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1 / 1)
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中最吸引冯星辰的不是芝士奶酪,而是八爪俩钳的大螃蟹。
归根究底源于她少女时代月经不调,螃蟹又性寒,家里人平时都不让她沾。
闪着银光的不锈钢兵器放在桌上,小姑娘嘴馋,塞了条手帕在前襟,左右开弓剪掉蟹腿儿,拿起小锤子东敲敲西敲敲,用勺子挖黄,用镊子剔肉。
三只螃蟹文文雅雅的吃了一下午,天色渐沉,花园里隐隐约约传来悠扬的乐声,冯星辰向来爱凑热闹,兴致十足地跑过去,发现是用唱片机在放歌。
舞会起源于欧洲中产阶级,男士以舞姿求偶,女士在舞会上择人,简单来说是年轻男女的交际方式。
以法国为中心向东划分,中国已列在远东的范畴,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兴起了这股风潮。冯星辰并不知道参与进来意味着什么,兴冲冲奔过去,刚准备折腾那朵“喇叭花”就瞥见了徐振深。
她犹豫了半天绕到他身后,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等他回过头来,便局促地问:“徐明占现在过得怎么样?”
徐振深好整以暇盯着她看了两秒,总算开了口:“怎么不自己问他?”
如果刚才跑掉是怕他误会,这会儿主动找上门却是冲着向他打听徐明占来的。冯星辰主动问人本来就别扭,顿时难为情了:“你不说算了,本来也没指望——”
“他找过你半年,没听到你消息。”他语气淡淡的,黑亮摄人的眼睛看过来,竟然给她的舌头打了个结。
冯星辰合拢了微张的嘴,踮脚又落地,落地又踮起来:“对不起啊。”
“嗯?”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在夜风里显得有些撩人。
冯星辰焦躁地挠挠头发:“我妈刚才和你说什么没有?”问完她又后悔了,急着解释,“说什么你都别信啊。家里人都不了解我的。”
徐振深目不转睛看着她,准确地抓住了她话里的矛盾之处。
“你家里人都不了解你,还有谁了解你?”
一向口齿伶俐的冯星辰竟然语塞了,她觉得,这个男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闷。
他移开眼,把手里的高脚杯放到铺了桌布的桌子上,抬眼时眼皮翻出一道深褶,悠然问她:“你今年多大?”
“二十,过年就二十一。”她的注意力聚集在他放在桌上的杯子上,那颜色看起来像清水,说完才发现透露的公认的秘密,又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比同届的小一岁而已。”
他扬着唇角有点怀疑。
她绷紧了脸有点怄气。
四面八方细碎的光线打在年轻女孩的面庞上,让她精致的五官生动了起来。现场氛围正好,他伸出修长好看的右手,眉眼间熠熠生辉,邀请道:“May I?”
冯星辰身子一抖,如遭雷击。
这是她最不可见人的弱点,往日种种回忆铺卷而来,不由令她遍体生寒。
可她看着他,看着他清明透亮的眼睛,不知道哪生出的力量,只想完成这项自以为不会成功的挑战。
她终究被他温柔的嗓音蛊惑,鬼使神差地献上了右手,迷了心窍一样被他一路牵到花园中央。
四周花团锦簇,面前是并不熟识的成年男人,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十四岁以后第一次跳舞啊,翩翩起舞的小姑娘红着脸,紧张得浑身都在抖,一不小心,踩了两脚在他锃亮的皮鞋上,低头看时,裤腿上也有几枚脚印。
徐振深今天穿着量体裁衣的西装,散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气场,让人心驰神往,心醉神迷。
几分钟后,终于将她带上了正轨。
花好月圆,珠联璧合,不少人驻足旁观,冯星辰步履艰难,碍着面子勉力支撑,一系列动作后,徐振深像是看出端倪,低声问她:“脚怎么回事?”
冯星辰不说假话,如实报告:“昨天崴到的。”
徐振深闻言停了动作,手还环在她腰上:“疼还跳?不好意思拒绝?”
少女秋水般的眼睛在灯光折射下照得晶亮,冯星辰认真看着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没脸没皮道:“因为——你真的好帅啊。”
这天宴会上,她在他和脸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他。
***
凉飕飕的夜风灌进脖子里,冯星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把开衫拢得更紧了点,难受地打了个嗝,顿时酒气熏天。
她挥手扇了扇风,搁在腿上的手机滑到了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一阵眩晕,差点连滚带爬摔下来。
晚上是抑郁爆发的好时期,她不再像白天伪装得那般兴高采烈,而是缩在四下无人的空旷地带独自愁。
怒气一点点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延绵不断的尖锐疼痛,火烧火燎地燃尽了一片绿原。
没有收到银行的转账的短信,丁胥彦似乎也没有言归于好的念头,是忘了还是和她闹着玩呢?
她砸吧着嘴,舌底下泛起一股发涩的酸味。
卢伊人登上楼梯看到的就是她神色黯然的样子,当她被钟楚仪欺负了,抛着车钥匙问:“怎么不让徐振深送你回去?”
冯星辰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怎么听清她说的话,扬着语调“啊”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
卢伊人吸了口气,眯了眼。
冯星辰被她看心虚了,回想了一下模糊听到的天外来音,又“哦”了一声:“我看他排场那么大,怕他送我回去把小区保安吓到了……嗝。”
明明是冯星辰明目张胆调戏了人家,自己心虚了,还非得赖在人保安头上。
卢伊人像刚被浇灌过,脸色白里透红,嘴唇也滋润肿了,这时候生怕她往自己脸上看,也不跟她啰嗦,走过去把人搀起来,可刚凑近了就闻到浓郁的酒气,再细瞧她酡红的脸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今天喝了多少?”
冯星辰晕晕乎乎拿手比划:“三杯——”
加上舞会前拿零嘴儿垫着肚子喝的得有好几杯了。
卢伊人看她是茫了,架着她一步三晃地下楼梯:“怎么不跟你妈回老宅那边?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这个啊,或许是想看看那个王八蛋会不会在楼下等她吧!为什么都分手了她还那么期待呢?真是不要脸啊!
她含糊地嘟囔,仰着脖子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爆了句粗口。
卢伊人懒得再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重千金的酒醉之人拖到车边,喘着气酝酿一会,腾出手把车门开了条缝,粗鲁地拿脚顶开的,把人塞进后座。
她活动了下脖子和肩膀,跪着爬进去拿到冯星辰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丁胥彦名字,没想到手抖点到了短信,看到内容眸光一闪,当即一撩头发就拨过去了。
还没等她开骂就听到一个噩耗——冯星辰放那犊子那儿养的狗快不行了。
丁胥彦也没想到冯星辰当儿子宠着的狗会突然垂危,这狗是星辰哥哥送的,大型犬,德国黑背,就是民间俗称的狼狗,冯星辰亲昵赐名,哈尼。
第一次见面时冯星辰盯着合眼缘的小家伙生生没说出话,良久大叫一声,跟疯了似的,书包还没卸下来就原地蹦跶。
从此她的生活起居一应围着这小家伙转。冯廉生彻底拿准了她的七寸,有了治她的招,但凡考试考砸就拿狗的抚养权威胁她,百试不爽。
后来院里的小伙伴耳闻目睹了这份温柔宠溺,纷纷拿狗逼着她帮自己做事,谁也没想到,性情刚烈的小姑娘一改寸步不让的脾性,竟然妥协了。
早在哈尼还在吃奶水的时候冯星辰就想着烹羊宰牛饲养它,等小家伙逐渐壮硕,能把她扑倒的时候她又哭天抢地求放过了。
那年她考完高考,升入大学,大学校园内不让养狗,冯星辰舍不得爱犬,一口咬定学校同意,冯家家长有意叫她自食恶果,强行实施经济制约,该给的钱还是给,其他的一分别想多要。
报到不到两周她就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把家里给的学费生活费都一次性搭进去付了首付,节衣缩食给哈尼囤口粮,没多久自个儿就弹尽粮绝了。
狗的破坏力不容小觑,她每天进门都得先收拾屋子,清点财务损耗,就算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拿爱犬怎么样,这笔不小的开销使得她不得不含辛茹苦讨生活。
D大是高等学府,旁边有个创意园区,寸土寸金的地被政府买去弘扬文化,打造出了一个展馆,冯星辰凭着专业素养和她那张伶俐的嘴巴顺利通过了面试,先是介绍抽象油画,后又负责做礼仪小姐,没多久竟在这里有了美妙的艳遇。
丁胥彦是以D市状元的身份考入D大的,在物理方面颇有见地,潜心钻研,学术上略有建树,某天他带领着他的团队和实验模型到新型材料展馆展示成果,冯星辰慕名偷跑出来,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解词顿生爱慕之心。
打那以后她每天五点半起床,六点宿舍大门刚开的时候急匆匆出门,带哈尼溜达时总要绕更远的圈给他买学校吃不到的早餐,斗智斗勇轻松拿下,不幸的是,平均每月都会有女生到她面前大放厥词,对她的千金身份指手画脚,说得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们不了解丁胥彦,自然把物质上的富贵尊荣当作为她抬高身价的筹码,可是她不是妥协世俗的姑娘,一转眼就不顾旁人的眼光和他交往了三年。
可丁胥彦哪有她们想象的那么完美无缺?
这个倍受女生青睐的男人压根不是痴迷风花雪月的人,严谨又自制,分毫不差卡着标准时间。安排进计划里的事一点儿差池都没有,但要是项目出了问题必然会克扣约会时间,因此她时常受到冷落。
作为名义上的男友,丁胥彦会像所有男人一样情人节送花,给她卖蛋糕茶点,然后问她,你想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热衷于倚老卖老装成熟人士,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尊严和权威,她发脾气就是气量小,吃醋就是没有包容心,每当火大丁胥彦就会未老先衰地讲大道理。这对追求个性的姑娘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整天逼她受教还不如逼她受精。
她自认没有那么博大的胸怀,但力求思想独立,自爱自尊,穿西装就不问下面为什么不配牛仔,追求个性就不怕不喜欢,可丁胥彦思想古板,手段霸道,堪比新生代老古董,总想出些怪招。
那晚在夜场的都是团队中他最看重的伙伴,他也没想到冯星辰还有面试,也没想到晚上会那么冷,送她的旗袍根本不适合穿,被她气得理智全无才故意用酒吧刺激她。
他以为那酒吧是两人唯一的物质联系,承载着那些风雨岁月,多少会顾念旧情,可他学着那帮熊孩子拿狗劝降,也不至于闹到今天的地步。
哈尼不仅有灵性,还具有三岁小孩的智商,以前偷吃了冯星辰私藏的零食还能原封不动放回去,他以为不会饿死就不会出事,今天的变故根本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半夜发现不到两秒卢伊人的电话就来了。
这个为死党两肋插刀的女人做派一向雷厉风行,当即知会了在宠物医院里做帮工的朋友,火急火燎的把人喊起来,眼下一行人正呆在宠物诊所里各怀心思。
冯星辰的酒还没醒,人是卢伊人停好车后让丁胥彦抱进来的,现在蜷在休息室内舒适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睡得正酣,半夜不安地翻了个身,眉头皱了一下,轻浅的呼吸喷在身边男人的手指上。
他的手顺势落在了她额头上,蜷成一团的女孩感受到细微触碰逐渐转醒,睁眼看到他怔了一下。
丁胥彦看着她的目光幽深复杂,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两样,冯星辰捕捉到这丝不对劲,狐疑地用胳膊肘撑着坐起来,晃着脚找鞋,穿好才打量着四周看是哪里,眼见卢伊人也在,嗓音沙哑地问:“这是哪儿?”问完又皱起眉不悦地问,“你怎么把他叫来了?”
卢伊人欲说还休,冷冷看向丁胥彦,要他自己交待。
大概是这副样子把冯星辰弄急了,对着丁胥彦语气冲极了:“我是被非礼了还是怎么着了?这夜深人静的,怎么劳您大驾了啊?!”
气氛瞬间紧张,秦光光看着俩人剑拔弩张干着急,憋不住替他说了:“凶什么凶啊!吃枪药了?不能好好说话!你狗病危了搁里面抢救呢!”
冯星辰“蹭”地一下站起来,眩晕一阵,冷着脸打掉他欲扶她的手,指着他鼻子气急败坏地说:“丁胥彦!要是今天哈尼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秦光光还嫌不够热闹,不知其中细节,看似好心地顶了一句:“不就是条狗吗?人还有生老病死呢,大不了让丁哥再给你买条呗,不怕伤感情啊?”
“它这岁数要是人你都得管它叫爷爷!懂不懂尊老爱幼啊!”冯星辰一下就激动了,用最大的嗓门掩饰着慌张,浑身抖得不行,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哈尼哪是狗啊,那是她最好的伙伴,这不是丢失玩具而是痛失亲人!
它不懂人的语言却总能在她伤心时用狗的方式逗她开心,她蹲在阳台上赏月的时候它也没吞掉月亮,是她孤单无靠时唯一的慰藉,是伤药也是命根,是永远见到她都会第一时间扑过来的朋友,永远都不会背叛和伤害她,可如今这样赤诚的伙伴却可能要离她而去了。
冯星辰从没有像这样在众人面前这么难堪绝望地嚎啕。
卢伊人和丁胥彦沉默不语,只有秦光光搔着脑袋后知后觉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