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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十五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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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摆着活腿的小膳桌,上面坐着翡翠盘子,寿桃顶口不住往外冒着蜜,淌了整个盘底。

大阿哥瞥一眼果盘又看一眼对首,眼神儿两头绕着路,张了张嘴又合上,说不出的难为劲儿。

盛苡停下手道:“您要是饿了,先吃些果子垫垫肚子,不够了,奴才再去准备。”

大阿哥脸一红,瞪大眼探头问:“我阿玛能同意吗?”

她略怔,复点了点头,“奴才觉着没什么不能的,万岁爷罚您抄字,又没说得让您饿着肚子抄。”

大阿哥一下就欢腾了,身子一挺从黄花梨的大靠背椅上滑了下来,趴在膳桌前用银叉叉了蜜桃一口一个地吃起来。

听他吃得畅快,盛苡肚子里跟着抱怨,叽咕叽咕乱叫唤,心里很是委屈,后悔的劲头也无限放大,只得咬紧牙口儿奋笔疾书,吃顿墨香也够她顶一阵儿的。

“你这字写得真漂亮。”

冷不丁地耳边一声响,吓得她肠子缩成一团,扭脸一看,大阿哥正凑头往她桌前打量。

见她调回视线,不搭理他。

大阿哥颓下脸,埋怨道:“是我不对,害你也跟着挨罚,我又不是故意的,至于不理人么?”

盛苡手一僵,顿感五味杂陈,她不耐烦瞧他,是因为那张脸,特别是眼睛跟皇帝实在是太像了,多看一眼就勾连起过往从前,触发她的回忆。

忍不住乜他眼,浓密的眉宇间挂着落寞,心里就止不住地痛快,似乎看到了皇帝吃瘪的模样。

她提唇笑说:“奴才奉皇上的命,正抄书呢,没功夫陪您说笑,大爷也别磨唧了,没得回头抄不完,您又得吃戒尺。”

大阿哥被她吓唬得脸色煞白,撩腿儿就往书案前跑,没几步又窜回来,小心抬了果盘往她胳膊肘旁一放,垂头扣着拇指盖儿说:“欸,我跟你道个歉,你也别计较了,成吗?”

盛苡愣住了,他跟皇帝不一个性儿,到底也不是一个人,她没胆子在皇帝跟前叫嚣,就把账算到他头上,的确是不怎么厚道。

再怎么着,人是皇长子,日后就算立不成太子,至少也得被封个亲王的名头,肯腆脸跟她一个奴才致歉,再跟人置气,就忒不识好歹了,她微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四方天地里憋得太久,连心眼儿都被箍小了,还比不上他一个稚子心胸敞亮。

她点了点头,“谢谢大爷,奴才得幸承您的情了。”

大阿哥放心松一口气,折身回往桌案前,两人对着头静坐,埋头笔耕。

殿外晦暗的光线从东案逐渐偏转到西案上,盛苡偏头看出去,不见了哈哈珠色们的影子,南窗格上只沙沙落着雪影,加翠织绒门帘一鼓一胀被风吹动着,槛外露出太监们的长靴底。

这一幕过分熟悉,仿佛就在不久前,让她恍然分不清眼下身在哪个时段儿,直到窗影沉下来渐渐遮灭了她眼仁里的光晕。

敛回目光不经意瞥见对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大阿哥双手撑着下巴,一个人傻兮兮地笑着。

盛苡瘆的慌,忍不住问:“是不是奴才脸上沾到墨了?”

他晃了晃头,“你长得像懿嫔娘娘,不过你比她好看多了……”

盛苡闹了个脸红,女孩儿家的被人夸赞样貌,即便对方是个孩子,心里也十分受用。

听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你比她眼睛大,脸皮白……”,惊得她几乎把笔摔了。

忙截断他的话头说:“您这是抬举奴才了,这话奴才请您往后别在说了,您说了没什么,让人听了去,奴才可得遭罪受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听得云山雾沼的,不明白他说的像是怎么一回事,一时想不通,也只当他人小,辨不清好赖模样。

见大阿哥目光低垂,怏怏不乐的,盛苡过意不去,敲了敲盘沿儿引他抬起头,笑道:“瞧他们多狠心,把人撂这儿一整天,这几个果子大爷给吃了罢。”

他反而越发沮丧,“阿玛不待见我,成心饿我肚子呢!”

盛苡默了默,开口说:“大爷想岔了。”

“你糊弄人,”他急红了眼,扯着嗓子道:“不然怎么舍得让师傅打我呢!”

“奴才不敢揣测圣意,只是觉着皇上是一心奔你好的,要不,怎么明知道咱们俩耍花样儿,还只让您挨了一尺子,这是在心疼你呐,就是嘴上不好意思说罢了。”

大阿哥似乎是被她捋通了心思,眉毛眼睛都是笑的,直直看向她喊了声“阿玛!”

盛苡暗呼这傻爷明摆着是高兴坏了,都冲她喊起爹来了。

这时身后一人嗯了声,激得她头皮子发麻,“有功夫瞎聊,遍数应该都抄齐了罢。”

盛苡忙跪下身请安,看着他靴底擦在地砖上,一声不响地就踱了过来,猫爪子摁在毡毯上似的,不怪她没听见动静,幸亏她的话姑且能入耳,否则可有得受了。

大阿哥献宝似的把两人的笔墨呈上前,“阿玛您请看,我们俩都抄录好了。”

皇帝顺手掀了几下,撂在桌角,负手向门外走去,一面道:“回所里换身儿衣裳,收拾完了立马上长春宫里去。”

大阿哥回头看了眼,叠声应着跟出了殿。

盛苡看着他八宝平水纹的下幅浮出门槛外,方大大地松了口气。

走出书房,天色已经全黑,大雪也停歇下来,满月高缀在苍穹的尽头,浇落一地碎银。

出了日精门,专挑积雪厚的地方走,满地被碾轧出细珠琼玉破碎的声响,在深长的甬道中荡出回音,尤其显得热闹。

“轰!”头顶一声炸响。

仰起头,满目霞灿,一朵烟花骨朵张瓣盛放,火星子拖着长尾缓缓坠落,她辨出那是紫光阁的方向,照宫里的老例儿,每年十五,都要燃放烟花庆贺。

一路穿过长康左门,路经御花园里的万春亭,四下里人声寂然,唯有檐角下垂挂的灯笼挂着雪帽轻轻摇曳着,盛苡拿手帕拂去一面白玉石阶上的雪尘,坐下身,双肘抵在膝头,撑着下巴看起烟火来。

宫里的烟花炮仗模样讨巧,颜色缤纷,除了意境高雅的兰竹,还有满天星,遍地锦,金盏,风车等新奇花样。

看了半晌,终于轮着她最喜欢的滴滴金,窜上天后爆出数不清的金星儿,浴着火晃晃悠悠地沉降,不似其它的烟火,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了。

待最后一丝烟迹隐匿在夜幕里,才起身往回走,这一天说是挨罚,倒比她在南果房里的活计松快多了,还能偷闲赏赏烟火,这么一想,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步子都压不实了。

没多远听见身后传来脚步踏响的声音,一干人不急不缓走近,没有卤薄仪仗前导,只小六子一人胳膊上挂着拂子在前面开路,隔老远就冲她打眼色,后面跟着一只八人抬的髹朱轿辇。

盛苡忙折身跪在道旁,后背顶着冷风,刮得心里凉飕飕的,当真是冤家路窄,太后爱热闹,一早就下令十五月夜在长春宫宴请宗室亲王跟蒙古王公们,皇帝不在宫里主持大局,这会儿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混混沌沌想着,螭龙虎爪的轿足擦着她的眼角经过,轿里人突然出声问:“什么人?”

闻言,扛轿的太监们顿住脚,稳当落下轿子,小六子勾回身回话说:“回万岁爷,是一宫女。”

黄元缎纱毡帘剥开一条缝,皇帝向外看了眼,瘦窄的身段儿跪在雪窝里,大捻襟的青花镶边勾画出细巧白嫩的下巴颌,辫梢上挂着雪滴,清汤寡水的打扮总能在她身上衬出娇俏的滋味儿出来,惹人怜惜又不使人觉着可悲。

“起来,又不是没长嘴,到朕这儿自己回话”

盛苡抖了抖膝盖站起身,往前趋了几步,蹲了个安,“奴才盛苡给皇上请安了。”

“见着朕连招呼都不打,怎么学的规矩!”

话出口皇帝自己也有些意外,按照宫里正儿八经的规矩,普通的太监宫女们路上遇着他的仪架得自行规避,要等着他们挨个儿到跟前请安,估计一晌也走不动多远。

见她傻着眼儿,一脸局促,他做样咳了声,质问:“你也不是头一回见朕,装没看见,是没把朕放在眼里?”

盛苡被刁难得没话说,只一味欠着身请罪,倏地一只手就往她耳旁探了过来,吓得她本能往后趔了下,抬起头皇帝已掀了帘子,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一手的胳膊还尴尬地架在半空中。

一瞬她就反应过来,忙躬回身站定,想象不出皇帝会是什么表情,只觉着脸上又烧又刺的,被脑顶的目光来回刮着头皮。

身侧一沉,皇帝就轻摁着她肩头下了轿辇。

小六子两条腿发软,直打冷颤,每回遇着这干妹妹,老得出点儿什么茬子,觉着脑袋早嫁了人,再不是他自个儿的了!就说万岁爷的性子也怪,摘人顶戴,杀人脑袋,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在这丫头面前,难听话说归说,脾气却是极能忍的,就算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如今也只是个……

皇帝一句话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先到顺贞门外头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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