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章(1 / 1)
冯星辰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看到了楼下身姿婀娜的钟楚仪。两人的梁子从八岁起便结起,虽然没闹到明面上,但人人皆知,这俩姑奶奶一个也惹不起。
钟家姑娘是个妙人,就是有个毛病太凹糟,动辄则哭,要是惹着了,头都得被她哭晕,所以哥几个碰上要上她家门去办的事都避之不及,逢年过节要送礼都是猜着拳去的。
至于冯家的小孙女儿……
不好说。
仗义耿直,热情坦率,闯起祸来也不含糊,忙着给她补窟窿的二世祖们都叫苦不迭。
这骄纵出来的脾性都来自她的身世经历,冯家是D市远近闻名的钟鸣鼎食之家,家底是祖上代代积累的,殷实得不得了,至今依然如日中天。
长辈们德高望重,打下了千秋基业,小辈们自出生起便是腰缠万贯,可想要经久不衰,还得倚仗子孙里鲜衣怒马的好儿郎。
族谱上几个兄弟投身祖国建设,无一剑走偏锋,没过几年都混得风生水起。
星辰爸爸脱下开裆裤那年正赶上计划生育,一家子党员干部原本铁定响应国家号召只生一胎,谁料丧妻后还是再娶续弦,生下一女冯星辰。
这一脉本当是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可家中着实整肃,缺了些女儿情,冯星辰就像枝叶繁茂的树林里遗世独立的花骨朵,精心栽培着,从小就受艺术熏陶,教以琴棋书画,家长们翘首以盼,有心培养出名媛淑女。
可这女孩着实太有出息了,三岁成为一家之内知名画家,擅长壁画,六岁学习珠心算,算盘当滑板,七岁天不怕地不怕,因为偷懒不想练毛笔字嚎着要自杀,惨遭毒打,仰慕成绩好的班长就说长大嫁给他,讨厌同桌男同学,非得浪费笔墨在纸条上写满骂人的话,专门传给人家。
俩字:闹腾!仨字:磨人精!
四月生的冯星辰生龙活虎,打小就没安生过,可到底聪颖,在手板的敦促下,五岁能背百首唐诗,九岁对弈,十岁的时候会弹的钢琴曲已经不止欢乐颂了。
种种才艺游刃有余,唯独一样比狗肉还难上正席,那就是舞蹈。
按理说世家风骨感人,生来就该是硬骨头,可小丫头粉雕玉琢小脸蛋上挂几滴泪大家长们就心疼得不行,遑论拉韧带要吃大苦头,索性不让她学了。
后来中西交流,拉丁舞传进国门,只会伸手踢腿跳兔子舞的冯星辰终于能有登上舞台的机会,无奈那时候的小姑娘已经是肉墩墩的,满身都是婴儿肥了。
女孩子们扭胯甩裙子看到的都是修长的美腿,而她的是象腿,裙子飞起来毫无美感,小姑娘在舞蹈室里哭鼻子,说什么都不干了,倒也没谁责怪她。
要说钟楚仪比她强在哪里,也就在这舞蹈天分上,上过央视的节目,身形曼妙、气质绝佳,院子里的男孩都把她当天仙,徐明占爱的妞就是她这款。
如果说家里有这么个气质才情兼具的姐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冯星辰不明不白被这朵娇花暗害过多次,准备还击时钟楚仪声泪俱下,卖的一手好惨,被冯星辰买通的徐明占当场大义凛然地撂了挑子,反过来骂她:“她有错也不能这么折腾她啊?你还不是靠在大人面前装乖卖可怜?这么捅人刀子缺不缺德啊!”
她自认玩不过钟楚仪,但也受不得这窝囊气,从此再没和徐明占说过话,打心眼里将这朵娇花另眼相看,避之如蛇蝎。
卢伊人听过好几版这美人的事迹,眼见她这么激动,赶紧把她拽得离木栏远了,生怕她想不开跳下去,有力无心地劝说:“你不是都背过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贱我如何处之乎?”
冯星辰哪能照原文背那么全,坐到藤椅上,没好气地说:“只要忍他避他由他耐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还是人渣。”
卢伊人看着她耍脾气忍俊不禁,朝楼下看了一眼:“要帮你对付她吗?”
冯星辰撇撇嘴看她一眼,心想,小学生啊。
她目光里混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又狠,又坦然,指尖在藤椅的缝隙里转了两下,低了头。
“她把我污蔑成最不屑的人,可我心里得明白,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卢伊人现在的处境并不好,一个人在资本主义国家漂泊数年,要不是有人暗中照顾着,断无东山再起可能。街坊邻里嘴里蜚语不断,不少世家子弟都把她当破落户看。因为私人恩怨让好友受波及,于情于理都不仁义。
她爱憎分明地划出了包容的底线,却并不想用同样恶劣卑鄙的方式残忍回馈,更不敢相信自己崇拜的榜样是手段毒辣的妇人。
卢伊人晃了晃杯里的酒:“你这是信佛了?”
冯星辰不着调地扯了扯嘴角:“我怕我平时一手磨刀,一手抱佛脚,佛祖以为我要砍他,照我心口踹一脚没事,踹着脑子我就该砍人了。”
所以甭管做人做事,最好把心思放纯一点,万一被佛踢着脑子了,不知情的当做是变态,知道了,就该骂傻缺了。
***
庭院外停着不同标准的超跑越野,徐振深乘的则是中规中矩的轿车,后面几辆豪车像护卫舰一样,把他送到院子门口就走了。
他今天没带女伴,身后只跟着个男助理。
钟楚仪有求于他,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到来人迎上去打招呼。
“徐先生,请问您回国的这段时间里,有空接受我们杂志社的专访吗?”
美人今天一身白纱,精致的衣裙多处蕾丝,不喧宾夺主地缀上几颗大宝石,仙气四溢的,一看就深宅大院里吸了天地灵气的闺秀。大概做了艳惊四座的打算,这大冷天的前胸后背都露出了雪白的一截。
徐振深在国外的时候行程都是定下来的,预约能排到几天后,这才从美国回来没几天就有人想破例。
张诚跟着徐振深好多年了,见状阴阳怪气地奚落:“谁不长眼把记者都放进来了?”
美人顿时绿了脸,伸出的手僵在半路上。
“张诚。”徐振深喝止了他下面的话,虽然话说得不多,但礼数周全地表示今天参加酒宴不谈公事,不但缓解了尴尬的气氛,还给足了面子。
钟楚仪碰了钉子心有不甘,心知谈不谈公事都是人说了算,于是便不依不饶地追问:“能破个例吗?不会耽误多长时间,就半小时可以吗?”
人心就是这样,一旦见到希望,就没了索求的底线,欲望只要直白地呈现在眼前,就会变得格外鄙陋。
因为弟弟的缘故徐振深本来就对这个女人印象不佳,看她的眼光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错身低语:“见谅。”
钟楚仪凭着这张脸在外从未失利过,看着男人的背影咬着唇,脸色煞白。
走远后,张诚忍不住笑着说:“这天气穿成这样也不怕感冒了。”说完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僭越,不由噤了声。
没过几秒却听徐振深吩咐:“查一下她在哪家杂志社工作,跟前台说一声,这家杂志社的人,都不要放进来。”
晚上要在小花园里开舞会,外面布置得很漂亮,水泥地居然被钻头钻开埋了灯,大多宾客都在外面,主厅里安静得惊人。
冯星辰嘴甜,在母亲膝下卖乖耍宝,把徐母也哄得笑意盎然,和蔼地问:“星辰找到工作了吗,没找到的话阿姨改天给你介绍一个,这么机灵的小姑娘干什么不行?”
她蓦然想起昨天旷掉面试的事,脸上一僵,马上反应过来,信誓旦旦地说,“不用了,谢谢阿姨,我可以搞定的。”
徐母笑得开怀,对冯夫人说:“这孩子小时候谁见到都想捏一把,现在转眼都出落成了这么水灵的姑娘了。”说完又看向冯星辰,兴冲冲地问,“辰辰,做阿姨家儿媳妇好不好?”
冯星辰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眼瞧着徐母还打算好奇地打听,她瞬时起了开溜的心,直往屋外瞅,一不瞅不要紧,一瞅就愣住了。门口站着的可不是徐振深吗?
她连忙捂着肚子往下蹲,拽着冯夫人的裙子说:“妈,我肚子疼,洗手间在哪啊?”还没等人应声,眼珠子一转,跳起来往外扑,“不行了不行了,我自己找吧!”
两家的家长面面相觑,微微笑起来。
擦肩而过时她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心有灵犀一样默契地和她对视,那眼睛像漩涡,又像照妖镜,一眼就将她看穿。
她心下一跳,慌忙移开眼。
明明是她自己想走,再开迈步子却像是逃跑了。
***
外面宾客云集,冯星辰跑出来半天没找到卢伊人的影子,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老谋深算的商贾们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术语,觥筹交错间九位数的事已经成了七八,她观完了整场交接典礼,目睹着陆重淮步履稳重地踏过红毯,偷拍了几张乐团帅哥的靓照后也没的事干了。
这年头什么工程最浩大?当然是面子工程。
跟着家人出席过规模不同的盛宴,见到过路人充满憧憬的眼神,她仍然不乐意卷进脉络复杂的社交圈。
一是因为两面三刀的人一抓一把,她反感长她些年岁的叔伯不出真心的赞美,二是有个别性情顽劣的二世祖难以沟通。
所以为了躲避前者,她不愿意跟在父母身边,为了不碰上后者,她一路往老人堆里钻,不幸的是,还是撞上了一群暴发户富二代。
都说女人爱嚼舌根,可男人用那种放浪的口气说出来更膈应人,那人不知喝了多少,脸红脖子粗的,手舞足蹈指着天:“我跟你们说!女人算什么东西,看看,陆家大小姐一结婚,这权利地位都回到弟弟头上了,所以要看呐看脸看身段!”
另一个浪子大笑着接茬:“这年头哪家的没未婚夫,说这话不怕挨揍啊?”
“有啊,冯家那个,我今天还看到了,”那人比划了个赞,竖起拇指,“漂亮!”
“哎,既然那么好看咋没婚约?”
“烈呗!我告诉你们,这丫头以前跟自己表姐抢过男人,家里要给她送出国,她还真拿刀架脖子上了,就这性子,她老子想把她嫁了也没人敢娶,要不是冯家根底厚,哪瞒得住,啊——”
冯星辰泼了他一脸酒,把杯子摔在了他脚边,忍着上去撕他嘴的冲动昂着脸说:“比谁嘴贱呢是吗?”
她说着又指指旁边的伙计,“抽烟吗?借个火。”她恶狠狠地捏着他的下巴撒气,“女人要看脸,你不要脸是吗?躲什么,把脸给姑奶奶凑过来!”
陈酿配名士,佳肴慰美人,这样的社会垃圾就该放火烧了。
男人一脸惊恐:“你干什么!别乱来啊!你这是犯法!”
冯星辰笑得讽刺:“你不是爱用下半身说话吗?就靠下半身就够了!”
“救命啊!你们愣着干嘛!报警!报警!”
冯星辰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手直抖,天衣无缝的表情露出破绽,她没力气了似的扶着桌子,长长舒了口气。
要不是这帮人胆小如鼠,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边闹得起劲,其实都入了主人的眼,陆重淮佯装没看见,扭过头继续跟徐振深攀谈:“徐叔身体怎么样?”
“人老了总得有点盼头,出了事就只能打着越洋电话听我妈哭,嘴上说着不用,谁不关心他都惦记着,别正事没干成,到头还让他们寒了心。”徐振深感冒还没好,连带着声音都有点沙哑,说完这番话才清了清嗓子,单手扣上了领口的扣子。
当年徐家老太爷走的时候正值倒春寒,徐展培身躯再伟岸,手腕再有力,哪有不怕死亡的。生前生后事,前脚后脚随,不愁没人排忧解难,就怕自此后继无人。
徐明占几乎没出席过任何应酬,他可以担当起门面却选择了出国深造,老头子独当一面,挑了这么多年大梁,这回终于心力交瘁了,他总得给老人留点希冀。
如今董事会里几个老狐狸中饱私囊,和对手公司狼狈为奸,致使大批人才遭到诬陷,替顶头上司背了黑锅——即便没有人在幕后操控,牺牲下属这样的行径,在这行当里也是极其卑劣可耻的。
徐展培近年的远视度数越来越深,听力也大不如从前,召他回来一是为了整顿肃清,二来也有让他接班的意思,外人看他的眼光自然敬畏颇多。
这些赚够了棺材本的都是他要亲自送葬的。
有些人现在是他的叔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陆重淮别有深意地拍拍他的肩,附耳低声道:“你不在国内的时候王井山演了几出戏,你上点心。”
徐振深还在盘算家里的事,不以为意地敷衍道:“他能上天?”
陆重淮朝他望去,“差点把你老子送上天。”