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阴风掀起黄沙漫天，雪白雪白的枯骨铺满地面，偏生一点儿声音也不曾发出，只见风动，寂静地可怕。。
一条白森森的小路从诡异的鬼原上蜿蜒而过，长得不见尽头，曲曲折折，目所及处，皆是一片白骨。
不知通往何方。
亦不知往何处去。
“这便是……黄泉路………”
李世民声音嘶哑，眼眶微红。
若建成非仙人，自己将他置于死地，他……也要来这地狱般的地方。
黄泉路上阴灵遍布，断头挖目者比比皆是，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有着象征罪孽的红莲业火，熊熊燃烧，他们扭打着，凄厉地嚎叫着，麻木着。
也有些同李世民一般衣冠齐整之鬼，周身功德护体，双眸迷茫空洞，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步履徐缓。
李世民甫一踏上小路，路上阴灵齐齐顿了顿脚步，凄厉尖锐的声音回旋，竟是咏叹一般的调子，带着告诫。
“莫回头啊………”
“黄泉路上………莫回头啊………”
这告诫的声音仿若一个漩涡，似欲席卷到黄泉尽头而去。
仿若应和一般，他的身后有着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嘶哑而干涩，带着特殊而神圣的韵律。
“魂兮………”
仿佛后力不继。
“归来………”
“归来哉………”
声嘶力竭。
李世民只觉一阵极大的力量将他往后撕扯，逼着他回头。
这声音，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回头，怕就是万劫不复。
建成，就在前面！
李世民眸光坚定，艰难地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我的建成啊………求求你，务必等等我啊…………
李世民也不知他走了多久，鬼魂感觉不到疲累，然时有可怕的力量欲抹去他的记忆，消磨他的神智，但是，建成在前方。
若我不记得了，则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今生来世，怕都没有机会了。
建成，等等我。
李世民叹了口气，抬头，这一望，惊讶非常。
他面前数十丈外，有一座关口。
便姑且称之为关口。
此关极为宽阔，通体黝黑，好似一块巨大的黑石耸立在平原上，明明是一望无垠的平原，按理在远处便可窥见一二，偏偏从远处望空空如也，近了方才现身，极其突兀，极其生硬。
然关键并不在此。
那关前有树木通天，其冠笼罩几里有余，林中阴灵惨叫，恶鸟凄唳，仿佛身处其中，便是极大的痛苦。
阴森森的林子里仍有小道贯通，通入一个黑漆漆的关口，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关那头的红灯笼摇曳的光。
那是希望。
这便是，鬼门关了。
李世民精神一振，缓缓步入林中。
林子瞧着可怖，真正入了其中，却并未有何恐怖之处，一切声响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脚步不疾不徐，双眼紧紧盯着那微弱的红光，一丝眼神都未分给路旁嚎叫的野鬼恶禽。
他居然很快的过了鬼门关。
酆都城很雄伟，犹过于长安。
隐没在黑暗里，犹如蛰伏万年的巨兽，古朴，并有着恐怖的威压。便是不亮其爪牙，也无人敢犯。
城门大开，城楼上四个玉雪可爱的婴灵打着两个大大的红灯笼，幽微的红光晦明不定，在阴风中轻轻摇摆，映出城楼上“酆都”二字。
李世民停住了脚步。
有一层屏障阻他不得上前。
“汝是唐皇李世民？”中一个婴灵问。
声音软糯，与正常孩童无甚两样。
“某是。”
婴灵转头：“青华神光。”
“不假，不假。”另外三个婴灵齐齐应和。
“给他？”
“给他，给他。”
“给他。”婴灵们道。
约莫手掌大的紫黑色木牌缓缓从城门上降下，悬在李世民面前，不等他伸手去抓，那木牌便自顾转个了头，往城中飞去。
木牌背面，隐约可见“酆都天子发给路引”
的字样。
李世民顺顺当当地入了酆都城。
城中有一条河，贯通东西。河水污浊，呈血色翻涌，不时有厉鬼冒出河面，似乎受了极大的痛苦，凄厉嚎叫。
腥浊，凄凉，沉重。
奈河，又名忘川。常以罪大恶极之鬼投入，受尽洗涤之苦，不得超生。
河上，有一道桥，一道黑漆漆的桥。
桥上，有一个人，一个并不美丽，也并不年轻的人。
河边，有望之不尽的血红彼岸，枝勾叶缠，艳光灼灼，开满酆都。
河里，有两艘小船。两个背着龟甲的鬼魂来回摆渡。
河的对岸，牛头马面等鬼差执鞭飞舞，口中呵斥连连。
“你生前身为王爷？”
“死了还不是一场空。”
“你生前美妾如云？”
“再不走人道的门就关了，别说美妾，去畜生道嫖母猪吧。”
一长串的鬼规规矩矩地排着队，走上奈何桥，从孟婆神手中接过那碗汤，喝完之后便浑浑噩噩地往桥上虚空走去。
六道在上。
“死了……不是一场空，是新的开始。”李世民心下默念，脚步毫不停顿，跟着木牌往其中一名摆渡人处去。
“功德者，往此来。”摆渡人声音低沉。
李世民踏上小船，摆渡人竟也没再等其他鬼，竹竿一划拉，小船便轻飘飘地出了几丈远。
“谢七爷，范八爷。”
摆渡人远远招呼，手下发力，眨眼间便到了对岸，黑白无常二人身穿丧服，候在一边。
黑无常谢必安，白无常范无救。
“唐皇，秦广王殿下有请。”黑白无常点头回礼后，道。
“请带路。”
李世民随着黑白无常穿梭在酆都城中，路上不时有鬼魂给二鬼见礼。
李世民心跳的越来越快，几乎快从胸腔之中飞跃而出。
建成！
建成！
建成！
“殿下，人带到。”
第一殿，秦广王蒋，主人间生死，幽冥吉凶。
第一殿极为雄伟威严，其右侧是大十围高一丈的孽镜台，“孽镜台前无好人”一行字挂的威风凛凛。
秦广王其人容色俊朗，严肃威严，风仪出众之极。
然李世民都没放进眼里，他的眼中，只有那一身明黄锦袍，拈棋淡笑的男子。
“建成。”
泪如雨下。
第五章
姚黄凝神盯着案上棋盘，其目光之专注温柔，仿佛盘上黑白子是他毕生挚爱，分毫不为殿下哀哭悲恸的李世民所动。
秦广王神色不显，只是心底亦是十分好奇，上下打量了李世民几次，始终不理解为何这样一个哭的没有半分风度的男人能让他留下心魔。
青华帝君座下第一爱将可不是白叫的。即便下界历劫无法力，无记忆，那也不是好对付的。
李世民觉得，真真是悲痛极了。
在黄泉路上拟好的忏悔的说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总算，再见到你。
便是死，也甘愿了。
“秦广。”姚黄似乎生怕广袖拂乱了棋子，右手将之挽起，端起手边的茶轻啜了一口，头抬也不抬：“心在弈否？”
秦广王朝李世民略一点头，也不在意他不见礼，便回头落下一子，似是胸有成竹。
下界之劫，虽说已过，不应计较，不过心魔之生也确实严重了些，青华报复一二，也不过还了因果，应当配合才是。
姚黄不紧不慢地随他之后落下一子，玉制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悦耳。
秦广王分毫不让，步步紧逼。
李世民痴痴的看着姚黄的手一起一落，手掌白皙修长，指骨分明。
要是他，一定会让建成赢的。
不，一直让着建成会生气吧。
他不会和某下棋吧。
李世民终于苦笑起来。
人是见到了，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棋盘呢？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呢？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看我一眼呢？
一局终。
姚黄漫不经心地将棋子拢回盒里，道：“承让。”
“姚黄棋力又见长。”秦广王微微一笑：“上一次对弈，还是一千年前。”
姚黄也笑了。笑的温文尔雅，风神秀彻，只是笑归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大给面子：“你当本君愿来你这一亩三分地，若不是彼岸将化形……”
话语未尽，却也足以让李世民知道，姚黄是因为另一个人而驻足，非他李世民。
“大哥………”
“唐皇是在唤本君？”姚黄终于转过头来，赏了他一个正眼：“酆都无血亲，况乃一世之事，既一世已尽，便不必再提。”
李世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况唐皇之兄长，委实担当不起呢。”姚黄笑的清雅，眸光温柔真挚，好似再不计较往事。
“我……”李世民垂头，缄默不语。
非他不想，其实词拙。若非所求一世相守，真是跳忘川河求原谅好了。
“唐皇，今日第一殿不当值。”秦广王道：“孤这便让谢七送你至第二殿，待楚江评定功过，便可前往六道投胎。”
“某不去投胎。”李世民霍然抬头。
投胎=不能看到建成
“哦？”姚黄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不去投胎，要你何用？”
建成……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却让他兴奋。
可是，有何用？
李世民有何用？
“可服侍你饮食起居。”
李世民总算找到一条。
“本君仙仆万千，亦不喜生人近身。”此时李世民眼里，那人嘴角的弧度是如此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