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离间之计(1 / 1)
江之咏看着他惊愕的表情,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想不到吧,当年太子并没有夭折,他被李家人带出宫去抚养,却将公主留下,作为挡箭牌。他们又怕公主死得太早而无法拖到太子长大成人,所以,李孝蕴又假仁假义地请求宽待你们兄妹,把你们安排在公主身边保护她。不得不说,李孝蕴人虽奸险,眼光却不错,你当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年龄还没公主大呢,他却看得出,你有非凡的谋略和忠贞的操守。呵,你还真是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竟保了公主这么久,还治好了她的痴呆之疾。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该留下你!”
江之咏所言,魏暮亦曾想过,但他并未怨恨李家,只是为公主感到不平。他明白,李家如此,乃是不得已之举。依当日之情势,保住两人,几乎不可能,都带出宫,亦不可能,唯有如此,二人方有一线生机。多年以来,自己尽心保护公主,就是希望此事能有一个圆满结局。后来,赵熹的到来,使他甚至开始盼望这个想法是真的——如此一来,赵熹就不必登基为帝,自己也不必与她分离。
但是,父亲……
父亲被杀,母亲自尽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无边的痛苦,幕天席地,向他袭来。魏暮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江之咏并不知道,魏暮依旧在为父亲之死痛苦不堪,他只当自己拿公主做文章戳中了他的痛处,于是他揪住此事,步步紧逼:
“不错,一直要置你和你心爱的公主于死地的人是我,但布下此局,利用你的才智,你的忠心,甚至你的生命以济一己之私的,却是你一直信任有加,视作恩人的李家人。”
“你不相信?你不肯相信?那你告诉我,他们可曾告诉过你,姑父一案的真相?或者,告诉过你太子还活着?”
“都没有吧!他们当然不会告诉你——那件案子,李孝蕴才是真正的凶手,至于太子尚在人间,就更不能让你知道了。否则,你就不肯尽心尽力保护公主,做个称职的挡箭牌了。”
“魏暮,那位李公子,对你很尊重吧?听说,他还救过你的命?你将他引为知己,但你要明白,他们八姓贵族,是不会将一介寒士视作知己的,永远不会。在他们眼里,与之为敌,便是奸险小人,帮助他们,哪怕牺牲性命,他们也视作理所当然。”
说到此处,江之咏竟有些激动,他叹了口气,看着魏暮,语气中似有伤感之意:“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但我是真心为你感到不值:你献出你的真心,你的才智,受尽拷打凌|辱亦在所不惜以回报知己,可那位李公子,却从来没有将你视作知己。”
“魏暮与李蕤相交多年,素知其为人,好善而忘势,屈己以下人。至于表哥所言,既挟宿怨,又无凭据,魏暮岂可为此挟怨无据之词,而疑多年知己?此等挑拨之语,不必再说。”
魏暮说罢,转过身去,以背相对。
江之咏并不恼怒,站起身来,道:“凭据?好,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如今正当患难之际,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所谓的知己,究竟人品如何。”说罢,拿起卷宗,出门而去。
关上门的那一刹,魏暮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在榻上。
江之咏出了门,以目光示意看守,看守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李蕤来过么?”
“回大人,已经来过了,小的告诉他,大人和魏暮正在喝茶,他就回去了。”
“嗯。”江之咏微微点头,又道:“他可有什么反应?”
“回大人,他听了之后有些疑惑,还问小的大人为何要与魏暮喝茶。小的说不知道,还劝他改日再来,然后他就回去了。”
“很好。”江之咏道:“你记着,接下来的五天,本官都在和魏暮品茶。”
“是,大人。”看守应诺。
接下来的五天,李蕤不论何时来见魏暮,看守皆以喝茶应之,直到第五日,江之咏听到看守说李蕤面有怒色时,微微一笑:是时候了。
第六日,李蕤再次前来,看守上前招呼道:“公子,您又来了?”
“他们不会又在喝茶吧?”
“哪能呢。”看守笑道:“我们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成天和一个犯人喝茶。”
“在下想进去看看魏暮,请小哥行个方便。”说着,拿出一个荷包塞给看守。
“好说,好说。”看守接过荷包,忙不迭地打开门,对李蕤道:“公子您请——”
李蕤进门,一眼就看见倚在榻上,苍白虚弱的魏暮,当时便要冲上前去问候一番,魏暮见此,立刻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李蕤明白,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看守的监视之下,自己必须狠下心来,不能露出半点关切之意,于是他不再去看魏暮,冷眼打量着房间布置,道:“江之咏倒待你不薄。”
魏暮脸色一沉:“你这是何意?”
“我倒要问你!”李蕤道:“听说,你与姓江的相谈甚欢,他还请你喝茶?”
“是啊,”魏暮听他竟如此质问自己,语气中不禁带了三分怒意:“他是请我喝茶,还让我住在这么舒服的地方,你这么质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看我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日日被他们严刑拷打才肯满意么!”
“咳咳……”说罢,魏暮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数口鲜血。
见他如此,李蕤心下难过不已,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他拍背,然而,下一刻,这只手却往桌子上一拍,再次质问:“我来了五次,每次你都在和江之咏喝茶,你难道要告诉我,这是他的离间计不成?”
“是啊。”魏暮倚在榻上,喘着气,声音极是虚弱:“没别的事,请回吧。”
“你难道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
“魏暮!”李蕤怒道:“我李蕤真是看错人了!”
魏暮冷笑一声,闭上眼睛,眼角处似有泪光闪动。
李蕤亦不言语,转身拂袖而去。
“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
看守还未迎上去,李蕤便匆匆走开了。藏在暗处的江之咏见其怒形于色,不禁得意一笑,却全然未曾留意,李蕤的下唇已被咬出了血痕……
接下来,一连数日,李蕤再未前来,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江之咏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一日,他再次携茶来至此处,笑容满面,对魏暮道:“表弟,今日有远客赠我佳茗一罐,之咏不敢独享,特地携来与表弟同品。”
魏暮倚在榻上,并不起身,轻笑作答:“表哥每次邀魏暮品茶,总不免谈及俗事,全无逸兴雅趣。纵魏暮能堪,奈此香此茗何!”
魏暮语含讥刺,然江之咏毫不在意,朗声而语:“是,我江之咏不过一介俗人,但人世间,又有谁能不被俗事牵扰?就说表弟你——这几天,你那位知己可再没过来见你。不知表弟心中作何感想?”
“你的离间计的确很成功。”
“你很清楚,”江之咏道:“离间计成功的关键,不在于施计者有多高明,而在于两个人之间有多信任。很显然,李蕤并不十分信任你。”
“那不过是一时被你所误。”
“是么,”江之咏冷笑道:“我知道,你对他还存有幻想。那我就再加一把火,让你彻底看清他的真面目好了。我放出消息,说你已经同意指证他了,你说,他会怎么做?”
“他不会相信的。”
“是么,那就拭目以待吧。”江之咏转身离去,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
魏暮望着他的背影,无声的笑了。一切皆如自己所料,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赢。江之咏推崇诡计、诈术与不择手段,却对善行、美德、取义成仁不屑一顾。在他心里,自己与李蕤反目,乃是必然无可疑之事,又怎会料到自己在将计就计呢?
现在,就如江之咏所说,只须拭目以待。
第二天,公主又派“小厮”来探望魏暮了。二人相视一笑,用目光传递彼此的情意,然后各自低头,将这份情意掩抑深藏,换上一副平静面孔,开始演戏。
“公主可好?”
“公主对于此事大为忧心,昨夜更是担忧地一宿未眠,故今日一早,就打发我来见你了。”
魏暮面露惭色:“连累公主为此忧心,魏暮之罪大矣。”
“先不要说这些了。”赵熹道:“公主让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昨日传出消息,说你已经同意指证李公子,这是真的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赵熹叹了口气,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对他道:“魏暮,公主和李家的关系你也知道,若你当真出面指证李公子,岂不是让公主为难?还有,就算你不念主仆之义,也总该为魏紫想一想……”
魏暮脸色一沉:“请小哥实言告我,这些话,究竟是公主让你说的,还是李蕤?”
“这……”赵熹面露难色。
魏暮冷笑一声:“原来真的是他。”
“其实……”赵熹道:“确实是公主派我来的,话也是公主吩咐我说的,不过,昨天李公子也确实来找过公主,二人谈了半天,李公子一走,公主就一直忧心忡忡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和公主都谈了些什么?”
“他们一直关着门,我也不清楚他们都谈了些什么。”赵熹道:“不过,我进去倒茶的时候,听到李公子说,他很爱魏紫,希望能好好照顾她,现在他和魏紫,谁也离不开谁了……”
魏暮听罢,怒形于色:“居然利用魏紫来要挟我?你未免太小看她了。她若知道真相,还会爱你么?原来,在你心中,我们兄妹都这般没有骨气!”
“你说,她若知道真相,什么真相?”
“其实我根本没打算指证李蕤,这不过是江之咏的离间计罢了。现在看来……”魏暮自嘲一笑:“是我魏暮看错人了,竟将此等小人视作知己!”
“看来,你是要改变主意了。”
魏暮叹气道:“这一回,魏暮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你别这么说。”赵熹道:“公主虽命我前来给你说了那些话,但她知道你素有主见,也感激你于患难之中不离不弃,故不愿以公主身份左右你的决定;至于魏紫,你放心,她也是个有主见的人。所以,你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赵熹直视魏暮,情辞恳切,虽在演戏之中,但这句话却全是真心实意。
魏暮知其意,感其情,对赵熹道:“魏暮谢公主理解,若能得脱,必定衔草结环以报,小兄弟,请代魏暮问候公主。”
魏暮向赵熹一拱手,一如赵熹方才那般情真意切。
赵熹亦拱手,郑重道:“好生保重,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赵熹起身出门,刚一走,便有一看守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