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点滴小事之十七（1 / 1）
清和雅这样谁也不理谁的状态实实在在地持续了很久。
从她六月底生病，七月一整个月，八月一整个月，现下连九月都快要过去了，家里最小的一双弟妹却还是几乎连交流都没有。
幺弟没事的时候就在学校晃荡，偶尔去一趟商业街，带回的书搬回自己房间，带回的蛋糕犹豫半天，最后却还是都进了下人的房间。
幺妹则活跃于茶室与琴房，偶尔家里兄长有谁休息在家的，就窝去他们房间，一待一整天。
如果说最初家里发现他们俩闹别扭的人还不多的话，一直闹了快三个月，除了不甚关心家里这群儿女的人际关系的玄一郎之外，上到宫之杜家以正为首的五位少爷，下到最底层的打扫花园的花匠，整个宫之杜家有眼有耳的再没不知道这件事的人。
下人们虽然有些话不方便问，甚至不可以在主人面前提起，不过晚上休息的时候“雅大人和清大人到底怎么了”则几乎已经变成这几个月内的热门话题了，编排主人的是非虽然是禁令，可每天却都会有那么几个女仆会在洗澡的时候悄悄讨论。
——今天清大人和雅大人依旧没说话呢！
浴室里的对话总是由这句话而起。
——这都快三个月了吧！
不知是谁接下话头，话题迅速继续了下去。
——九十多天啦，听说从清大人六月重病那次就再没说过话，也不知道雅大人怎么想的……
——是啊是啊，明明从前关系那么好的。
——就是，从前两位大人好得简直就像一个人一样啊……
——双生子嘛，总归要比别人更好一点……啊，说起来双生子真好啊……清大人和雅大人这样的……
说这话的时候，那位女仆的声音充满了憧憬。
——这么羡慕的话，以后嫁人你也生一对双生子好了。
另一边的人则如此调侃道。
——啊拉你说什么呢！怎么可以奢望与千代子大人一样好命啦……
被调侃到的人则拼命解释。
——话说，听说千代子大人当初……清大人差点没活下来呢。
声音突然压低了下来，空气中除了水汽，另外增加了许多八卦的氛围。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呢，当初据说……
——你们在干什么！废话不要说那么多，快点收拾好睡觉，明天还有工作呢。
这类话题总会在半途就被敏锐的千富发现，及时把话题扼杀在了将宫之杜家十多年前的秘辛进行更深的探究和挖掘之前。
并不是真的就那么严厉，而是有些话，不该他们知道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也只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如果被别人发现她们在私下里谈论这些事情，等待她们或许甚至不只是丢掉这份工作这么简单。
对宫之杜家尽忠职守的同时，千富也会尽量地保证这些女孩子们能顺利地在宫之杜家工作，不出任何意外。
下人们只能在私下不被发现的地方偷偷地谈论这些事情，可主人们却没这么些规矩和顾虑。
除开自己的事务繁忙，懒得管弟妹间的这些小矛盾的长男正与次男勇，虽然想管不过碍于已经高中三年级临近毕业，也要准备留洋，导致不太允许的博，以及平日里出没时间与自家妹妹不太一样不怎么容易碰到一起去的茂，平日里和清相处的比较多的反而是进。
交通警的工作并不太紧张，经常只有半天班，下半天就在银座或者家里度过的进，这天也一如既往拎着一盒银座最富盛名的蛋糕店里那款标着“本日推荐”的蛋糕回了家。
远远就从自己窗口瞧见有人回家了的清一如既往地早早等在了玄关门口，看见进之后显得格外雀跃，三步并作两步蹭到他身边，而后抬头看了一眼四哥，又看了一眼蛋糕，最后又把视线转回兄长那里。
“还不到晚饭时间你这就又馋了？中午吃了多少？”进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而后顺手牵起她的手带她上楼。
小姑娘一边跟在刻意放缓了步子的兄长身后，一边就这食指和中指指尖比出了很小的一点距离放在四哥眼前，示意他她中午吃的并不多。
“只吃那么点儿，千富就没训你？”四男无奈地笑笑，“算了，我知道了，替你直接送去房间，好么？”
少女欢快地点头。
玄一郎毫不意外的又不在家，据说是和勇一起去了首相所举办的宴会，于是进干脆也就坐在妹妹房间看她小口小口地吃蛋糕，既然有空，他也正巧有些压抑了很久的事情想问。
在他认知之中，这并不是什么特别让人心情好的问题，所以他只是撑着下巴，静静地等着清吃完。
蛋糕并不大，作为下午茶来说正正好，是既不会让人感到过度的饱腹感，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饿的大小，虽然清吃得很是规矩，五分钟之后盒子里还是见了底。
“吃饱了么？”他问。
对面的少女点点头。
“那，清，我问你。”
她歪过头，疑惑地看着兄长。
“你和雅，到底怎么闹起别扭的？他那天来看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听见问话，少女迅速地沉默了下去，就连唇角的笑都有些崩塌。想了一会儿之后，她却还是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有些话她不知道怎么说，就算知道的那些，此时也说不出来。
实在不是表情和手势，甚至纸笔就可以表达的东西。
她只知道从那天最初见的那一面开始，雅就再也没和她好好说过一句话。
从最初起就无比亲近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连续了将近三个月都不理她，说不难过绝对是骗人的。
发现自家妹妹一脸泫然欲泣表情的进立刻终止了自己的询问，转而顺了顺她的头发。
“抱歉，这些问题我不该问。”他低下头迅速转移话题，“要去花园么？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庭院里看花？今天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月桂开得不错，想看么？”
小姑娘立刻点头，伸手揉了一下脸之后重新展开笑容来。
走在庭院里，进有些烦恼地揉了揉额头。
自家妹妹从来都让人省心无比，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为了她的事情头疼，还是为了她和雅的关系。
雅那边只要问到这个问题就发火，清这里自己都一头雾水，眼见着根本就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样。
明明从前都那么好从未吵过架——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难得吵架一次就会变得格外不可开交？
虽然雅的态度让人看到就觉得管他的事情就是自己找罪受，可毕竟是自家弟妹的事情，进也没法就真的彻底放下。虽然清表面看上去和从前一样挺开心的，可是却总让人觉得她比从前少了一些什么，三个月来，她就像是少了从前那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轻松的特质一样，由不得人不担心。
从庭院转回来，把清好好地送回房间之后，回到自己屋子里的进仍旧在思索这件事情。
不过很快，他就再也分不出心思来给这双吵架的弟妹了。
因为家里出了大事。
这天的晚餐因为玄一郎和勇都不在的缘故，只有六个人在场。
晚餐只进行到一半就听见外面走廊上变得乱糟糟的，人声混着杂乱的脚步声，让整个宅子显得格外的混乱。
“发生了什么，你去看看。”正皱了皱眉，对着主人用餐时间一直随侍在旁随时待命的阿妙命令道。
领了命的女仆优雅地离开餐厅，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却和小春一起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一脸事情要糟糕的表情。
“正大人……”跑的气喘吁吁的小春看见一屋子的主人就忍不住迅速开口了，“勇大人他……勇大人……”
“小春不要急，你慢些喘。”进示意小春休息一下，却并未如同从前一样等她休息好就立刻转向了阿妙，“阿妙你来说，勇哥他怎么了？”
“是！进大人，勇大人他……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医院里。”
“什么？！”
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最先攒起来的进和博还有清，而后是茂，最后是正和雅。
“那勇哥他现在怎么样？”博顺手抓住离他最近的小春，语气急迫。
少女此时已经顺过气来，便迅速地回答了。
“据说情况不太好，有些危险，喜助先生去了医院，现在还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我去看看情况。”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女仆手里接过了他的外套，还没套上人就已经走进了走廊。
冷不防衣服下摆却被人拽住了。
回头看时，自家妹妹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眼里早已积了一汪泪水，却硬撑着没掉下来。
“担心？”
点头。
“可是现在如果大家都去你也去的话，绝对会给医生添乱的。我会开车去医院查看情况，你和大家等在家里就可以了。”进难得严肃地拒绝了妹妹的要求，伸手把她的手拽离自己的衣摆，而后迅速地离开走廊。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汽车发动之后远离宅邸的声音。
“清大人，回去么？”追出来的小春向着清微微低头，一边询问，一边就准备将她引回餐厅。
少女只是低着头沉默，并不回答小春的话，也并不把手递给她。她比小春要矮一些，又是低着头，完全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那在小春看来是比之前不能说话的时候更加安静一些的状态，甚至是安静得有些过了的状态。
餐厅里正在等着小春把清带回来的人们，等到的却是急急忙忙跑回来的小春一个人。
清并不在她身后。
“怎么回事？”正皱着眉头诘问，“清呢？”
“清大人她……清大人她不肯回来，甩开我的手就跑出……”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
“你怎么没拦住她！”雅的面色是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吓人，“她……”
“那是因为清大人跑得太突然……”
“她从没出过门，别提上街。”雅的声音沉了沉，不过瞧着小春本来就已经很惊慌了，也就懒得再给她增加更多压力，只是摇了摇头，“算了，那家伙发起狠来大概谁也拦不住，不怪你，我去找。”
幺弟说完这些话，紧紧抿着唇，率先向着家里的大门口飞奔而去。
“我们也去，一会儿父亲大人回来的时候记得替我们交代去向。”
“是……”
暂且不论几位少爷是如何在家门口最后碰了个头，而后迅速商量好顺着门口不同的路线向周边找的，从宫之杜家去医院的道路虽然只有一条，可从来没出过家门的清到底找不找得到那条路，又或者是阴差阳错走上了另一条路，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
外面对她来说和另一个世界没什么两样，她就这样擅自跑到外面来，简直是……
“笨蛋！”顺着一条路向前一边走一边拼命环顾四周希望找到那个熟悉人影的雅恨恨地出声，眉头紧皱。
虽然早就知道那个死孩子是笨蛋，可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家伙居然能笨到这种地步。
又笨又任性，从头到尾都不让人省心，最擅长的事情永远都是弄伤自己，却偏偏每次都只会傻笑让人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有这样的亲生妹妹简直是宫之杜雅一辈子的耻辱！
可是却偏偏不能放着不管。
因为她是他一母同胞的人，是他从尚未出生起就最亲近的人，是他从小就决定要永远保护的人，是他的一母同胞，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的人，是只能属于他的人，让给任何人都不行，无论那个人是勇也好，进也好，任何人都好。
最后他意识到，她对他来说或许已经不仅仅只是妹妹而已。
太糟糕了。
这简直太糟糕了。
可已经快三个月，这么些日子的刻意疏远并不能让这些深陷于阴影之中的想法被抑制哪怕一丝，反而如同苔藓一样，因为在阴暗处得到滋养的原因，如同得到了阳光和水的藤蔓一样在心底蔓延疯长，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将他整个人缠绕紧逼，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的宫之杜家的小少爷，如今甚至开始害怕起去见自己的亲妹妹来。
这与对方无关，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暂时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可如果再不找到解决的方法，等着他的大概就只剩下毁灭了。
一点都没有夸张，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一边想着，一边脚步就慢了下来。
——不如就这样回去吧。
不行
——不如就交给正他们吧。
不行。
——谁知道她会不会走这条路呢？说不定正或者茂或者博，或是任何一位下人，他们这会儿已经找到她，把她带回去了呢？
骗人，他比谁都清楚她到底会走哪条路，那是别人不可能明白的，只属于双生子之间的神奇羁绊。
——什么都别想了，回去吧。
不行。
不能走。
绝对不能走。
少年突然瞪大了自己漂亮的凤眼，在脑袋里还是一团乱麻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动做出了反应，向着那正准备过马路的那抹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飞奔而去。
清其实知道要怎么去医院。
整个帝都的地图她心里都有一本帐，从家里出门，向哪里拐弯，在第几个路口如何走。
长久以来一个人在家里呆着，用来解闷的东西里有无论什么都不奇怪。
不仅身为交通警的进那里的帝都地图，她甚至连勇房间里的世界地图都仔细看过。
她甚至可以准确地说出地图上哪个位置属于哪个国家，这是连勇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那也仅限于地图而已。
现实与地图上的差距太大了，地图上不会告诉她居然路上会有这么多车，地图上也不会告诉她，路边会有这么多亮的几乎晃得她看不清路的霓虹灯。
图画上美轮美奂的东西到了现实中却几乎像是洪水猛兽一样要将她淹没，本来从家里飞奔出来的少女，在各方面的压力胁迫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不过再怎么害怕，眼下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第一次从家里擅自跑出来的少女就像憋了一口气一样，如果这次不做出点什么就灰溜溜地回去，以后大概就再也没有这样出来的机会了。
一边在脑袋里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她一边顺着据说是给行人通过的斑马线，准备穿过这条看上去宽得实在有些吓人的马路。
从来没出过门的少女，她或许知道一切常识，可她却不会明白有些现实的东西。
她知道“红灯停绿灯行”，可红绿灯到底要怎么看，到底哪里亮起红灯是不可以走，哪里亮起的绿灯才是示意她可以动弹，这些没有经验就无法成行的东西是书本里无论如何也给不了她的。
看见了她要去的那个对角亮起了绿灯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握了握手替自己打气，而后迈出了第一步。
却没能迈出第二步。
刚刚走出一小步的少女被人拉着狠狠地向后一倾，而后撞进了一个怀里。
与此同时一辆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汽车的边缘把她的裙角带得飘了起来。
只差一点点就会撞到的距离。
甚至车里还探出了个人，回头对着他们俩破口大骂。
“危险！你走路都不带的脑子么！白痴！”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带着真正的怒意训斥做白痴，少女却对此仿佛毫无反应一样，只是呆呆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马路。
面前车如流水般地过，她视而不见。
谁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后退，她恍然不觉。
她只是无意识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忘记自己不能说话，她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到最后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搂着她的那双手臂在颤抖。
为什么要颤抖呢？
那个人整个人都在颤抖。
所以说，为什么要颤抖呢？
最后她终于抬头，看向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