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1 / 1)
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玉盘珍馐变成了糟糠窝窝头。
江娉小心翼翼扒着饭,筷子都不敢往盘里伸,丁胥彦则压着怒气,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往嘴里送,心不在焉地大快朵颐。
眼见着暮色四合,天色就要暗了,江娉说要洗碗筷他也没拒绝。
他进屋反锁了门,把秦光光的电话号码调出来拨过去,等那端的声音大咧咧地传过来,他便冷声命令,把你那窝收拾一下,我今晚到你那住,不许跟我妈说。”
秦光光似乎哀嚎了一阵,问东问西磨叽了半天,也没吐出象牙来。
丁胥彦挂了电话,左右扫视了一圈,掀了床单拿剪刀剪了,系成长绳,像从火灾现场逃生一样把床单从窗口抛出去,手牵着另一端绑在暖气管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探头朝楼下看了一眼,四下无人。
他踩着凳子攀上窗台,谨慎地蹲下身,抓住床单,将重心一点点移到上面去,手脚并用地朝下爬,不一会整个身子都悬在空中了。
楼下恰有老大娘接完孙子打房头经过,正指着天上渐渐显现出来的月亮给孩子讲神话故事,往上一瞅,不得了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盗贼胆敢行窃,那哪成,大呼小叫地叫保安,把周围的邻居全叫过来了。
乌泱泱的人将半个楼盘围得水泄不通,全指着空中飞人七嘴八舌议论着,还有见义勇为的热血汉子扛起武器就往楼上冲,一下就热闹了。
丁胥彦腾在空中脚下连个支架都没有,头上浸满了冷汗,一直从额头流到鼻尖,就快滴到嘴里了。
江娉听到下面嘈杂的声音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听到“小偷”这个字眼有些着急,正好门外有人敲门,便拜托门外的人叫开锁匠来。
正巧对面的那户就是巷口修锁的人家。精壮年轻的男人手握楼道里环卫工人用的扫把,看上去气势凶悍,后面跟着对门开锁的师傅,说明来意后,江娉放了他们进门,让出条路来。
她想起半天没看见丁胥彦的影子,到处找他,搜到卧室的时候发现门把手转不动,拍着门喊。
屋里有人在催,下面的人也聚集了起来,丁胥彦攥着床单的手沁出了不少汗,慢慢的就抓不住了,二楼也不算太高,他能坚持十分钟已然是极限,不由死了心,放任自己摔下去。
脚刚触地就听到“咔嚓”一声,剧痛猛然袭来,咬牙闭上了眼睛。
小区保安提着警棍迅速围过来,瞧着他已经不能动弹,把警棍架在他脖子上,特有喜剧效果地大喝:“不许动!”
鸣笛呼啸而来的警车就停在花坛和草坪间,丁胥彦狼狈又落魄,忍痛向警方解释:“我是三楼的住户,你们不信可以查。”
***
丁胥彦在医院做接骨手术的时候冯星辰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看舞姬跳舞,方桌上摆着几瓶酒,那瓶子跟观音菩萨手里净瓶似的,她玩心大发,蘸了往自己脸上弹。
六个同学平时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看着同伴童心未泯的举动都笑了,不经意间演变成了混战。
跟她关系最好的、也是此行国宝级的女生起身夺了身边男生的筷子,加上自己的一根,冒充高香对着她拜了拜,准备给递她时,冯星辰拈花一笑,掐着兰花指作观音状,完胜。
正是吃秋刀鱼的旺季,中午吃的寿司面条都是这种棒状鱼类做的,他们中唯一精通日语的男生和老板融洽地交流起来,老板人在东京却热情地介绍名古屋美食,那个男同学听得不亦乐乎,剩下五个人却只能干瞪眼,顿时气跑了。
日本的街头巷尾有很多汉字,特别是公共指示牌,关键字眼都是汉字,除了写的时候笔画顺序和中国不同,意思完全一样,不会日语也难得走丢。
他们出了酒馆,一路左行,进了书店。
书店里除了正常规格的图书外,还卖手办周边,冯星辰看上面一排都是半个画板那么大的书,好奇地抽出来,翻了两页才知道是画册。
背后几个男生都在怂恿那个会日语的男生问老板音像店在哪里,推来攘去的一点都不像男人的行事风格。
很多人都不知道,世界上第一台VCD本来是中国发明的,被解剖后很快就被国外的DVD取代,那时候租赁光碟都是相当流行的,随着科技的发展,网络媒体迅速兴起,碟片的时代已成为历史,还有租赁业务的音像店在国内基本绝迹,冯星辰万分想念以前窝在沙发上看蓝光碟的日子,兴致勃勃地举手说她也要去。
一个男生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失态地惊叹:“你也去啊!”
另一个男生则尴尬地说:“你也去啊……”
第三个男生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你也去啊?”
三个男生反应各异,语气皆不寻常,冯星辰这才发觉哪里不对劲,捂着红透的脸难为情地大叫:“你们瞎想什么呢!我就是想看部电影!”
谁不知道日本什么碟卖得最火热,可她真没那个意思!
小姑娘百口莫辩,急得不得了,还是那个会日语的男生最善解人意,见状出面解围,笑着指责几个思想腐败的同性:“你们几个不纯洁也就算了,当着女生的面还不知道收敛。”
第一个男生:“哎呦!”
第二个男生:“哟嘿!”
第三个男生:“挺懂怜香惜玉的啊?”
三个人一唱一和,挤眉弄眼,冯星辰被羞得不行,想叫他们别起哄,可一看这是书店,周围都是人,也不敢大声嚷嚷,放下画册红着脸害臊地跑出去了。
这次是集体出行,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有语言障碍,也不敢乱跑,只好站在店门口的路灯前等他们。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她羞愤得红了脸,作势把头往柱子上撞,没想到一双温暖厚实的手挡在了柱子前。她不由愣了一瞬,朝右边看去,只见刚才那个会日语的男生笑着看着她:“你在这干什么呢?”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冯星辰从小就有轻微的社交障碍,从她嘴里套话容易,但走进她心里太难。
如果对方是异性且不是他主动勾搭的话,那么在一开始就会习惯性保持一种敌视态度,如果正好她心情不好那就糟糕了,不发脾气也会戏弄一番,如果她当时心情不错可能会搭理,但对方一旦唐突地拉近关系或者有任何越矩,不管她以前对这个人有多和善都会翻脸无情。
徐明占曾经笑话她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照她这种原则,势必得她先喜欢上对方才行,可万一对方对她没兴趣,可要受罪喽。
他开这句玩笑的时候她偷看了他一眼,想说你说的对极了,果真就是这样。
外人看到的孤高冷漠,只不过是她内心深处的胆小怯懦,人人都称赞她的豪迈勇气,可谁也不懂她骨子里的敝帚自珍。所以当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男生把画册递给她的时候她就愣住了。
王明睿实在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生,如果此时穿着白衬衣再打个黑领结,会非常像音乐会上的小提琴手,那种气质应该也是在很严格的环境下才能培养出来的。
他双手递上画册,礼貌客气地说:“刚才看你盯着看了半天,如果不是被他们打扰了也许你会买下来,喜欢的东西不要错过了,这个送给你,算我替他们赔罪了。”
每年冯星辰过生日的时候都过了穿着最臃肿的季节,收到的礼物清一色的是佛像吊坠或者名牌手表。这些玩意凑起来去天桥上卖都不一定有人买,送礼的人也从来不过问,通常就被她拿去压箱底了。
可用心挑选的就不同了,因为不可能再转送他人,所以她不收就会浪费这件礼物的价值,哪怕礼轻情意重她也会如数家珍地收藏。
看着王明睿诚恳真切的样子,她真不好意思拒绝,况且这个日本画家的派系和画风是她崇拜的,出国一趟能有合上眼缘的东西不容易。
她犹豫半晌后接过来道了声谢,但这个人情她不能欠着,诚心邀约,“等他们出来了我请你们吃旋转寿司吧。”
不是你,而是你们,这样才不会不自在。
王明睿笑笑:“我搜到附近有家风评不错,等会一起去吧。我刚才问过老板,在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左转有一家音像店,我们先去那里,你要看什么电影我可以给你推荐,不过应该都是日语的,没有字幕,你要买吗?”
家里有霸权主义镇压,在外又要受丁胥彦的大男子主义欺负,很久没有听人这么细腻温柔的说过话了,再加上他思虑周全,措置妥当,冯星辰对这个同龄男孩的好感颇深,眉眼弯弯地点头:“好啊好啊,日语我可以学啊。”想到他问的问题,觉得答非所问,又继续点头,“是啊是啊。”
花骨朵似的姑娘妍妍笑着,并不知对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生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