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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最终审判(二)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血腥味弥漫进梁秋实的鼻尖里,他咽了咽喉,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只够他勉强睁开眼睛,他在模糊中看到了被绑在铁椅上全身满是血渍的乐容,他的愤怒一下子涌进血管里,他猛烈的、痛苦的扭动起来。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乐容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了。我的属下审问她的时候,已经奉了我的命令,给她注射了PFK以及逼供药水,PFK会让她血液急速凝结最终导致终身残废,而逼供药水,则是逼她供出你这个地下小组成员的‘良药’,哈哈……”
酒井松梓一遍摆弄着手里被血水浸湿的长鞭,一遍嘲嘘的看着梁秋实。
梁秋实啐了口血,“呸,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万岁!”
话音刚落,酒井松梓举着长鞭便抽了过去,“啪!”一道血痕的印记瞬间出现在梁秋实的左脸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鞭子,都是浸过盐水的。
梁秋实忍痛失声,咬牙切齿,他将声音吞没进腹中,丝毫没有呐喊过一句。
酒井顺势又在他右脸上抽过一鞭,脖子上,手臂上,布衣遮盖的胸腹上,大腿上,不一会儿都布满了鲜红的血迹,那滴滴鲜血汇成一股殷红的血水顺着梁秋实的胳膊直直往地上滴落。
乐容在一片嘈杂中醒来,眼前亦是模糊的,朦胧中她看到梁秋实正浑身是血的绑在左侧木架上,拴着梁秋实的铁链上都已沾满了血渍,那血渍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深黑色的光泽。
“小石子……”乐容忽的喊了一声。
梁秋实撑起底下的头颅,生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我没事……”
“哼,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给你们时间好好对口供,等会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上海地下站的成员名单里到底还有谁?!否则,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酒井说完,脱下抽鞭专用的棉手套,边看下属递过来的审批文件,边蹬着木屐离开了审讯室。
半晌,乐容才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
梁秋实无力的将头颅垂了下去,“酒井说是你供出了我,可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不会。”
“我没有!”乐容提高了音量。
“我当然知道。”他的声音十分虚弱。
乐容说道:“可你还是骗了我,那个‘叛徒’就是……”她依旧不愿说出那个名字:“明楼。”
“呵……容容,这辈子我只对你说过一个谎,那就是我……我不爱你。由这个谎错从交织出无数个谎言来圆谎,我却终究不是能够护你到最后的人……”
乐容墨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梁秋实底下的头颅,她看见他高耸的发际线和平稳的眉线,却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或许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说话了,做不出什么表情了罢。
他断断续续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铁锈味的空气中:
“抗日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与其用那种方式护你周全,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抗日战争的曙光中。不知道这两种方式,哪种才是你更喜欢的呢……”
他始终没有抬起过头,始终没有让乐容,让拷打他的日本人看到他两颗清泪划过的消瘦脸庞。
梁秋实就这样咽气了。一个抗日的勇士就这样牺牲了。
乐容知道他已不会再醒来了,她小声抽泣着,强忍泪水,撇过头不敢看梁秋实逐渐冰冷的那具尸体。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那种方式”是什么意思,梁秋实已不会再回答她,正在这时,铁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木屐声,乐容知道是酒井松梓回来了。
□□铁门被打开,一个日本兵小步上前拧起梁秋实的下巴,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又小跑至酒井松梓面前用日语说道:
“他已经死了。”
酒井脸上未有一丝异样,如水般柔情的眼看向乐容,冷不丁的用中文说道:“拖去乱葬岗!”
乐容只是狠狠地盯着她,眼神中略带着点点杀气。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样只会让我想起特高课枪支展览会,你那种无知所以无谓的眼神令我现在就想要拧断你的脖子。”
“手下败将。”乐容轻蔑的说道。
一个月前的特高课新和平会议枪支展览会上,乐容与酒井松梓曾赤手空拳切磋较量两国功夫。当日情形登上了当天各大报纸刊物,最终以乐容的完胜告终。那天的新闻标题是“日本空手道不敌中国功夫”,报纸还被印刷成各种语言版本在全上海发售。
这大概是酒井松梓心目中的一大耻辱。
“看来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酒井松梓举起了手中的新式日本小手木仓,那把精致的小手木仓的木仓柄中间还镶嵌了一颗宝石绿的鸽子蛋,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也能发出璀璨的钻石光泽。
乐容如死寂一般的看着那把手木仓,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你还不知道吧,没错,你爸爸就是我杀死的,你再恨我也没用,因为无论是这把手木仓,还是明楼的心和他的人,都是我的,”她又重复了一遍,“都是我的!”
“啪!”刺耳的枪声在乐容耳边炸开,她以为是酒井开木仓了,自己即将与死去的父亲见面了。
□□室却突然暗了下来,原来是头顶的灯罩被人用木仓打碎了,是谁?!
酒井也不知怎的突然会这样,她大声喊着:“是谁!出来!给我搜!”
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乐容只觉得那脚步声随着她的心跳不断加快,震得她心慌,忽然之间,她觉得脑后受到力道不大不小的一击,她便失去了意识。
“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火车车轮划过铁轨,红皮火车快速穿梭在一片阴雨朦胧之中。
灯光昏暗的货车车厢里,一位扎着麻花辫,衣着朴素的姑娘正在照顾一位发烧的病人。
火车经过经过弯路拐弯时,整个车身向□□斜了将近三十度,躺在地上的人忽然惊醒,直直坐了起来,开始大口喘气。
她在模糊中才看清那位正拿着毛巾想为自己擦汗的麻花辫姑娘,她失声喊了出来:
“阿香!?”
她习惯性的警惕看向四周,手边是散落的大米,听声音是火车,这是一辆载着大米的载货火车,她居然在火车上?
为什么?76号的□□室呢?到底发生了什么?阿香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便是酒井松梓那张狰狞的面孔,以及梁秋实垂下去的面容。
她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脱口而出便成了:“明楼呢?”
阿香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拿出几张反复折叠过的批示文件递给乐容。
这是什么?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懂这份文件的意思,直到看到那句:“乐容政治身份确认为国际间谍……”
“什么意思阿香?!”
阿香低着头不语,眼角早已含了泪,肩膀不住的抽动着。
“这火车开往哪里?!”乐容焦急的问道。
阿香终于小声的说了一句,“法国巴黎……”
法国巴黎!?
“我要回去,我不能把他们留在上海,我要回去!”
阿香拉住乐容的手臂,“回不去了乐容小姐……大少爷说,这辆货车中途不会停车,巴黎的警察会直接逮捕我们……”
乐容接过她的话,“可是警方没有证据,只能释放我们。”
阿香依旧摇摇头,乐容忽的想到国际上对待政治间谍的惯用手法都是:
“警方会把我们扣留在法国巴黎,不允许我们以任何方式离开巴黎,以防止间谍带走巴黎的政治机密……”乐容双手握紧了拳,“难道巴黎警方就能拦得住我?!只要我想离开巴黎,我总能想到办法!”
阿香声音哽咽了,“可是,可是……我怀孕了……”
乐容愣住了,张了张嘴,“是阿诚的孩子?”
阿香拼命的点点头,“嗯……”她的眼泪如水珠般落了下来。
这个孩子是阿诚的遗腹子。阿诚曾多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她不能就这样丢下阿香不管。
“大少爷要我们好好活着……”
乐容蓦地晃了晃神,顷刻间鼻尖一股酸意蔓延至整个眼眶,潸然泪下,这才是明楼惯有的万无一失的风格啊。
她不能丢下阿香,她根本离开不了巴黎……
这就是,梁秋实说的“那种方式”……
这一瞬间,她诧异着,愤怒着,颤抖着,心疼着,不断的敲打着火车冰凉的铁底板。
“你怎么能这样,明楼,你怎么能这样……”
你怎么能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上海面对那样一群人,你让我怎么办……
这一次,最后一次,他用近乎残忍的方式保护了她。他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间,而将她送去了最安全的地方。他总是这样保护着别人。
乐容终于大声哭喊了出来,“明楼!明楼……”
火车在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原中快速前进着,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