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拾叁(1 / 1)
时光倒转,场景依然,角色互换。
究竟是岁月的玩笑还是历史的调侃。
“你,想干什么”
“我?没什么啊,只是想你了”
“你是疯的啊,这样犯法的,你是嫌弃日子过得太好了,想要吃牢饭了么?”
“哦,原来是犯法的啊,哎,早知道,当年告你好了,这样,就不用等这么多年了。等你一出狱,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爱着的人还是我,然后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娶你了。你就还是我的苏苏,我也还是你的耳朵。”尔炀坐在床边,小心的为苏安整理着耳边的碎发。那幽幽的目光,微微泛蓝,带着些焦灼的味道。
“没用的,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从头喜欢你了。”苏安闻到百合摇曳。蓝色的海浪拍打耳边。
“可是,我开始任性了,怎么办呢?”尔炀俯下身子,依偎在苏安身边,慢慢收紧苏安腰间的手。“我不想,真的,不想,再回到没有你的日子,那样暗无天日的,就像,世界的末端一样,黑暗,阴冷。”
“你想怎样?关我一辈子?”
“关?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让你难过,让你恨我呢?我只想问你要七天,七天后,我就亲自送你回去。”
“怎么,什么意思?这算秋后算账么?”
“不,我只想问你借七天,给你创造三个奇迹。”
“奇迹?”
“是,我要为你,让黑夜与白昼同辉,彩霞遮天蔽日,还有,时光倒退。”
“你……痴心妄想。”
“是么,那你就拭目以待吧。只要七天,给我七天,我就让你看到奇迹。”
“哼。好,我也不介意,用七天的时间,看一场虚妄的表演,我倒是很好奇你失望的表情是如何精彩。”
苏安突然有些眼角发疼,若有如无之间,好像听过谁告诉自己,爱情就像喝酒,我干杯,你随意。曾经,我已倾尽满壶,而你滴酒未沾。而如今,这盏酒,我好不容易戒掉了,你却又欲罢不能。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乖,累了,该睡了,要不然会不漂亮的。”
苏安默默无言,第一次不争辩,不吵闹,安安静静的任由尔炀抱着,和衣而眠。
缱绻纠缠,却点到即止。极尽暧昧,却旷远疏离。
苏苏,你知道么?我的每次呼吸,不过是为了你。
耳朵,你知道么?我的每次心跳,都是在想你。
爱吧,恨吧,忘吧,念吧。
所谓爱恨痴怨,又怎会是凡人可以参破呢?
云,慢慢划过足边,留下苍白一片。
苏安慢慢拉回视线,重新审视这个小蓝屋。一如当年的海风习习,有着似有如无的温暖。
忽然有些困惑,这就是所谓的世外桃源么?距离那样的尘嚣就是千里之外的距离吧。
可千里之外又究竟有多远呢?
一个退步的动作,
一个谦卑的姿态,
一个转身的离开,
千里之外
呵呵,也不过事左心房到右心室的一个转角。
朦朦胧胧间,睡着了又醒了,然后又沉睡了,不多时再次醒来,反反复复,昏昏沉沉。
她仿佛在海绵之上飘浮,梦里的木棉花开了又谢,看到那样的璀璨烟火,看到那个柔软的拥抱,看到那个浅浅落下的亲吻,看到泪流满面的自己,也看到了那些痛苦和无助的脸庞,看到母亲最后的微笑,看到潺潺而下的鲜血,看到罪恶的丑陋掩蔽,然后看到了他,那个夏日微凉的少年,看到了自己,退缩着嘶吼恐惧,看到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最终又归于平静。
是的,平静。
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做的梦有多可怕,多伤心。
苏安都是平静的看着,平静的接受,平静的隐忍,甚至,平静的醒来。
然后,苏安会走进厨房,倒上500CC的水,一口一口的喝完。
水是凉的,那种瑟瑟的透着心肺的凉。即使再冷的天,苏安都坚持用凉水,也只有这样,才能平复自己那样隐约而来的惧怕与狂躁。
钟湳劝过,逼过,却从来都无能为力。
苏安的倔,是莫可奈何的,之于钟湳,之于苏安,一样都是那样的不可抗力。
这次也是,苏安下意识的想要起床喝水,却被拥进一片温暖的防区。偏执却安然。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有”苏安轻声道。
“不怕,哦,乖乖,苏苏不怕啊,有耳朵在,苏苏不怕哦,乖。”尔炀对于苏安的否定恍若未闻,软软的劝慰着,轻轻拍抚着苏安的后背。
那些哄小孩儿的言语,却奇迹般的让苏安安定了下来,没有吵闹,也没有在否定些什么,只是闭上了眼睛,神情放松,不多时竟然再次入睡。
这次,没有走马灯似的灰色画面出现,没有胆战心惊的尖叫声,然后,很轻,很柔的,像柳絮在风中飘浮。
直到第二天早晨,苏安被金色的阳光叫醒。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很久没有真真正正的好好睡过一次觉了。
之后,尔炀的唇熨帖在了额头,脸颊,唇边。
“早安”尔炀如是说,这话确实含在耳边讲的。静静地等着,直到僵硬,然后,潋滟的笑,慢慢从嘴角荡漾到了整张脸上。
之后,尔炀抱起了苏安,洗漱穿衣。
当然,尔炀没有像当初的苏安那样用药物让她手脚无力。苏安问起的时候,尔炀只是笑笑,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
就像现在,尔炀为苏安打点着一切,就像要补尽这么多年所有的缺失。
答案还是一句,舍不得。
是啊,曾经,自己就是那么的舍不得,才会一错再错。
如果这样,那就再错一回吧,最后一回。
只有七天,只是,七天。
然后,就痛痛快快的舍了,再也不想得。
舍了,就再也不得。
所以,苏安笑了,在看到哪天水一色的绚烂时,在尔炀伸手握住自己时,苏安笑了,很淡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
但尔炀就是知道,苏安笑了,淡淡的,却很快乐。
快乐,仅仅是因为看到了海。
美丽的,带着世人给予的忧愁兀自孤傲,那样单独而纯粹的蓝着的海。
第一天,尔炀带着苏安看海,只是看海,静静地,从天水一色的蓝走到铺天盖地的墨。沉
重的化不开的墨色。
彼此未言一语。
第二天,尔炀带着苏安去看花开,从露水霜重的清晨看到白露清霜的深夜。比肩而歇,处
之淡然。
第三天,尔炀带着苏安去爬山,从日出坐到日落。看飞鸟绝径,人烟湮灭。相携而去。
至于那三个要求,尔炀不说,苏安就不问
苏安静静地等,不急不躁,握住这最后一分一秒的时间。
夜,海水微寒。
尔炀轻轻撩起苏安的发,缱绻。
“苏安,在一起吧,我们,在一起,好么?我,要我们在一起”
“……尔炀,你知道的,在一起,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是想
了,要了,便会有的。你还有未来。而我早已穷途末路了,错付了年华,我们早就失去了
在一起的权利。”
“苏苏,也许,我们,并不代表在一起。但在一起,一定是我和你。”尔炀的吻落在发间
,有些潮湿。
苏安僵取曲着挣脱开来,“我累了,我要去洗澡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尔炀起身走到窗边,将灯火摇曳的海灯调的亮些。橙色的火苗给指尖带出些微的温度。
第四天清晨,海鸟趴在窗棂上低鸣,吵醒一室清明。
苏安听着鸟鸣声,从梦中醒来,指尖擦过耳际,泪水微凉,却不记得梦中之事,悲从何来
。
床头柜上水晶花瓶一如既往插满紫色的海芋,一如当年。
苏安爬起身,拿起花瓶边的早餐盘,微热的果汁和燕麦粥,用器具一直加温着,方便她随
时醒来都有温热的早餐吃,旁边用一枝花压着张纸,尔炀清秀大体的字迹书写开来“苏苏
,你喜欢的果汁还有早餐记得吃,不然胃会疼。吃完就出门,路标在脚下”苏安怔怔的看
着手边的果汁出神,其实,自己并不是喜欢喝果汁,相较于给自己痛苦回忆的牛奶,果汁
,仅仅只是不讨厌而已。
放下手中的纸条,随意的喝了点燕麦粥,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地板上有一个个白色的箭
头,指引向未知的远方。
苏安一步一望的跟着脚下的箭头向前,走过了沙滩,走过了村落,走过了山涧。
在一个山坡上,箭头消失了,苏安望着眼前忽上忽下的山坡,以及星星落落的几棵树上,
触眼所及的是郁郁葱葱的树芽,还有阳光下微微浮动的……风筝?
苏安微微蹙眉,不明白尔炀究竟想干什么,他就是想让自己看他在树上放风筝么?
“姐姐,姐姐。”有人再拽自己的裙摆,苏安俯下身子,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扎着羊角
辫惦着脚尖拉拽着自己。
“小妹妹,怎么啦?”
“漂亮姐姐,你的名字叫苏安么?”
“是啊,怎么了?”
“有个哥哥让我把这个给你,然后沿着风筝的方向走”小女孩扬起手,将一个细线交到苏
安手上。
“这是什么呀?”不待苏安问完话,小女孩已经转身跑掉了。
苏安看了看手上的细线,仰望天空,线的另一头,有一个浅色的风筝轻轻在线上翻飞。手
中的线上,绑了一个小小的挂饰,苏安将它翻转过来,看到那样熟悉的笔记端端正正的写
到“七天七夜,我允你三个惊世奇迹,一份倾城之爱。”看完之后,苏安的眉头皱的更甚
。
尔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奈之下,苏安只得听小女孩的话,跟着风筝一路走过去,从最初的一棵树上飞着一只两
只风筝,到现在的几乎满树都是风筝,那样五彩缤纷,形态各异的风筝在树上翻飞,犹如
树上开出的灿烂花朵,奇异,却惊奇的美丽。
透过阳光,偶尔投来的斑驳色彩,点缀了蓝天,绿地。最后,竟像是天空投影在风筝里一
般,镜像倒逆。
每走一地,每一棵树下,每一个风筝线上,都绑着一个小小的挂牌,用那样统一严谨而又
熟悉无比的字体写着一句有一句话语,暖而不燥,柔而不腻。
“你疼痛着,我还来不及流泪,你就远去,徒留我,疼痛着,无泪”
“三生石上三生缘,我愿为你磨尽三生只为续前缘。”
“我愿倾尽一切,只要你要,只要我在”
“我改变不了那样的开始,请让我们从新谱写这结局”
“遗忘的并不只是悲伤,还有美好,既然这样,何不让我们铭记,然后,未完待续”
“我总是会犯很多错,该清醒的时候太过沉醉,该沉醉的时候又太过清醒,你还愿意原谅
我的错么?”
“没有你的天空,很空,空的,就像我心底的无底洞。张牙舞爪着用空虚来填补这种空。
”
“我爱你,并不是合适。”
……
苏安看着一个个字条,仰起脸,轻轻按压有些酸涩的眼眶。
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所谓的——倾城之爱。
视野渐渐开阔,树木逐渐变少,只有零零落落几株在地面,摇晃着一树的风筝,御风昂扬
。
绿荫草坪上,男子温润如玉,负手而立,仿若天地不过在他弹指一挥间。
尔炀扬起手,伸向苏安,微笑示意。苏安别过脸,“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风筝?”苏安
看着天空忽上忽下的风筝,淡漠的问道。
尔炀对于苏安的漠视未置一词,低眉浅笑,微微握紧的右手虚无以为,犹如挽住风的手,
盈盈一握,拥风起舞。
苏安不耐的看着远方有什么东西摇摇晃晃的蜂拥而来,努力睁大了眼睛,却最终被深深地
震撼了,心中擂鼓喧天,响彻云霄。
远处的天边,由远及近,瞬时,漫天的风筝,由远及近,铺天盖地。
是的,风筝,那些巨型的,长长拖拽着的风筝。
地上的人群整齐划一的奔跑,从四面八方翻涌而出,那有条不紊却响动天地的脚步声,就
像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来势汹汹,像大海,像云雾。刹那,泛滥成
灾。
苏安愣愣的任由人群将自己淹没,看着那些人手拉线轴,在身边肆意跑动,却行动整齐,
动作简明。
人流的穿梭,带动天上的风筝,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彩色的风筝,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整齐的
规律流动着。就像,就像——彩霞漫天,遮天蔽日。
自己手上的这个风筝,恰好成了这个阵里最后一个缺口,飞在天空,却真真的让整个山坡
陡遮蔽在了滚动的彩霞之中,整个天地,都重新上了颜色,美得像童话。流光溢彩,看不
真切。
苏安,只能低下头,看着一步之遥的尔炀,恍然若梦。彩霞之下,尔炀温柔的浅吟低笑,
五光十色,绚烂多姿。霞光遮天掩日之下,唯有暗光浮动,骚动着空气,连呼吸都为之紧
促。
“你……”
“一愿,彩霞漫天,遮天蔽日,而今,如卿所愿”
“你,放这么多风筝,找这么多人,弄这么多事,就……就为了我随口说的那些不可能做
到的事?”
“我愿倾尽一切,只要你说,只要我在。”
“那些都是我胡诌的,更本不可能有人做到,你明不明白,那只是我恼了,我烦了,随意
敷衍你的,为难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苏安呼喝的几尽竭斯底里的癫狂,不知道是为
了尔炀,抑或,是为了抑制心底那止不住的颤栗和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我说了,没有你的天空,很空,如今,我用你所要求的彩霞来填补,很好啊,而且,事
实证明,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不可能不是么?我做到了啊,你的愿望,你的要求。我是真
的很懊悔给了你那样的开始,所以,也是真的很想重新改写我们的结局,未完待续,好么
?让我有机会,用这双手,为你创造给多奇迹,谱写最美的结局。”尔炀的双眼,赤忱而
坚定,坚定地,让人移不开双眼,却忍不住心酸。
苏安紧握着双拳,最终松开手中紧握的细线,然后,摊开手心,风筝在空中翻飞,最终在
两人中间,尘埃落定,划下无法跨越的鸿沟。
当风筝飘落的瞬间,遮住了彼此的眼,所以,尔炀没来得及看清苏安眼角的泪,便随着低
垂的风筝,翩然落地,再也找寻不见。
再仰首,苏安站在了彩霞唯一的空缺,任周生霞光流溢,不为所动。
隔着空气,带着悲伤,碾碎希望。
冷冷的语调冻住了空气,凝结成最伤的冰凌“在美也是假的,只是一小点的缺口,也会碎
裂到千疮百孔。没有什么奇迹是人力可以创造的,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明白,面对命运,
不要挣扎,面对悲剧,不要祈求奇迹。再美好,不过是幻想,不要留恋,就不会有更悲的
伤,得一日过一日,活着,就是我人生最后的奇迹了。”苏安看着尔炀,一字一顿的说着
,望着尔炀的双眼,平静的,没有一丝生气。说完,大步离去,头也不回,毫不留恋。
“难道一次错,你就永远都不愿意原谅么?只是想要对你好,只是想要改正我的错,只是
,只是想要爱你。如此而已”尔炀大声的再苏安身后嘶吼着叫嚣,那么那么大声的说着爱
,最后一句的而已,甚至是带了哭腔的哀求。
苏安最终没有直接离开,停下了步伐,却不愿回头。
“‘对你好的耳朵从来就不存在,我是尔炀,我只是尔炀,那个会对你好,会对你笑的耳
朵从来都是我有心策划的,是你自己幻想的,我从来都是个没有心的人,我的世界没有爱
与不爱,只有合适不合适,不要和我说什么山盟海誓矢志不渝的,我的世界只有永远精确
的计划和现实,而你,苏安,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们,永远不可能。’尔炀,你曾经那
么清楚地告诉我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你的精心策划,一对我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不过是
个局,是你告诉我,不要相信,不要有所期盼,是你告诉我你没有心,没有爱,所有的一
切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幻想,是你告诉我,我,苏安,不在你的计划之内,是你告诉我,
苏安和尔炀,永,远,也,不,可,能。尔炀,那如今的你,又凭什么让我去忘记,让我
去相信呢?”言罢,不再做多余的停留,这次,是真的离开,无所留恋。
尔炀努力呼吸着微薄的空气,几欲窒息。“我不会放弃的,不会,我一定会再次让你相信
我,再次爱上我的,我,尔炀,一定,一定,要改写我们的结局,我要尔炀和苏安在一起
,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在,一,起。”
然而这次苏安没有停留,直到走过山坡,消失不见,尔炀依旧屹立在绿草流光之间,看时
光旋转,翩然不止。
苏安,原来,你一直一直都记得我说过的每个字,每句话。
我究竟,将你伤的有多深,才会让你在午夜梦回,字字血泪的啃食着这些锋利的字眼,独
自拭血,却止不住的伤口溃烂。才能那样岿然不动的说出那些伤你至深的文字,麻木不仁。
海水触碰着月亮,门边的浅草微微有些湿润,一直红色的七心瓢虫卖力的从窗框的左边向右边爬动着,苏安随意的将它推回起点,它却总能在下一次的前进中,更加努力,坚持。一次又一次,难道,它都不知道疲倦,不懂退缩的么?冥冥之中,被人操控着的命运的不公,难道都不会让你怯懦和退缩的么?苏安弹指一挥,结束了小小瓢虫的努力挣扎,轻易地,连一点残影都未留下。看吧,多么残酷而现实的事情啊。那么多的努力和坚持,却在别人的微微一推中,消失殆尽,死无全尸。
苏安叹惋轻惜着将目光放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播撒着淡点星色,碎亮着心悲。
微耸着眉,止不住的惊涛骇浪,云海翻腾。那样复杂到甚至繁琐的心境,就那样波涛汹涌的一再沸腾,翻滚,在几经临界爆发的一刹那,却又被强行截断。生生苍白了怀想。
尔炀站在一边,注视着苏安的每一个表情,看着她远远地眺望着深夜的海面,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双眼远比远处的海更加深沉。
苏安收回泛白的指尖,凄美了流年似水。也许不愿碰触的,是曾经拙笨的自己,不懂让步,不愿放手。垂死挣扎。
尔炀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悄然走到苏安身后,轻拥入怀,他甚至感觉到了苏安僵硬的肌肉和明显的推拒之意。
尔炀缓缓加重臂膀间的力量,语带祈求的道“苏苏,我们今生只谈爱,不言恨,不好么?你就真的,一点,都不能原谅我么?”声音苍凉而悲老,就像久病的绝望,在疼痛中,垂垂老矣,却不愿归去。
“尔炀,你拥有最美好的未来,一如过去,让人钦羡嫉妒。你的人生,除了你突然之间自以为爱上了我之外,与曾经的计算分毫不差,而我的人生,在很早以前就挫骨扬灰,灰飞烟灭。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忽略我这个小小的意外呢?你现在执着着,不过是因为对于过去的失落和对于预想的求而不得。可能很多年后时过境迁,当你回想往事,豁然发现,你曾经爱上的也许并不是我苏安本人,你爱上的,也许恰恰只是你爱上爱的感觉。一种对于爱情表象的偏好与执着,那,是多么的可笑复可悲?”
“苏安,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相信么?我骗了你一次,你就永远不再相信我?若说纯粹的欺骗,难道曾经的那些,你如今回想起来,感觉到的,难道真的只有彻头彻尾的谎言和不顾一切的伤害?扪心自问,我就真的没有付出过真心,用过真情?苏苏,你告诉我,曾经那么久的守望相助,相融以沫,难道你就真的感觉不到我的一丝丝温心与爱意?苏苏,你告诉我,从我们再次相遇到今时今日,你还能毫不犹豫的说,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尔炀,爱上的,其实并不是你苏安这个人本身?”
“真正不懂得究竟是我还是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承认?逝去的再如何向往,终究也只能在记忆中播放,想不来,念不去。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因为离开你就死去,你也没有因为失去我就不能活。伤口会结痂,心痛会散去,我们还有无数个明天和以后,如果不是那样意外的相遇,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再有交集,那样的未来,我们不是一样会在未知里过活?谁没了谁就会很了不起?谁离了谁就过不过去?我曾今那么希望你可以给我一句明天,可当明天的明天都已被我们甩在身后,我就明白,也许当初你不愿给的承诺,是最无伤的伤害。因为,承诺的另一个用途就是枷锁,虽然,我曾那么的向往着可以□□在你的世界里,但时至今日,若然当初真的有个承诺将你我囚禁在这个无期徒刑里,那么今朝剩下的,也不过就是无奈吧。”
“如果当初我们被彼此囚禁着,那么即使折磨,也会是甜的吧。我曾今挣扎过,反抗过,想要挣脱这种心的束缚,却最终在那样温暖的回忆禁锢中,放弃了。因为,我是真的甘心沉溺在这种未知的情绪里,那样让我窒息的想要爱你的讯息,通过我的心脏,强烈的传达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所有的一切都叫嚣着要我爱你爱你,更爱你。可当我幡然醒悟的时候,却失去了这个机会,苏苏,是你让我身体里这个缺失的功能再造,是你教会了我爱人的能力,可是,你却剥夺了我爱人的权利,苏苏,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我,是否真的永远失去爱你的资格。苏苏,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赢得那个,可以再次进驻你心的入场卷。”
“在这里,我曾今苦苦的质问过你,祈求过你,可你,当时那样义无反顾的离开,我甚至那样龌龊的逼迫着,要挟着,可逆从来没有回头,哪怕一次,你都没有,你唯一的服软,却是为了永远的离开。那一次,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个机会,可是,于你于我,都没有那个能力去抓牢。尔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走了,就不要逗留,不要回来,难道你觉得,你伤我伤的还不够?”
“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啊,我在婚礼那天就离开了,不,也许更早,在我离开你的那天起,我的心就一直呆在有你的地方,没有回来过,一直一直。我是那样的懊悔与恼怒,懊悔着对你的伤害,恼怒着自己的不清醒。所以我去找你,去找遗落在你身上的心。可是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曾今在下雪的时候跑过了半个城市只为见一面惶恐不安的你,可当我费尽心机奔跑过整个城市也安慰不了这个惶恐不安的自己。我是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无错。我没日没夜的在城市的每个街角,在似曾相识的任何地方胆战心惊的拍打每个貌似熟悉的肩膀,可回头的从来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一次都不是。我从来都知道,你来到这个城市是因为我,可我却不知道,有天你会离开这个城市,还是因为我,我总是固执的认为你会在有我的天空,我那么自信满满的等待,寻找,可我竟然忘了,我曾将你伤的那么深,那么深,深到,你不愿再给我们一次看似巧合的重逢,哪怕一切,只是我愧疚的故弄玄虚。”
“你……”耳边浓重的鼻音,带着悲伤的呜咽,浓重的,像祭奠自己葬礼的到此,苏安挣扎着回头,试图说些什么,她甚至看到尔炀眼角冷白的碎光,苏安扯着硬化的唇角,却被尔炀轻点绛唇,在苏安的些微抗拒下,将她的脸依旧朝向海平面的方向,缓慢的将脖颈依附在苏安肩头,脸颊深深埋在苏安的发丝之中,用力的呼吸着那无比熟悉的芬芳。任由那冰凉的液体顺着自己的眼角徘徊在苏安的颈边,一路流进苏安心里,不是不愿苏安看到自己流泪,那些可笑的所谓大男人的情怀,再苏安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愿让苏安见到自己的脆弱,不过是因为,他想要的是原谅,而非同情。
“你说过‘最痛苦的事不是被抛弃,而是在绝望中等待被抛弃时得到的煎熬’可是,苏安,你知道什么情绪是最恐怖的么?不是对钟湳的嫉妒,不是对付出的无望,不是对别人的羡慕,不是对自己的痛恨,不是等待你时的失落,甚至,不是对对你那让我为之癫狂的爱。而是,空,是无边的空。从我等待寻找你的那天一直到我们重逢后的今天,我的所有痛苦失望,我的一切爱恨嗔痴,在你面前,就像一个无尽的虚空,无论怎么努力,怎么费劲,都是空。万物皆空,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成空了。苏苏,在你面前,我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了,消失,不见了。”
良久,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尔炀轻轻将苏安抱起,缓步走出屋子,苏安终于软化了表情,连一直绷紧了的机理也略微放松。苏安将手臂顺着尔炀的臂膀慢慢的回挽在其身后,稍稍用力的拥住尔炀的脖颈。尔炀的步伐微微顿了下,但也只是一下,就又向着漆黑的海岸走去。苏安不问也不说话,只是手上渐渐使力。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苏安悲伤的想着,在尔炀胸口来回蹭了两下,一如多年前的每一次。只单单是这个动作,却让尔炀止不住的微扬眼角,却依旧吸不回那悄然落下的泪。
冰冰凉的水滴在苏安颊边湛开,碎成千万片。
“为什么,为什么五年前的那天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曾今打过电话给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说晚安,为什么,你要揭穿我长久以来的自欺欺人。为什么,你要讲这些迟来的道歉,拖到第五年后再说,为什么那天你没有来,为什么那天你不能像那个冬季一样,只为了一句晚安跨过半个城市来到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你那天什么都不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呜呜……你知道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来,你怎么可以不来……”
尔炀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但聪明如尔炀,又怎么不明白,苏安那些话里,藏着一些她不愿触碰的伤痛,但苏安不愿去回忆,他便不能去安抚,只能将那个不断颤抖着的女孩,用力抱得更紧。紧到刻进骨子里去。
苏安也不知道,尔炀,曾今在那个夜晚,放下手中的电话,肆无忌惮的再满是自己气息的房间里,用力的呼喊着她的名字,苏苏,苏苏,一声又一声。痛苦着,挣扎着,却不得不,用尽一切力气克制住那样深刻的情感,好迫使自己不会再次冲动的跑遍每一条街,去到她的面前,只因为,她一声无助的“晚安”。
究竟,谁比谁心狠,谁又比谁残忍。
庸人自扰的抗拒最终引发了天各一方的分离。
饮鸩止渴,互相伤害,周而复始。
苏安最终没有再说出什么,只是平缓了呼吸,紧紧依拽着尔炀,彼此取暖。
尔炀最终苏安带到了海边,轻轻放下苏安,随手掏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说道“可以开始了”
苏安注视着海面,依旧平滑如镜。可就在扎眼的瞬间,海面不再宁静,海底的每一处似乎都在一瞬间狂躁聚拢而来,天空上呼呼一片的轰鸣声,不断闪烁的光点在空中摇摆,近了,更近了,苏安微眯着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却突然被强光笼罩,等小小适应了一下之后再次睁开双眼,却只是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能言语,天上哄哄作响的直升飞机不断在海面盘旋,以一种怪异的列队交织着,海面下方的潜水艇与船只以与之相应的奇怪队形排列着,在水域或深或浅规则不一的潜伏。然后,当尔炀再次揽过她的肩膀圈进身前的时候,在苏安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忽然,啪的一下,天亮了。
是的,天亮了,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这个状况,天确实亮了,却又没亮。
数以万计的镜子与形态各异的打灯,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道具,都在尔炀的精心安排之下,上演着黑夜与白天的故事。那千百年来无人敢想无人敢做的梦,一个,黑夜与白天共存的梦。
当黑夜与白昼在身边不断交替着,最终,日月同光,黑夜与白昼同辉。刹那,岁月永恒,时光不再。
整个海平面上升起了一个极昼的世界,极昼之外,确实永夜,浓重的,犹如化不开的砚墨。彼此胶着,却又格外分明。
苏安无法驱使自己的嘴巴说话,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来眨一下,更不能移动微小的一布来接近奇迹。
只是肃然的,看着那不可能的可能,近在咫尺。
尔炀浅笑着拉起苏安的手,向前走了一小步,又一小步,直到将她带上小艇,驶向了极昼的中心。苏安身在白昼之中仰望天空的星星。那样的不切实际,却又仿佛触手可得。
“第二愿,愿白昼与黑夜同辉,我再赠与恒星,我心,永恒。天地可移,我心不该。”
苏安扯了扯嘴,但始终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出言打击,转身就走。她只是收敛起错愕的表情,顺势靠近尔炀,却没有再多说一句。
两个人,在极光笼罩之下,看了一夜的星星。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苏安终于离开尔炀的怀抱,再次将背影留给他,“走吧”苏安淡淡的说。仿佛昨夜那个温婉乖顺的女子不是她一般。尔炀望着自己空空的手臂,自嘲的笑了下,用快艇将苏安送回岸边。
不需要任何人搀扶或跟随,苏安自顾自得走下了快艇,没有丝毫逗留的兀自走向小屋,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尔炀,用如斯脆弱而爱上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
终于回到小屋,快步走到门边,却忽然看见昨日依靠过的窗台上,斑驳的蓝色窗框,突兀的,攀爬着一个小小的红色,那样弱小而卑微的生灵,只要轻轻一指就可以结束生命的小瓢虫,吃力的一步步向上。
昨天的那个小瓢虫,经过了一晚风海风与浪沙,依旧毅力坚强的执着的向上。
这个昨夜被自己无情推开的瓢虫,或者说,苏安宁愿相信,这依旧,是昨晚的那只,那个傻傻的,不愿放弃的小小瓢虫。
自己曾经亲手掐断了它对未来的执着,退却了他攀向未来的路,它却依旧在牵强着努力。
沉默良久,苏安最终回到了屋子里,不愿再探看一眼,那样刺眼的红色,可那个固执的小小脆弱,却像一抹朱颜红痣,深深刻画在了心上。
也许,固执也并不像现实所描绘的那样糟糕。
呵呵,但也许,那样的坚守,不过是失败未到绝望时。
不是不愿放弃,只是,失败的底线不够。
再美的一切也留不下时光,再爱的心也放不下悲伤,往事如梦,梦醒时又身在何方。七天,对你对我,都是最后的承诺。走完这一次,彼此回到两个世界,天各一方。
我又何尝没有像那小小的瓢虫一般,偏执着挣扎,可是,我的底线,早就在那样滔天的绝望中,被抹杀抢占了。
所以,对不起。不得不承认,我没有我想的那样坚强无谓。时隔多年,我依旧克制不住爱你的心。只是,在爱的你,也无法让我们回到过去。既然给不了你幸福,就不要带给你伤害。我,是不祥人,谁与我沾染上关系,都会遍体凌伤的。尔炀,恰恰是因为我还爱着你,爱你爱到癫狂,我才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哪怕,这个人是我,也不可以。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我不希望我最在乎的你,最后,毁在我手里。
钟湳你惹不起,
佐岸司音你惹不起,
我,你也同样惹不起。
放了我吧,放了我的一切,过去未来,或现在,也,放了你自己,我真的,不喜欢你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