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金创药(1 / 1)
福禄街声势浩大的一场江湖斗争,重归平静,化成了街头巷尾又一桩传奇,口耳相传,世代绵延。
传说,陈老根面摊的第三代传人胡秃根,竟是个瞎子。
传说,螃蟹帮扎堆来吃霸王餐,谁知胡秃根早有准备,请了两个江湖杀手来助阵。其中一个是哑巴,另外一个尤其虎背熊腰、肌肉健硕。
传说,胡秃根生性阴狠,在螃蟹帮二当家的碗里下了含笑半步颠,当场将二当家的毒死了。
对福禄街十六条小巷三十二条胡同里的大妈大婶们而言,这样的传说,等于是多了一个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的噱头:“再不听话,就让胡秃根请哑巴杀手将你带了去!”对于瑞康堂里嗜钱如命的金掌柜而言,无论传说是真是假,都没有任何意义。
金掌柜爱的是钱,关心的是财,在乎的是有钱的客人。承载他大半生心血的药堂是他的命根子,他这辈子的呼吸,都只为了瑞康唐堂的生死存亡。他经常伤神地想:也许今生的每一根白头发,都是因为瑞康堂的衰落而生。
如果他还有笑容,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瑞康堂盈利了,赚钱了,撑起门面了。
因此,当街头上早已司空见惯的江湖斗争结束之时,金掌柜就屁颠屁颠地命田二开了门,自己抱着账本、对着那上面一项项收入开支,窝在柜台后面畅想人生。
若再平时,这副姿态落在被他压榨惯了的田二眼里,田二定要腹诽:都巴不得变成狗在账本上舔几口了!
然而今日,当金掌柜联想浮翩时,突然尖锐的一声瓷器破碎声扎进了他的耳朵,金掌柜猛地一震:不是说帮派斗争已经结束了?
仔细一看,居然是田二失手砸了盅子,还对着那堆残瓷呆呆地发愣。金掌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回事儿?眼珠子长在脑袋上了!拿个盅子也能砸了!这都几年了?还这么笨手笨脚!存心捣乱不成……”
噼里啪啦,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通。说了半天,却听不到一句低声下气的讨好的回声。
金掌柜终于正眼瞧了瞧田二。田二面色苍白,萎靡不振,跟丢了魂似的。金掌柜便有些暗自惴惴:今个儿怎么了?平时不都伶牙俐齿的?还是,被我打骂惯了,就傻了?
他砸吧几下嘴,斜睨着田二:“骂你都骂得我口干。去!倒杯茶来!”
田二傻傻呆呆地“哦”了一声,痴痴地在药房里混乱转了一圈,随手一摸,将一个砚台捧到了金掌柜跟前。
金掌柜瞪着砚台里浓浓的墨汁。他的脸映在墨汁里,也变黑了。金掌柜黑着脸开骂:“让我喝墨汁!你是想毒死我,还是想讽刺我肚里没墨水!”
田二还是那副傻了的模样,两眼呆滞,面貌无神。金掌柜很是气闷,将账本往柜面上一摔:“去去去!给我到后院窝着去!一副丧家样儿,省得站在这儿阻了我的财运,还让我沾了你这小王八的霉运!”
田二僵尸似的一步两步地移到后院去了。金掌柜瞅着他走,抱着双臂,暗自盘算:敢情是病了?这小王八羔子……病了就得休息,病了就得看大夫,工钱照扣!扣他多少好?十两还是十五两?不好,还是扣他二十两。今年雇车夫的银子也就有了,哼哼哼……
金掌柜正盘算虚拟的财路,真实的财路就上了门。衣裳光鲜的豪门家丁一出现在视线中,金掌柜立即羞恼去无踪,笑容更出众:“这不是赖大爷吗!这怎还亲自来了?这回是要灵芝还是冬虫夏草?上次去孙员外府上的时候,孙员外还说云南那边的人参吃着好,要我多留着点儿!我都专门留着呐!我给孙员外称几两上等的人参,等会儿亲自送过去如何?”说着就兴致勃勃地要动手去拿秤砣。
这厮卖药,跟卖姑娘似的。家丁很是不屑,语气更是不耐烦,粗声粗气的:“不必了!我们家老爷没惦记着你家的人参!”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方子,往桌上一拍:“照这方子,拣上好的药材来便是!”
金掌柜笑得俗艳的脸上便有些讪讪的,拿起方子来一瞧,笑容又减几分:“这方子,是治风寒的?”
“大夫说了,不是什么大病,你照方子抓药便是!”
金掌柜顺藤摸瓜,又搬出了倒背如流的那一套:“可不能小看这小病!如今时气不好,四方村那边不干不净的,谁知道会有什么?按我说,拿点人参鹿茸,好好保养才好……”
家丁冷冷一笑:“金掌柜足不出户,消息灵通的很。您该不会还不知道,白大夫妙手回春,已经开出了治瘟疫的方子了吧?”
金掌柜的笑容顿时一丝也无,脸变成灰白色,似乎太过惊讶,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嘎”的一声。
“我还听说,有几个村民已经被治好了,都已经能扛锄头下地了……”家丁无情地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到后来,金掌柜已经是浑然忘却了自己是几时按着方子抓药、几时送走家丁、家丁是几时走的,还有自己是几时回到柜台后头的。
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田二,忘记自己是如何痴痴傻傻地抓药,忘记家丁是如何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自己,更忘记了家丁临走前那句咕哝:“要不是老爷心急,那些药铺又怕螃蟹帮找麻烦、还没开门,我会跑到这儿买这种掺了假药的‘名药’?”
金掌柜发了许久的呆,陡然醒转,冲向后院,冲呆滞地蹲在井边的田二吆喝:“田二!出来守着铺子!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也等不及田二那声姗姗来迟的“哦”,心急火燎地就奔了出去。
这边,田二也发了许久的呆。等他醒转过来时,他犹犹豫豫地走向柜台后面,左右做贼心虚地看了看,满头是汗,手紧张而迅速地往架子上一伸。
一小瓶金创药被他塞进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