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思忆（1 / 1）
估摸着风逍遥已经离开小区院子，欲星移擦擦眼角，推开门出去。
刚才出门看烟花的时候欲星移已经确认过，小区门口有一条河，水系和草海是相通的。
但愿堂弟没有等很久。
梦虬孙烦躁地一次次捡起滩岸上的小石头扔向水中。深蓝色鱼尾大半浸在水中，时不时地用力拍打水面，每拍一下口中都骂一句，臭墨鱼臭墨鱼！
滩岸山上树丛间栖息着的海鸥被这位不速之客惊扰了睡眠，伸开翅膀在树枝间轻扑，使树枝连连晃荡，摩擦间悉悉索索。几只来了精神的海鸥飞到梦虬孙周围，好奇地打量这个头上长角的奇怪家伙。
这些优雅轻巧的小精灵，每年冬季都会到这座城市越冬。尽管自然湖泊中的鱼虾已经足够喂饱它们，这座城市的人还是因着对它们的热爱在各处投喂，不仅把这些小家伙喂得个个丰，盈，圆，润，还使得小东西们都大胆得很，乐于同人亲近。
梦虬孙伸手揣进自己腰间的零食袋，掏出一把面包干塞进嘴里大嚼。嗯，是谁说的来着，进食可以舒缓情绪的紧张？混合着对欲星移的怨气，梦虬孙咽下美味的面包干。
食物的气味引馋了观察梦虬孙的那几只海鸥，它们落在梦虬孙周围，有一只甚至直接落在了梦虬孙半浸在水中的鱼尾上，直勾勾盯着梦虬孙手上的面包干，还有他腰间鼓鼓的零食袋。
“……怎么连水鸟都这么馋，看到鬼！”嘴上这么说着，梦虬孙还是掏出一小把面包干，撒向那些发馋的小家伙。
海鸥将意外的宵夜捡食干净后，又对梦虬孙的尾巴好了奇，纷纷跳到梦虬孙尾巴上，还试探地轻轻啄了鳞片几下。
鱼尾，好大的鱼尾。
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好吃吗？怎么吃？
梦虬孙见那几只海鸥兴奋起来，感受到一丝微妙的无奈。
我不好吃！不对是不能吃！看到鬼！
水下终于有了动静。
那几只海鸥被水波荡漾惊扰了对眼前巨大食物的臆想，拍拍翅膀回到树丛间。
欲星移浮上来，开口就是对不起抱歉堂弟你久等了。
梦虬孙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
看到鬼！
穿着人类衣服的欲星移！
“好了走吧要是天亮才回去我也保不住你，龙子大人。”
“收起你那套唬人的说词留着骗那群渣滓吧，这种吹捧对我梦虬孙无用！”口中这样说着，梦虬孙倒是一转身就下潜游出去好远，“早就不指望靠你那点虚名给我减罪了……”
欲星移无奈，自嘲道：“是是是，龙子大人可比我这不中用的师相有担当多了。”
“对，你就是没什么担当，上了岸比我还贪玩！”碎碎念抱怨的梦虬孙放慢了游动速度，回头看着那游得不紧不慢的欲星移。
“嗯，我的错，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同意跟你偷跑出来，害得龙子大人在人世耽搁这一年又三个月。”
“看到鬼哦！说好的只待三个月，谁知道你这臭墨鱼时间到了跟我说要再待三个月？然后再半年？再然后再三个月？”说到这里，梦虬孙停了下来转身面向欲星移，欲星移也停住不动。
“欲星移！”梦虬孙猛地拽住欲星移领口将他拽到身前，恶狠狠地问：“九个月的时间，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风逍遥了？”
欲星移淡淡道：“风逍遥一向独来独往，我不过是多陪他过个年再走。”
“你陪他作什么？”梦虬孙想起自己偷偷去风逍遥家找欲星移时发现的那一盒鲛珠，气不打一处来，“他都把你欺负得哭成那样，你还想要陪着他？真是看到鬼！”
欲星移一愣，被……知道了吗？
“我没有哭。”
“骗肖的吗？那个风逍遥收了一盒子的鲛珠……”
“不干他的事，那是因为我自己……做人失败。”欲星移挣开梦虬孙的手，转身背对梦虬孙。
看不到欲星移微微发红的脸，梦虬孙也不知要再争辩些什么，二人之间就这样沉默下来。
欲星移往前游着，默默加快速度。
梦虬孙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角。
“自从遇上那个什么风逍遥就不正常了，真是看到鬼！”
的确吧。
自己第一次和风逍遥对视的时候，就决定要跟他回家去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了。至少风逍遥那第一眼中的真诚、热情和痴慕，自己从未在别人那里看见过。
所幸回到海境的一路上两个人，啊不，两条鱼都没有再和对方交流的欲望，欲星移和梦虬孙得以神不知鬼不觉避开守卫成功回家。
欲星移悄悄潜回浪辰台，游进深处的大贝壳里躺好，关上贝壳，才放松地吐出长长一口气。
和梦虬孙偷跑出去的事不可能不被发现。但是要说被问罪和责罚的事情，再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降临到他俩头上。抱着这样的想法，欲星移闭上眼睛想要好好睡一觉。
唉，糟糕。
一闭上眼，欲星移满脑子都是那个叫风逍遥的家伙。欲星移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离开风逍遥之前，抹掉风逍遥关于自己的记忆？
且不说种族之分，就凭自己再也不会离开海境到人世去了，自己和风逍遥也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干嘛还让风逍遥留着对自己的种种念想，徒增风逍遥的伤悲呢？欲星移知道的，风逍遥那样真性情的人，爱上自己就是认定自己了，自己这么一走，可不是相当于葬送了风逍遥一生的幸福？
哈哈哈，欲星移啊，好像你留在人世就能给风逍遥幸福一样？
狠狠鄙视了自己一阵，欲星移打算将和风逍遥有关的记忆都冷处理，将它们赶到心中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去，然后自我催眠，慢慢把他们忘掉。
风逍遥，希望你也能早些将我遗忘，忘掉那个轻率的承诺。
毕竟我只是一条属于大海的“鱼”，就算能变化得与人无异，也改变不了我是鲛人的事实。再者说，如果你需要拿走什么作为“饲养”我半年的回报，你也的的确确获得了不少……
就当做是一场绮梦。
梦总是会醒，然后会被慢慢遗忘。
你一定会的。
呃，不对。
欲星移一骨碌爬起身打开贝壳，慌乱地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都是风逍遥的衣服。
是刚才要去看小孩们玩爆竹，风逍遥找出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欲星移穿上的。从里到外，包括内，裤。
刚才有风逍遥在身边还感觉不明显，现下包围自己身周的都是风逍遥的味道。
衣服是洗得很干净的，但是上面依然沾着风逍遥的味道，再淡，欲星移也能闻出来。甚至那衣服上还沾带了一丝丝火硝味，是因为刚才他们一直站在小广场上围观烟花爆竹的盛放。
然后是风逍遥从背后拥住自己，明显地感受到风逍遥温暖的胸膛。
那是一种十分令人安心的感觉。
身为一名边防特警，风逍遥不意外地拥有着算是完美的强壮体格，胸肌腹肌自然不在话下，接着是令自己都着迷的人鱼线。
欲星移脱下衣服以后才恢复了原身，用手轻抚着自己腰，腹与鱼尾相接的地方，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风逍遥受了伤光，着上身的样子。
欲星移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风逍遥的身材。对，偷喝酒那一晚欲星移其实什么也没有观察过，他顾不上，第二天早上也是。
说是认真打量，也不过是偷偷瞥几眼，偏偏记的清楚，那具身躯有多令自己羡慕。
自己好多次都依靠在那精壮的胸膛上，取暖，降温，喘息，泣泪，还有不小心地许诺。风逍遥那么坦诚，一向喜欢将自己圈进怀中，坦诚地说爱，坦诚地表达欲，望。
欲星移脸红了。
鲛人一族本就欲望淡薄，虽长寿，但数量并不多。
现在静下心来思考，欲星移发现，如果是跟风逍遥，那么自己并不会拒绝风逍遥对自己的欲，望。
什么，欲星移，你对风逍遥的感情已经深到了会……？
欲星移慌乱地摆了几下尾巴，抱着脱下来已经叠好的风逍遥的衣服游向浪辰台某个角落，把衣服用鲛绡裹了放下，再游回大贝壳躺好。
身上还是有着淡淡的风逍遥的味道。欲星移却并不想把这种味道清除掉……留着一丝念想，就算是惩罚也好。
无论爱与不爱，自己已经背诺了，现在想这些，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要不，把自己关于风逍遥的记忆抹掉吧？
风逍遥疲累地一屁股坐在带着湿意的泥地上。
“辛苦了，兵长。”白日无迹贴心地递过去一瓶水，好让几乎被烈焰烤干的风逍遥稍微缓一缓。
这种季节的山林大火，要完全扑灭，一整晚已经算短了。风逍遥还不是直接去灭火的主力，只是负责运送消防用水，不过后半夜随大部队深入，一直活跃在火线边缘。高温长时间的炙烤使风逍遥有些脱水，脸也被烘得红中透黑，以指轻触都火，烫刺，疼。
灌下一整瓶清凉的矿泉水，风逍遥站起来象征性地拍拍身上的灰和泥，跟队里其他正在休息的同事打了招呼就要回家。
“兵长，一整晚都没闲着，现在要疲劳驾驶回家吗？”其实铁骕求衣知道拉不住这阵要回家抱美人鱼的风，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拦一拦。
“老大仔放心啦。”风逍遥挥挥手，潇洒地不回头。
鱼仔是不是还在大贝壳里睡觉呢？会不会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等了自己一夜？怀着各种甜蜜的猜测，风逍遥打开自家房门。
“鱼仔，我回来了！”
“鱼仔？诶，”风逍遥进门张望，客厅和超大鱼缸里都没有鱼仔的行踪，但是玄关地毯上却躺着一颗圆润的鲛珠。“这里怎么会有鲛珠啊……鱼仔你在哪里？”
风逍遥几乎把整个家翻过来。鱼仔是不是出门去了然后又没带钥匙不能回来？不不不鱼仔从没出过门他不会乱跑的……那鱼仔到底去哪里了……鱼仔能去哪里？
……就算是跑出去玩了，鱼仔应该过不久就会回来了，一定是的。风逍遥攥紧掌中的鲛珠，有些无措地坐在玄关地毯上，没一会儿就再也抵挡不住从身体各处涌来的疲倦，渐渐合上了眼。
风逍遥记得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自己出了便衣的任务，刚刚配合市中队制住一个潜逃的通缉犯，连身上沾到的那家伙的血，腥味都来不及洗掉，随便换了件T恤就悄悄跟上了另一个在逃嫌犯。然后从那个奇珍宠物市场中间的小巷穿过的时候，风逍遥就那么不经意地往街边一家店面看了一眼。
谢天谢地，这时候对讲耳机中传来了市中队长的新命令，不需要继续协助任务了。
风逍遥放松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挂上招牌的灿烂笑容，走进那家别致的店里。
欲星移百无聊赖地趴在鱼缸边上，从风逍遥进入自己视线开始就盯着那个身上沾满别人血腥味的家伙了。
那家伙看过来，只不过匆匆一瞥。
啊，那样的眼神。
欲星移第一次觉得好奇，那家伙跟之前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有意思。
虽然很快那家伙就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直接冲自己走过来了。
欲星移稍微低下了头，吐了吐舌头。玄之玄，你该偷笑啦。
“老板！”风逍遥对店里记账的人喊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店里最大的鱼缸，还有内中的……应该是美人鱼吧？
玄之玄走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因为他看见风逍遥盯住那个大麻烦不肯移眼睛。
“老板这个……小朋友你家老板在吗？”风逍遥见店里走出来的小个子脑袋上还戴了顶萌萌哒小花帽，直觉认为这一定是店老板家熊孩子。
“我就是老板。你盯着的那条鱼不好买。”玄之玄早就习惯了，当然这不是重点。
风逍遥看美人鱼转了身坐到……鱼缸里的大贝壳中，心中赞叹着它的美丽：“嗯？不好养吗？还是很贵？”
“哼，连鱼带鱼缸送贝壳，一万一，全部带走。”玄之玄见欲星移今天难得有被买走的意愿，开口报了个合理公道的价钱。
风逍遥稍微皱起了眉头。
哗啦啦的水声。风逍遥见美人鱼用尾巴拍打着水面。
“诚心的话，八千块吧。”玄之玄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脸。
欲星移游到鱼缸边上，伸手揪了下玄之玄小花帽下拖下来的长辫子。
“七千五，不能再低了！刷卡付现都可以直接送货上门！”欲星移满意地放开手，微微朝风逍遥笑了下，留下泫然欲泣的玄之玄半是悲催半是感激地看着风逍遥。
“好的。”风逍遥爽快地掏出钱夹要去刷卡，“这个美人怎么养啊，吃什么？”
“29度温水常更换水草和新鲜鱼虾都吃其他随你喜欢！”
风逍遥觉得好同情店老板啊，从来没见过卖东西还这么苦逼的。将目光再放回到美人鱼身上的时候，风逍遥看到美人鱼愉悦地朝店老板挥手告别。
玄之玄激动地抹了一把眼泪。终于把这个看心情决定自己要不要被客人买走的祸害卖出去了！自从这家伙从星云湖畔主动跟自己回店里来之后每天给他喂水草都要吃穷了！
从第一眼，风逍遥就确定了，他要和这条美丽的生物生活在一起。风逍遥自己也很惊讶，居然这么爽快就买下了欲星移……风逍遥并不把欲星移当宠物的，之后也如同那最初的一眼，风逍遥完完全全把欲星移当做自己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家庭成员来对待，尽管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欲星移身上令人惊艳的美丽。
“鱼仔……”风逍遥下意识地伸手向前一抓。
……是梦……咳咳，居然就这样想着鱼仔睡着了……
算了算了，鱼仔答应了要跟我在一起的，鱼仔绝不会食言。风逍遥从地毯上爬起来，脱掉脏衣服去洗澡。
鱼仔一定会很快就出现的。
风逍遥揉揉额角，起身去浴室。
都快两个月了。工作上繁忙的风逍遥能全身心投入，可是这跳了家的鱼仔时不时要在梦中这样那样地折磨自己。
哼要是那条鱼仔哪天回来了我一定狠狠折磨回来！
对，风逍遥到现在依然坚持自家的鱼仔不过是在鱼缸呆腻了暂时跳家出去玩过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冲澡的时候风逍遥反省了一下。自己很爱很爱鱼仔，但不是对鱼仔只有欲，念，为什么鱼仔几次入梦，都是在跟自己缱，绻缠，绵？嗯，如果还要梦到鱼仔，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就算只是梦到鱼仔对自己微笑也好，不能再沾上自己的……了。
唉，鱼仔啊，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