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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三千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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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恒恩觑见这幕,只能当没看见,低头掩住纳罕的表情道:“臣跟皇上保证,户部已经极力在催办广西方面的事务,只是这笔军饷是五年前的一笔烂账,当时这笔军饷的去向是朝廷特遣派的钦差大臣丁锐所督办的,此人后来在云南抗匪时殉国了,后来广西巡抚接连换了两任,轮到田大人,他也是两眼黑,是以事情就这么耽搁了下来。自打他上任,广西方面的功绩不匪,请皇帝明鉴。”

皇帝越听越品出复杂的滋味,静下心想了想道:“你说的是有道理,这事儿他心里也没个准谱儿,把账算到他头上未免说不过去,只是朕之前跟你商议过,要往甘陕一带拨掉军饷巩固边防,眼下正需要这笔款子,你们户部一时半会儿又筹措不出来,只能打广西那边的主意,按目前的形势,是挤不出来了?”

王恒恩道是,“皇上别着急,等今年各省各部的税赋收缴上来,便能疏解一二了。”

皇帝摆手道:“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朕再想想其他的法子,方才朕正在气头上,革职这个处分是有些重了,也先行留部议处,隔天再跟你们一齐酌情他的处罚,无事,先跪安罢。”

王恒恩跪地表彰了一番皇帝的宽大,起身退了几步又被叫住:“对了,那天跟你商量采选秀女的事儿,你私下里跟黍尔泰碰个头,就按照朕的意思,两人合计出个结果预备着。”

他应声嗻,又听见门外通报“睿亲王,内务府总管大臣黍尔泰求见。”

皇帝说了句刚好,又对他道:“你先留下,朕还有话吩咐。”言罢又传了声进。

殿里一下很热闹,盛苡觉着再呆下去不合适,旁听国家政务已经远远超出她的职责范围。皇帝拒绝了她跪安的请求,捞着转头的空当看向她,“一群麻烦精,你留下陪陪朕。”

她来不及反应,皇帝已经摆过头去了,等面前两人各自行了礼,端茶叫了声起,扫了其中一人道:“你不会也是来跟朕保取人的罢?”

祺祥大咧咧地承认,“浙江巡抚吕庆丰,杭州驻防您没见,臣弟代您见了啊,满营齐头整脸的旗兵,把那地方围得跟铁桶似的,就算龙王爷发大水,也冲它不垮,您看他差事办这么漂亮的面儿上,饶过他这茬儿。”

听他说得轻松,黍尔泰早就忍不住了,又有皇帝的眼色指示,梗脖儿跟他辩了起来,“王爷,理儿可不能这么论啊,年前内务府就行文两湖,两广,四川,浙江各省采办木料,其他各省立马就回了启始日期,浙江巡抚最老末才有了回复,居然说“浙省无从采办,请饬内务府另行设法”,就这么给推诿了,明摆着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头,您怎么还能替人家说话!”

祺祥理由很充分,一挺胸很他扛上了,“这话什么意思?骂爷吃里扒外呐?我听说人家后来不是又补了个复文嘛,说地利有限,物产穷匮,出产不了大木,不是不想办,是压根儿没法儿办嘛,逼也没用!”

两人一时口舌纷争,脸红脖子粗地辩论起来。皇帝稳稳当当作壁上观,翻检着桌上的奏折,盛苡有些紧张,撞着胆子挑出几份奏折,悄悄推到他的手旁。

张手拿过,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背上拂了一把,见她指尖渐渐洇出朱红,皇帝垂下眼不漏声色地提唇笑了下,连绵数日挤在胸口的浊气一呼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得意,甚至是刺激,政务压制着他的头脑,她占据着他的心胸,江山红颜竟这么奇妙地糅合在了一起,成为他骨子里不可抽离的一部分,遇见她,他思维里无意中多了一份所有难缠麻烦都能迎刃而解的开豁,是他命途中的一路锦绣花开。

“你们俩都消停消停,”皇帝比照着几本奏折陈述道:“朕手头有其他几个省的奏折,就拿四川的例儿来说,朕放旨让他们采办楠柏四百余根,四川总督武黎昌,勘察道路,开辟运道,跑到深山老林里寻觅合适的木料,开伐完了之后,一根根漂放到嘉定,又扎筏东下运回京,说实话朕原本对四川没报多大指望,毕竟那地方水路不通,崇山峻岭,悬崖密布,动起工来,实在为难人力,不料他却给朕办成了。”

停下抿了口茶又道:“跟四川比着,浙江水利通达,佳木繁茵,他吕庆丰居然跟朕抱怨说他们那地儿贫穷没树,也不知道他是觉着朕傻,还是以为朕是眼瞎?”

祺祥拗着不改口,凑着下巴沉思,“说不定人那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皇帝脸色青黄不接,扣了杯盖驳斥道:“什么隐情?他就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今年运河结冰不化,运输不畅,漕粮亘在南面迟迟运不回来,他三番五次跟朕递折子,要朕把漕粮往他们省分拨,跟朕哭穷,朕提的量他不满意,就用木料这事儿来要挟朕,朕要巩固甘陕一带军防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是急需粮饷的时候,他不分主次,一味跟朕较劲,你也跟着他胡闹!”

祺祥一听,瞬间倒戈,扯着嗓子骂咧,“好小!跟爷玩儿阴的,我说在杭州那时候怎么对我那么亲热,死活要跟我拜把子兄弟呐,原来就是奔着这出,几框子春笋就指望把爷收买,亏得爷没信他的!”

皇帝不说话,每年各省官员进京贿赂京官的“敬炭”,数字报出来,就多得发指,他才不信两人之间就那么几箩筐的笋子来往,不过这就是世道为官的一种无法根除的模式,积弊有必要的时候,该清还是要清,通常情况下,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任由势态发展超脱控制就算皆大欢喜了。

“不是已经信了!”皇帝适时打压道:“几框子吃的就把你胡掳成人家墙那头儿的了,朕不管你跟他之间有什么名堂,明白过来就好,再和人家合着伙,跟朕玩猫腻,甭怪朕不客气。”

像他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无耻行径,皇帝要真跟他计较起当中的关节,其实性质很严重,知道说这番话也是替他圆面儿,祺祥赶紧顺杆子爬,满嘴应允道歉。

两件事情,一件没商量妥,皇帝烦得直皱眉,一杯连一杯地喝茶,又听见他问:“近两年宫里不刚大修过吗?皇陵里也整得差不多竣工了,您又大采土木做什么?楠木,柏木,陈黄松,各三千根,也不嫌折腾。”

皇帝默了下,从盛苡手里接着茶盅,平淡道:“部分留着等宫里,各处行宫修缮使唤,剩下的,打算送到天寿山,祁氏一族的墓群,家庙,宗祠也该休整休整。”

杯身一抖,热茶倾注,浇了皇帝一手,众人皆惊,齐齐奔赴过来,皇帝挥了挥手道:“既这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慢慢商量着,”说着看向王恒恩,“这两日可能你们户部的事儿会多些,记得抽空跟黍尔泰你们两人商量选秀女一事,各省采办木料的款项,捉紧时间跟他们交接报销清楚,无事,你们都先退了罢。”

几人应是,依次退出殿外,祺祥留在最后,临走冲他竖了竖大拇哥,他觉着皇帝这招儿玩儿得实在是高,哄女人,宠女人,无外乎就那几种法子,有钱的给钱,一般的女人不会跟钱过不去,金银珠玉,发簪臂钏,什么贵重来什么,大不了一个指头上串一只戒指,横竖压不死人。

没钱的,好话总得会说罢,练出一张甜嘴皮,把人往蜜罐儿里浸,一般女人谁不喜欢听好话啊,柔情细语可劲儿地招呼,撞见心境软乎不招架的,没准儿能唬得人连亲妈都不认。

遇见油盐不进,不一般的女人,就必须采取高深的方子,钱财口才毕竟都是表面之物,女人最为看中的还是男人本事能耐。

他不得不佩服皇帝的城府,把人家扣在桌案前观察他指点江山,杀伐果断的日常生活,这么肚中有乾坤的爷们儿谁不爱?关键是这么多的乾坤他琢磨出来还是为了你,再冷硬的心肠也抵挡不了这个啊。睿亲王一面走一面替皇帝鸣冤,要是这招还不成,那皇帝也忒可怜了。

盛苡趴在他的膝头,替他把手上的茶水擦干净,眼前蒙着一层雾气,俯下身子道:“奴才谢万岁爷隆恩。”

皇帝伸出手蜷了蜷,“起来。”

她半仰起面,犹豫着,他把手探近,“起来。”她缓缓探出手,指尖触到他的,本能地往后缩了下,被他追上含握住,慢慢把她拉起身,很快又松开,转过身道:“批折子罢。”

盛苡略怔,点了点头提笔替他批注起折子,心绪却越难稳当下来,她看着他的侧影,□□流利的肩线,是他的仇人,却又一味地将她救赎,她有股隐隐的冲动,一只蛾子慢慢冲破她的心茧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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