意思道:“毁了他们一间屋子一个院子还有一座花园,怎能再破坏了兵器库。”
薛岚想了想是这个道理,道:“我是知道附近的兵器铺,只是不知那里的剑一剑惊鸿能否看上了。”
我道:“无妨,给他买把好使的剑平时练剑用就够了。”
薛岚摇头道:“能让他觉得好使的,天下间只有一柄剑。”
我问:“何剑。”
薛岚道:“他的随身佩剑青雪。”
我想到初见时他是有那么一把剑,系于腰间,金丝作穗。可地牢中再见时,并不在他身边。
薛岚推测道:“许是暮云庄主见名剑无双,欲占为己有。”
我道:“暮云庄主应该不是那种人,我们还是先去兵器铺一看。”
薛岚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头道:“走吧。”
他带我们走进全城最大的兵器铺,一剑惊鸿抬头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低头去玩我的手。
我一边牵着他,一边随手拿起一把金龙盘身的长剑,问道:“这把如何。”
一剑惊鸿接过金剑往柜子上戳了戳,剑尖立时开裂。“不好。”
店主在旁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连忙道:“总比扫帚好吧。”
“不好。”
我歉意地对店主笑笑:“大约这把剑他不和心意。”
店主擦擦额角的冷汗,抽了一口气,看着我又拿起一把银光闪闪的亮剑塞给一剑惊鸿,然后他用手弹了弹,半截剑就斜飞出插在了墙里。
店主登时哭了:“大老爷们,小的做小本买卖,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求你们网开一面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不能坏在我手里啊。”
“我……”
薛岚抢在我前面道:“老板你误会了,我们家小公子啊从小就空有一身蛮力,脑子不灵光,如今非要练剑,偏偏下手不知轻重。多有得罪,这样,等他挑到一柄好剑,我们把坏剑的钱也赔了如何。”
谁知店主哭得更甚了:“你家这公子哪把剑能配的上啊,你们这不是专门来砸店吗!”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引得外面不少人聚了过来指指点点。我咳了咳,拉住薛岚道:“我们还是去暮云山庄吧。”
薛岚对店主道:“公子看不上你的剑,至于弄坏的那两柄,质量实在不行……”
店主哭道:“不需要你们陪,是我的剑差。”
薛岚颔首道:“也不算太差,老板不用太过妄自菲薄,告辞了。”
店主哭天抢地地一路把我们送到街尾,不知道得大约还以为他是在奔丧。
我看着一剑惊鸿叹道:“只能帮他把剑要回来了。”
薛岚道:“玄兄不用急,我且叫我的手下去打听一二,有了确切线索再行动也不迟。”
我感激道:“麻烦你了。”
没有他,我和一剑惊鸿早就要饿死街头了。
“只是……”薛岚面露难色。
我问道:“怎么?”
薛岚道:“为防止打草惊蛇,还请你们委屈两日。”
“无妨,无妨。”
我答的爽快,万万没想到,他的委屈竟是一群女子围着我们摸来摸去,一剑惊鸿的黑脸几乎要透过面具了。
“哎呀!公子的皮肤真好。”
一双芊芊素手向我的手腕摸来,被一剑惊鸿一掌拍下,若不是我叮嘱他不许用武,估计要伊人变枯骨了。
“这……这怡红院的姑娘都……这般活泼吗。”我艰难避过从后伸来的玉腿问道,眼睛一瞟又是一片柔嫩肌肤,赶紧闭上眼防止逾矩。
此话一出,引起一阵莺声笑语。
一个声音道:“公子实在打趣的紧,让姐妹们好生欢喜呢。”
另一个声音道:“公子怎么闭起眼睛了,你脸上最好看的可就是这双眼睛了。朗目星眸,看上奴家一眼,奴家一天对着你的丑脸也甘愿了。”
然后是嬉笑不断。
一剑惊鸿再也忍不住,挡在我面前,冷冷地盯着他们。
这些打扮暴露的姑娘们顿时噤声,我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握住他的手表示感谢。
他大约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对面本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姑娘们忽然胆大起来一齐拥住了一剑惊鸿。
“刚刚还没发现,原来小哥你也很可爱嘛,哎哟,细看小麻子也挺标致的。”
“再给奴家笑一个嘛。”
我被挤在外围,看着一剑惊鸿身上冒着冷气眼里却是茫然失措的被围在当中,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师兄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我和一剑惊鸿趴在房梁上,紧张地打探下方的情况。
“春娘,看到大公子了吗?”
“没有,小公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是调皮,又跟我们玩捉迷藏。”
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边打闹边找人,脂粉味隔着十丈远都能闻得见。薛岚打探消息,一走就是两天,苦了我和一剑惊鸿,留在怡红院简直是寝食难安,吃饭睡觉皆是草木皆兵,□□、麻药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道具哪哪都是。
最可怕的是她们完全不介意男女授受不亲,老远见了就扑着扇子粘过来,我和一剑惊鸿又不能对她们动粗,每日东躲西藏,苦也,悲也。
一剑惊鸿动动身子,到了他练剑的时刻,倒挂在房梁上,手下一掠,摘下一个女子的朱钗掂了掂,飞到院子里。
那女子惊呼一声,长发披散下来,她再抬起头,哪还看得见半点人影。
我扶住额头,低低一叹,也跟着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院子的廊里聚齐了一堆莺莺燕燕在那拍掌叫好,不时扔出几方手帕。
我叹,薛岚啊薛岚,好友啊好友,你到底何时回来。
心里这般念叨着,他还真的从屋脊上跳了下来。
“玄兄住的可还舒坦?”
我苦笑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带着一剑惊鸿另觅他处了。”
薛岚扫视一圈心下了然,笑道:“看来我算的时间正好。”
“不说这些了,”我道:“兵器的事进展如何?”
薛岚道:“有些眉目了,地点知道了,只是……”
我道:“既然知道了地方,我们今天便去取剑吧。”
“你听我把话说完,”薛岚道,“青雪剑与暮云山庄的其他宝贝存放在一处,里面机关重重,贸然闯入怕是不妥。”
我沉吟,若是平时我肯定是正大光明的走进去要回属于一剑惊鸿的东西,可如今的局势对我不利,暮云庄主也不知被魔息影响了多少,万一弄巧成拙不仅要不回剑,还连累了一剑惊鸿的名声可就糟了。
“这样吧,今夜我们偷偷潜入。”
“哦?”薛岚眼睛发亮,“你还懂奇门遁甲之术?”
我摇头道:“不懂。”
“那如何潜入。”
“到时随机应变吧。”
薛岚虽然不赞成我的计划,但还是决定一同前去,按他的说法是要监督我们。
我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没有驳了他的好意。
暮色四合,一轮残月高悬。
我们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的翻进院里,一剑惊鸿不喜欢黑衣服,我哄了好一会儿才答应换上,面罩是怎么也蒙不上去了。索性我们脸上有着一层□□,若是不幸被看到,麻烦薛岚再做一张便是。
暮云山庄守卫虽是森严,对我们却不是难事,护卫武功毕竟不算顶尖,加之他们太过依赖机关,反而越靠近越松懈。
第一道机关是五行阵,踏出一步,脚下轰然耸起巨石挡住前路,面前的参天树木位置变换莫测,活路成死路。
薛岚对我道:“你现在明白潜入不易了吧,我们先回去想想对策再来。”
“不用。”
我拍拍石墙,感受了一下厚度,控制力度在石墙中心一砸,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巨石从中间慢慢裂开,我像撕开薄纸似的从石心掰开一个可供人通过的裂缝。侧头对上目瞪口呆的薛岚和好奇的摆弄手掌的一剑惊鸿道:“走吧。”
这一路树挡砍树,石挡拆石,任他阵法变化,我只管向前。
薛岚跟在后面不住道:“如此精妙的机关,竟是被强行突破了。”
我道:“确实粗鲁,时间紧迫,只得如此了。”
“何止粗鲁……”薛岚看着我道,“我本以为你是顽固不化的世外高人,没想到心思这般活络,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我道:“认人自然不能光看表面,人之多面,岂是一眼能看破的。”
薛岚笑道:“刚夸你聪明,马上就变回木头了。”
我赞同道:“师兄也曾说我是块朽木。”
这时,一剑惊鸿扯住我的手,不高兴地捏住我的嘴,顺势还瞪了一眼薛岚。
薛岚掩面道:“哎呀,好大的醋味。一剑惊鸿你昨日没洗澡吗。”
我凑到他颈脖间闻了闻:“没有啊。”
一剑惊鸿黑着脸道:“我是玄和璧。”
薛岚道:“可怜,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这下好,还没取回剑,他们两先打起来了,第二道机关应声而起,箭雨扑面,两人一面斗法一面御箭,各占半边,狭隘的甬道内刀光剑影,箭雨纷飞,我稳稳地走在他们后面是半点危险也没有。
可怜了这墙壁与机关定是得全部重修,我手里攥着空荡荡的钱袋,从下山起到现在已是负债累累,待消除了人间灾祸,不知要花多少时日才能还上。
忧心忡忡地走到第三道机关前面,地下暗藏玄机,踏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薛岚咽了口吐沫道:“这里可不能用武力了,处处得小心,连墙都不能乱碰,出不了丝毫差池。”
“确实有点麻烦……”
“走到这里已属不易……”
“得罪了!”
“哈?哈……等等!”
我一手夹一个,凭借踏空之术倏忽已到对岸。
薛岚恍惚地看看我又看看地面,半晌道:“……好轻功。”
一剑惊鸿抿起嘴唇,幽黑的眼眸深处乍起一点亮光。我笑着问他:“再玩一次。”
他直接趴到了我的背上,我带他来回跳了好几次,直到薛岚重重的咳嗽,才收起玩心。
一剑惊鸿不高兴地别开脸,我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道:“回去教你。”
一剑惊鸿面无表情地反握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的小指。
薛岚忽然道:“不知我是否也有幸学上一星半点。”
我委婉道:“好友的功体不适合学习。”
我们修仙之术讲究蔚然正气,一剑惊鸿剑气凌然心地纯净学来容易,薛岚武功颇杂实为相冲,学而无益。
薛岚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快到我差点以为是错觉,还没抓住那点情绪,他已经笑吟吟道:“既然如此,好友可得教我点其他招数。”然后不等我回答,继续道:“过了三重机关,再无阻碍,走吧。”
再行数步,各种神兵利器已赫然引入眼帘。
青雪剑裹在上好的软黄布中置于紫檀箱内,一剑惊鸿指尖轻轻拂过剑身,寒芒一闪,剑气冲霄。
我瞥到与青雪剑摆在一处的金丝软甲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阻止,这件宝贵无比的防具已成了一剑惊鸿试剑的第一件牺牲品。
有一就有二,薛岚兴致勃勃地数给我听:“大漠刀王的绝代宝刀,醉仙阁的百年古琴,哦,那个是上代盟主留下来的铁盾,啧啧啧,唐门的袖箭都被你翻出来了,佩服。”
我越听越是头大,额角隐隐作痛,师尊,弟子愧对师门,未来的几十年光阴估计都要用来还债了。
室内的宝物毁了七七八八,一剑惊鸿尚未尽兴,这时,脚下青石转动,开出一道暗门,有道白衣身影倏的跳出。
“我就知你们一定会来取剑,恭候多时!”
四面墙上降下铁壁,将屋子从内牢牢裹住,形成密不透风的困地,唯一的出口便是暮云藏身的地道。
暮云庄主得意大笑,一时竟没发现自己的藏室狼藉一片。
我不知该说什么,向薛岚看去,他竖起食指比在嘴间作出“嘘”的手势。
——唰!
是天蚕拳套被劈成了两半。
——啪!
是玄铁甲胄被刺了个窟窿。
暮云得色未退,血色已逝,颤声道:“你、你做了什么!”
我不由上前一步,好在他受不住刺激倒地之前接住。
“庄主放心,无论花上多少时日,我都会赔偿你的损失。”
“我的损失……”
他像是突然被点醒,脑袋僵硬地转了转,视线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碎料残块。
“魔头,我今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暮云庄主目眦尽裂,霸道内力横扫而来,以玉石俱焚的决心不顾一切地攻来。
我正面接下他的拳掌,嘴里劝道:“请冷静。”
他充耳未闻,理智全无,起初还是顺着套路,到后面几乎是毫无章法乱打一气。
我是计划取完剑,与他当面交谈一番,但绝不愿意是这样的情景。
更麻烦的是,一剑惊鸿见他武功卓绝,按捺不住亦加入战局,三方混打,我既不愿伤到一剑惊鸿也不愿危及暮云庄主,他们两人时而联手夹攻,我被逼至角落还需顾忌薛岚。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我心一横,一手拽住一剑惊鸿,另一手覆掌为爪掐住暮云庄主的手腕向内一折。
“得罪了。”
内力震荡,暮云气海一滞,丹田受创,一口血喷出来,再运不了功。我揪住机会,点住他的几个大穴,抄起手刀将其砍晕。
一剑惊鸿见没了对手,意兴阑珊地收剑入鞘。
薛岚拍掌道:“精彩精彩,可惜太短,不够看。”
“你就别凑热闹了。”我摇头,“把暮云带回去吧。”
“你要拷问他?”
“只是找个适当的环境问他几个问题罢了。”
薛岚点点下巴道:“问问题的话,还是让行家出手吧。”
怡红院内。
暮云庄主面色涨红,青筋暴起,两只眼睛几欲喷火。
我同情地瞧了瞧挑着他下巴的素手,硬下心来移开视线。
薛岚说的不错,问问题还是得让行家出手,春娘不过是调笑了几句,就让一直面不改色的暮云庄主的脸色开始皲裂。
“武林盟主从来没到过我们这,是觉得奴家不美吗?”春娘柔若无骨地趴到他怀里,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画圈圈,“盟主年纪也不小了,保养的这般好,真是羡煞奴家,小盟主是不是也和盟主一样俊俏呀。”
我瞧着暮云庄主肌肉抽搐的身体,又加重了两道束缚,听说人在极端气愤的情绪下是会激发潜力冲破穴道的。
与此同时,我拉着把一剑惊鸿悄悄退了两步,向暮云庄主问清楚以后,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被春娘缠上我怕是一息都招架不住。
“哎呀,盟主眼角的纹路不少,平时操心太多之故吧。”春娘言笑晏晏,“我的姐妹最是崇拜盟主,等会儿我把她也叫来一同服侍可好?”
待到春娘开始解他的外衣,暮云庄主再也忍不住,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般侮辱!”
我道:“若是庄主愿意与我好好聊聊,我定会取下禁锢,备上茶水,择一雅处。”
“把这女人拖走,否则一切免谈!”他怒道。
春娘闻言,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娇声道:“还没有得到奴家得身子呢,就要奴家走,你们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我稍想了一下自己哪里不好,何时得罪了春娘,令她连带着天下男子一同骂了进去。
薛岚看着我道:“玄兄别纠结了,她不是真的在埋怨,撒娇罢了。”
“撒娇?”
我的视线重新落回暮云庄主身上,看他怒到极致的模样,这娇还是少撒为妙。
暮云对上我的目光喊道:“让她立刻消失,我就回答你三个问题!”
“如此多谢了。”我对春娘道,“请姑娘先回去休息吧。”
“扫兴。”春娘卷着手帕道,“你以后可得好好陪我。”
我装作没听见,礼貌地把她送出去,关上门轻轻叹了口气。
再看暮云庄主亦是如释重负。
“有什么问题快问。”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庄主为何将一剑惊鸿囚禁于地牢之中。”
暮云冷哼道:“对待魔头理应如此。”
“庄主何出此言?”
“那日我接待密报,有妖人屠杀村民,急匆匆赶到却仍是晚了一步,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唯有一剑惊鸿拄剑而立浑身浴血,犯下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不是魔头是什么!”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我道:“庄主又是如何制服一剑惊鸿的?”
即便暮云庄主身手不凡,终究是差一剑惊鸿一筹,凭他之力实属不能。
暮云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道:“当时他神志不清,任人摆布……好了,三个问题问完了,放我走。”
“我定会依言送庄主回府,不过……”
“不过什么?”暮云紧张道,“你想反悔不成?”
我道:“玄和璧从不会自食其言,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好三个问题,你这不是出尔反尔是什么!”
“非也。”我道,“这个问题庄主可以选择不答。”
他思虑片刻道:“好,你问,我肯定不会回答。”
“庄主在村中是否看到了奇异的血字图腾。”
暮云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答案不言而喻。
“薛兄。”我道。
薛岚应道:“有何吩咐?”
“送庄主回去吧。”
我手中气息贯出,隔空打到暮云庄主身上,穴道立解。
暮云扭扭手腕,怨恨道:“今日之辱,暮某铭记在心,他日定会来报。”
我摆手:“请。”
“就这么放他走了?”薛岚问。
“无妨,”我道,“我威胁庄主我给他和他儿子施了万毒蛊,若是敢对你们不利,便会爆体而亡。”
薛岚诧异道:“你还会蛊术?”
我道:“苗疆蛊术看过一二,却是不会。”
“那……”
“我骗他的。”
“暮非……”
“反正都是骗,多骗一句也无所谓。”
薛岚忽然扯掉我的□□,又在我脸上捏了一把。
“你真的是玄和璧?”
“如假包换。”
薛岚道:“我以为玄兄是不会骗人的。”
我道:“我向来以诚待人。”
薛岚道:“既然诚心,为何会骗人。”
我道:“我诚心实意地骗了暮云庄主,不是为了戏弄他也不是随性而为,怎么能说不城。”
薛岚摇头道:“看来还是我对你了解不深。”
我道:“日久见人心,了解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薛岚喃喃道:“只怕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了解你了。”
“怎会。”我道。
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还要还几十年的债,凡人寿命不过百年,真心相交,我会是他一生的朋友。
薛岚叹了口气,看着我道:“你之后有何打算。”
我摸摸脸颊道:“首先得麻烦好友再做一张面具了。”
薛岚颔首,“这是自然。”
我接着道:“一张能混入暮云山庄的面具。”
薛岚奇道:“不是潜入过一次,你还有东西没取走?”
我笑道:“这次我要正大光明的走进去,住上一些时日。”
薛岚道:“你要调查什么?”
“不可说。”我道,“薛兄且看吧。”
初入暮云山庄邪气冲天,再入暮云山庄邪气尽散,与一剑惊鸿的关系是巧合还是必然,无论如何我都要弄个明白。
说话间,听到脚步声,我料得是春娘来找我讨报酬,开门去迎,薛岚在后面喊道:“且慢!”,终究是晚了一步。
门一开,春娘与我正面对上,手中的薄扇倏然掉地,她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脸庞,竟是一副痴相。
我暗道不好,面具方才被薛岚撕下了,她定是看到我容貌大变,诧异非常。
薛岚反应最快,趁着春娘还未回神飞快地把门重新关上,插上门栓。
“你快走!”他转头冲我大吼。
“我为何要走?”
与我的问题同时响起的是春娘尖细的嗓音:“哎呀!姐妹们快来啊,原来玄公子是仙人下凡!玄公子你快开门呀,让春娘好好看看你,我的销魂十八摸保准让你眷恋凡尘再也不想回天上去!”
我往前踏出的脚步顿在空中,对着堵住大门的薛岚的抱拳道:“薛兄大恩大德,玄某没齿难忘,先告辞了!”
说罢,飞也似的翻窗跳出直奔到一剑惊鸿的房内。
他正在擦拭青雪剑,被我一把握住了手,侧头看来。
我沉痛道:“惊鸿,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春、夏、秋、冬怡红院四大花魁的声音几乎近在耳边,一剑惊鸿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仍旧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
“好。”
低应了一声,他收好剑与我一同逃出。
我使出内功传音之术,告诉薛岚百里之外,夜深之时,破庙相见。
他没有回应,估计是无暇分神。
我在心里再一次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一剑惊鸿的轻功乃当代顶尖,我两急急奔走,须臾,已到破庙之中。
破庙瓦缝参差,漏风渗雨,我拾了一捆木柴架了个小小的篝火,才稍微有了点暖意。一团半黄的火光映在一剑惊鸿的脸上,让他开起来健康了许多。
我扣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的挣扎,和颜悦色道:“你大病出愈,让我再检查一遍可好?”
“好。”一剑惊鸿放松身子,依靠在我的肩膀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我安抚性地顺顺他的长发,然后将真气汇入,游走于他的气海之中。
一片澄澈,丝毫没有魔息入体的迹象。
我心中的大石顿时落地,我也不知道原来那隐隐的担忧和害怕是为了什么,不过既然不是,我定会帮他讨回公道。
扣在脉搏上的手往上动了动,握住一剑惊鸿留有厚茧的手掌。
别怕,我帮你。
一剑惊鸿睫毛颤了颤,反握住我的手,把头也蹭了过来。
“玄和璧……”
“嗯。”
我用另一只手戳戳他的脸颊,除了长相,他和师兄没一点相像之处,我第一眼怎么会认错呢。
手指慢慢滑上他犹如血泪的胎记,是谁跟我说过,眼角滴泪,命途多舛,薄情薄命……
他拉下我的手,不大高兴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由低笑,心中却是盘算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一剑惊鸿,暮云山庄定是有其他目的。
消失的魔气是被净化了,还是被吸收了。
前者定是有高人出手,后者则是大大的不妙了。
紫微星动,妖魔出世,为祸苍生。
我扶正一剑惊鸿道:“我现在要入定打坐,你帮我护法可好。”
一剑惊鸿认真地应道:“好。”宝剑出鞘,如临大敌。
我闭上眼睛,摈除杂念,默想观星图,心随意动,霎时,三千世界,云海星河,皆入灵台。
三垣二十八宿,紫薇十二宫,我遨游其中,骤然万里,却见虚无交界,黑白交融处,隐现其中。
聚起一身真气,视线再度豁然,却见紫薇大动,左三右四。
北斗帝王震煞星制凶厄,星位偏移,视为不祥。
终是晚了一步,魔胎已孕,祸根已种。
我抽回神识,四肢百骸乏力至极,身子被人牢牢拥住。
我拍拍一剑惊鸿的手,道:“不用担心,只是有点累而已。”
一剑惊鸿抿着嘴不说话,我向外看去,原来夜都深了。
我懒懒靠在一剑惊鸿的怀里:“当了你这么久的肉垫,总归轮到你报答我了。”
一剑惊鸿微微挪动身子让我躺的舒服些,我便心安理得的假寐,不知过了多久,薛岚才到。
他颇为狼狈,劫后余生似的坐到篝火旁喘气。
“我这人睚眦必报,唯有在女人身上吃过的亏,从未讨回来过。”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恨,是叹,等我坐正身子,他又和以往一样避而不谈,换了个话题。
“暮云庄主这次真的气得不轻,刚回山庄就发布英雄令,召集武林群豪,共商除魔大义。”
我颔首道:“如此甚好。”
薛岚道:“走的匆忙,东西没带来,等明日我偷偷回去一趟再做面具,你们想要哪个大侠的脸?”
我点点一剑惊鸿的梨涡:“他的脸。”
“一剑惊鸿的脸?”
“不可吗?”
“不是不可,实为不妥。”薛岚道,“尽管武林豪杰不知道一剑惊鸿的事,但暮云很清楚你和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我笑道,“暮云庄主难道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宣布他囚禁了一剑惊鸿?他就算说了,谁会信。薛兄你当明白没有比一剑惊鸿更好用的脸了。没人了解他,没人能掌握他的行踪,然而,人人都知他是痴迷武学的绝代剑客。换了别的身份,难保不会露陷。”
薛岚沉默片刻,迟疑道:“那他怎么办?”
一剑惊鸿同时扭头看向我,我拍拍他的脸颊:“今日已晚,明日再说。”
他们明显都不太满意我卖关子,躺下一个时辰,却是没有一个人真正睡着。
我摇摇头,走到庙外空地。
“想比剑吗?”
绵密剑式破空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我身形一闪,无声无影,融入黑夜,剑气纵横开阔,逼得一剑惊鸿进退不得,脱身不能。
一剑惊鸿的剑意乍然高涨,如满弦之弓,蓄势待发。
“来战。”
我欣然赴约,惊鸿掠影,剑气瞬落。
一剑惊鸿青雪既出,剑锋争鸣,剑姿绮诡,剑式急转而下,剑光照射处是冷峻无比的脸以及熠熠生辉的眼。
一息转变,一剑惊鸿转守为攻,我收气御敌,剑指凌然。铺天盖地的剑气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俯冲而来,所过之处,万物尽摧。
一剑惊鸿霎时兴奋起来,招招不留余地,而我不管是阻挡还是反击势必都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不及细想,持剑人影已至眼前,我左右剑指,抵腕而划,乾坤自现。须臾,三千剑气,万道剑芒,皆作虚妄。
一剑惊鸿错愕一瞬,我飞身而上,万钧之力到了额前变为轻轻一点。
手中青雪跌落在地,他捂住额头,恍惚道:“再来。”
我摇头道:“你赢不了我。”
他咬牙:“再来。”
我负手而立,“想要赢我,你得再练十日。”
“十日?”
“没错,我给你一本剑谱,你十日内若能学会,我就再跟你比一次。”
一剑惊鸿面若寒冰,捡起青雪,伸出一只手。
我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他摊开的手掌攥成拳头,一下砸在我胸口。
我闷咳两声,拿出剑谱。
“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他冷哼一声,抄起剑谱,衣袂飘飘,人已不见踪影。
我耸耸肩,走回山雨飘零下摇摇欲坠的破庙,对薛岚道:“解决了。”
薛岚垂首道:“他会乖乖练十天吗?”
我道:“只多不少。”
薛岚叹道:“你倒是很了解他。”
我颔首,失智后的一剑惊鸿应与我是最为亲密的。
薛岚笑道:“你竟然就这么认同了,也不自谦一下。”
我道:“受之无愧,何须谦虚。”
薛岚笑容不变道:“你呢,谁最了解你。”
我望着摇曳不定的火苗,道:“大约是我自己吧。”
薛岚幽幽叹道:“没有知音,岂不寂寞。”
我笑道:“以前没有,现在遇到了三两好友,还怕没有知音吗。”
薛岚眼里掠过一丝挣扎:“我……”
我打断他道:“薛兄不必担心,我从来不是一人。”
纵使在浮山之巅,亦有仙鹤为伴,修仙者六根清净,尘俗不染。
“是了,你不是一人。”薛岚自语道,“而我……”
我见他精神萎靡,出言问道:“薛兄可要休息?”
他对我笑笑:“是有些乏了。”
我手一挥,篝火熄灭,再一运功,热气自体发散。
“薛兄睡吧,我护着你。”
“嗯……”
黑夜里,我听到一声叹息,极轻,极淡,似一缕青烟消散在凄凄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